第446章 秘密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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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陳耕耘猶猶豫豫,似乎還想掙紮。
    但是周奕銳利的目光讓他膽寒。
    “哎……是,我騙了她。我說我是幹部家庭子女,我爸……是某單位的一把手,我是主動報名上山下鄉來鍛煉的。”
    這句話說完,一旁負責記錄的喬家麗忍不住鄙夷地瞪了他一眼。
    這個人太無恥了,白天剛低聲下氣地給李愛萍父親打完電話,借著對李愛萍對陳霖的愛求對方幫自己。
    晚上就抱著別的女人狗仗人勢,把自己包裝成幹部子女。
    “你為什麽要這麽說?”周奕問道,“出於什麽目的?”
    “我……就是……虛榮。”陳耕耘心虛地說。
    “我看不光是虛榮吧?你想把樊春雨拿捏住,然後用來宣泄自己的欲望。你知道她家庭出身不好,所以你偽裝成幹部子女,是不是還說了自己不會在長風林場待太久?等自己回了宏城,到時候就安排家裏把她也調過去團聚?甚至可能還吹噓能摘掉她某些帽子?”
    周奕每問一個問題,陳耕耘的頭就往下低一點,最後整個人像龍蝦一樣蜷縮起來了。
    這時蔣彪的大手伸了過來,抓著他的肩膀把他提了起來,冰冷的說道:“坐直了!”
    陳耕耘的反應,說明周奕猜對了。
    但周奕的心也不由得一點一點往下沉。
    一個被指出身不好的十八歲女生,來到大山深處的林場開荒,無依無靠,內心敏感又細膩。
    對一個比自己年長,寫得一手好詩的男人芳心暗許。
    結果這個男人還說自己是來鍛煉的幹部子女,不僅將來可以帶她離開這片大山,甚至還能給她摘帽子。
    或許在後來的年代看來,這很荒謬,但是在那個年代環境下,這確實是她最在乎的東西。
    陳耕耘給了身處絕望之中的她,莫大的希望。
    她自然會對這個男人,百分之一萬的信任,把自己的身體和靈魂都心甘情願地交給他。
    而對陳耕耘而言,她不過就是自己發泄欲望的道具而已,因為在那樣的深山老林裏,每個人都很壓抑。
    以他的尿性自然不可能放過主動獻身的樊春雨。
    “陳耕耘,林場裏就沒人知道你在宏城還有一個為你生下孩子的女人嗎?”周奕問。
    陳耕耘搖了搖頭:“除了林場的幹部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
    “那你和樊春雨呢?”
    “我們每次幽會都非常非常小心謹慎,平時我們在人前反而會刻意保持距離,我跟她說了,如果我們的關係被人發現,我們兩個都沒好下場,那到時候就全完了。”
    “陳耕耘,你是什麽時候知道樊春雨懷孕的?”
    “三……三月份的時候吧,她悄悄跟我說她月事幾個月沒來了,她有點害怕。這把我嚇壞了,但我還是安慰她說沒事的。結果下個月她就被人舉報了,被單獨關了起來。”
    “她被關了一個多月,那一陣子我天天提心吊膽,做夢都是他們要來抓我了。林場的幹部還找我,問我有沒有發現什麽人和樊春雨走得比較近,我以為樊春雨已經把我供出來了,他們在試探我。我嚇得魂不附體,但表麵上卻還要裝得若無其事。”
    “幸好幹部無意間說了一句,樊春雨這嘴太硬了,才讓我放下心來。後來,就開始批她,每隔三天就把她拉出來批。那個時候,愛萍給我回過信了,信裏麵她說她爸正在托關係想辦法把我調回去,讓我再等等。”
    “我知道這是關鍵時刻,如果這時候樊春雨交代了,那我的人生就徹底毀了。於是我借著給她送飯的短暫機會,偷偷跟她說了兩句話。”
    周奕問道:“說了什麽?”
    “我……告訴她,家裏已經安排得差不多了,我馬上就能走了。等我回了宏城,我就讓家裏想辦法把你也調走,到時候我會去接她,還……還有我們的孩子,一家三口團聚。”
    周奕咬牙問道:“你有沒有讓她別供出你?”
    陳耕耘搖了搖頭連忙說:“沒有,我發誓,絕對沒有。”
    周奕心裏歎了口氣,如果不是陳耕耘臨時補了那麽一下,或許樊春雨就忍不住招供了,畢竟她當時才十九歲而已,哪裏承受得了這樣的狂風驟雨。
    如果當初樊春雨招供了,那也就不會有現在的宏大案了。
    更不會有什麽陳耕耘院長,隻有一個在長風嶺幹苦力的叫陳憶民的工人。
    但就是陳耕耘的這番話,以及後麵他真的被調回宏城這件事,讓樊春雨相信了陳耕耘說的一切,正因為他“沒有騙”自己,所以他說的肯定是真話。
    帶著樊天佑離開長風嶺去找陳耕耘,就是支撐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太殘忍了,陳耕耘為了自保給她植入的虛假希望,成了日日夜夜折磨她的精神枷鎖。
    而且顯然,從樊天佑出生開始,也被戴上了這道枷鎖,樊春雨親手給兒子戴上的。
    “後來呢?”周奕問。
    “後來,我就在愛萍父親的安排下,成功調回了宏城。就……再也沒有長風嶺那邊的消息了。”
    “名字是怎麽回事?你上次說是你嶽父要求你改的,是這樣嗎?”
    陳耕耘搖頭道:“不……不是,是我回宏城後自己去改的。”
    陳耕耘說回到宏城後,他非常害怕有一天樊春雨會找到自己,所以找了個理由去把名字改了,然後和李愛萍補了結婚證。
    後麵他在嶽父的建議下,又以曆屆生的身份去參加了高考,最終考上了宏大,從此搖身一變,成了高級知識分子。
    而長風林場的往事,和樊春雨母子的死活,早已被他拋之腦後。
    “那麽多年,你就沒再打聽一下關於樊春雨和她生的那個孩子的消息?”周奕問。
    陳耕耘說:“我……不敢……”
    然後又補充道:“而且這麽多年過去了,我想萬一她已經嫁人了呢,何必再為了當初年輕時的荒唐往事去打擾她。”
    偽君子比真小人可怕的地方就在這裏。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樊天佑是你兒子的?”
    “其實……是他主動找上的我。”
    陳耕耘的話讓周奕眉頭一皺,樊天佑主動找到的陳耕耘?這個可能性好像有點低啊。
    樊春雨肯定知道陳耕耘是宏城人,這點毋庸置疑,但宏城那麽大,找一個改了名的陳憶民,談何容易。
    以陳耕耘的謹小慎微,不可能留下確鑿的信息給樊春雨的,就算有,那大概率也是假的,畢竟他偽造了自己的人設。
    所以樊春雨能掌握,且留給樊天佑的信息應該很少。
    而且陳耕耘是從長風林場回來後,改了名之後才考上宏大的,樊天佑不可能知道陳耕耘在宏大。
    周奕讓他說具體點。
    陳耕耘說,八五年秋日的某一天。
    他從外麵回學校,發現他的辦公室門口蹲著一個瘦弱的年輕人,穿得破破爛爛。
    他當時還沒意識到這個人就是他的兒子,用嚴厲的口氣問他是哪個專業的學生,蹲在這裏幹嘛。
    樊天佑站起來,掏出了自己的學生證遞給他。
    當他看到學生證上麵的姓名時,他大驚失色。
    不隻是因為樊這個姓,而是天佑這個名字,就是他取的。
    那是還在長風林場的時候,有一次和樊春雨溫存時,樊春雨說如果今後兩人有了孩子,這個孩子叫什麽名字好聽。
    當時他順著樊春雨的話,說了天佑這個名字,意思就是老天爺會保佑他們的孩子。
    那不過就是他在行苟且時的隨口一說,卻被樊春雨給記住了,或許那個時候樊春雨大概已經意識到自己可能懷孕了,所以才會這麽問。
    當時他在辦公室門口看著手裏的學生證,又看了看眼前這個和自己年輕時長得很像的男生,心裏緊張不已。
    他知道,是孽債找上門來了。
    但他還是故作鎮定,把人拉進了辦公室,才問對方找自己有什麽事。
    樊天佑從兜裏摸出了兩張紙遞給他。
    他接過來一看,傻眼了。
    其中一張紙是兩年前學校幾十周年校慶時,當時校報上刊登的各位校領導手寫的祝福語,其中陳耕耘寫的那部分被剪了下來。
    另一張紙,就是普通的一張紙,陳舊不堪,但是上麵寫著一首慷慨激昂的現代詩,最後的落款是長風林場、陳憶民。
    他猛然想起,這首詩不是寫給樊春雨的,而是當時按領導的要求寫的,被貼在林場展示知青風采的。
    樊天佑說,這首詩是他母親後來從林場辦公室裏偷出來的,一直視若珍寶。
    他就是憑這張紙,對照筆跡,最後鎖定了陳耕耘。
    這種相認方式,出乎周奕的預料之外,因為這個概率太小了,真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嗎?
    但反過來想想,其實中間也有著一些必然性。
    陳耕耘把自己包裝成幹部子女,寫得一手好字和好詩,文采斐然。
    樊春雨一定會向兒子這麽渲染他父親的,所以在樊天佑的心目中,他的父親應該是個滿腹經綸的文化人,所以他才會想到去對照筆跡。
    如果不是在大二的時候就碰巧發現了陳耕耘這個人,他大概率畢業後會留在宏城工作,然後想盡一切辦法繼續通過筆跡來尋找他的親生父親,直至找到為止。畢竟那時候大部分東西都是手寫的,有跡可循。
    辦公室裏,樊天佑問他,你是陳憶民嗎?你為什麽把我們母子扔在那個地方不管不顧,我媽從小就跟我說,爸爸很快就會來接我們的,可這麽多年了,卻始終是杳無音訊。
    陳耕耘被嚇得六神無主,但他知道必須穩住樊天佑,於是抱著他上演了一出父子相認的戲碼,還說自己也是身不由己,遇到了很多事情,被迫害到差點丟了性命,所以才沒能力去找他們母子的。
    當然這都是屁話,畢竟他是個撒謊跟喝水一樣習以為常的偽君子,他什麽人都騙,甚至連自己都騙。
    當他得知樊春雨已經自殺後,表麵上他痛哭流涕,內心深處卻是鬆了口氣。
    因為樊天佑不過是個沒見過世麵的窮孩子,對他來說很好拿捏。
    於是為了穩住他,他先是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了他,讓他去買幾身新衣服,吃點好的。
    自己這邊馬上要去出差,等他出差回來,到時候再好好和他聊聊天。
    “你去了長風嶺?”周奕聽到這裏問道。
    陳耕耘一愣,點了點頭:“是,我對家裏說出差,向學校說家裏有事請假,然後連夜趕往長風嶺。”
    “你去確認樊春雨有沒有死?”
    “是……”
    周奕心頭一緊,這老東西太謹慎了。
    但同樣的,樊天佑還真是他親兒子,也不是什麽善茬。
    “確認樊春雨真的死了以後呢?你決定認下樊天佑?”
    陳耕耘歎氣道:“哎,他就在宏大讀書,我不認他能行嗎?”
    周奕冷笑,那是因為樊春雨死了,如果樊春雨沒死,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所以,你之前說陳霖和樊天佑談戀愛,是在撒謊吧?”
    “是……那是為了替他製造不在場證明而找的合理借口,如果不這麽說,那我們兩個那天晚上就沒有合適的理由在西山公墓遇到了。”
    果然沒猜錯,不過這個問題不著急。
    周奕繼續問:“那李愛萍和陳霖,對你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私生子是什麽態度?你是打算接納他,所以才帶他回家的?”
    周奕總覺得,陳耕耘把樊天佑帶回家介紹給妻女這件事很反常,不符合他的性格。
    “我沒有打算帶他回家的,我就是給他錢,給他買些東西,盡量穩住他。我告訴他了,以我現在的情況沒辦法公開承認他,但是他答應他不會不管他,我會給他生活費,等以後大學畢業了也會給他安排工作等等。他也表示了理解,說他不是來破壞我的家庭和生活的,他隻是覺得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孤苦伶仃,無依無靠,才想要找到我。”
    “說真的,他那麽懂事,我真的很感動。”陳耕耘上一秒還要熱淚盈眶的樣子,下一秒突然就咬牙切齒道,“沒想到有天晚上我下班回家,居然在我家裏看見了他。當時我就嚇懵了,愛萍說他自稱是我的學生,提著很多東西上門來看望我。”
    周奕忍不住冷笑了下,還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樊天佑小小年紀的時候就已經不是善類了。
    陳耕耘說,那天晚上,李愛萍留樊天佑吃飯,他全程提心吊膽。
    而那時候的李愛萍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不諳世事的少女了,李愛萍在吃飯的時候不停地旁敲側擊打聽樊天佑家裏的情況。
    她每問一句,陳耕耘就心驚肉跳一次。
    不過好在,李愛萍並沒有當場發難。
    吃完飯後,她收拾碗筷,還讓陳耕耘送一下小樊。
    陳耕耘幾乎是架著樊天佑出了陳家老宅,一到外麵他就憤怒地質問樊天佑到底想幹嘛。
    可是沒想到,樊天佑卻哭著說:爸,我就是太孤單了,我媽沒了,我想感受一下家人的溫暖。
    然後樊天佑發誓,從今往後再也不會上他家裏來了。
    這反倒把陳耕耘搞得有些愧疚,但同時也對自己這個私生子產生了警惕,因為他太清楚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了。
    回到家,女兒陳霖就對他說,自己不喜歡這個樊天佑,總感覺這人怪怪的。
    陳耕耘當場承諾以後他不會來了,可沒想到一旁的李愛萍卻輕描淡寫地說,這孩子看著挺可憐的,以後可以多喊他上家裏吃吃飯。
    這句話讓陳耕耘瞬間驚出一身的冷汗。
    他不確定李愛萍到底有沒有發現什麽,於是一晚上都提心吊膽的,可李愛萍始終一句話都沒說。
    等到洗漱完,他回到房間裏的時候,發現李愛萍已經關了燈躺下睡覺了,背對著他。
    這讓他終於鬆了口氣,以為平安無事了。
    可當他躡手躡腳地剛躺下,李愛萍聲音冰冷地問道:“你就沒什麽話想對我說嗎?”
    陳耕耘說自己嚇得當場就坐了起來。
    當天晚上,他向李愛萍和盤托出了在長風林場自己犯下的錯誤。
    雖然陳耕耘說他什麽都交代了,但周奕卻覺得他的話根本不可信,多半是把髒水全部潑到了樊春雨的頭上。
    他說李愛萍是個很容易心軟的人,當聽到他上次去了長風嶺,確認樊春雨已經去世之後,她一聲長歎,然後說了句“睡吧”,就沒再說什麽了。
    陳耕耘說,雖然李愛萍沒說接受樊天佑,但也沒再提這件事。
    日子就在這種奇怪的氛圍下一天天渡過。
    直到八五年的除夕,李愛萍開口對陳耕耘說:“喊天佑上家來吃年夜飯。”
    陳耕耘大喜,當即去告訴了樊天佑,還去買了一些東西,到時候讓樊天佑帶過來。
    當天晚上,“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吃了頓年夜飯,樊天佑管陳耕耘喊老師,管李愛萍喊師母。
    唯獨陳霖,一整晚都拉著張臉,雖然後麵李愛萍給她的解釋說樊天佑跟她爸那邊有點親戚關係,但陳霖根本不買賬。
    之後每次樊天佑來李家,陳霖都是擺著一張臭臉。
    這些信息,與從樊天佑和陳霖的大學同學那裏了解到的信息基本一致,說明是有真實性的。
    隻是李愛萍的性格,讓周奕不知道該怎麽說,她太善良了,所以一輩子都被陳耕耘死死地拿捏住。
    “陳耕耘,李愛萍和陳霖的死是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陳耕耘一愣,“就……就是意外啊。我那時候出差去了,學校組織的,去了得有一周多,就在我準備回來的前一天,派出所給我打來了電話,我才……我才知道出了意外……”
    陳耕耘抬手擦了擦眼角流出的淚水,這是周奕唯一在他臉上看到的真實的傷感情緒。
    大概,也是他唯一殘存的人性了吧。
    “你確定李愛萍和陳霖的死是意外嗎?”
    周奕的問題,讓陳耕耘渾身猛地一抖。
    周奕知道,他不可能完全沒想過某種可能性。
    陳耕耘突然開始掩麵痛哭,一邊哭一邊哽咽地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也不敢去想,霖霖已經沒了,我怕……我怕……”
    “你怕知道了真相,連父子都做不成了?”周奕問。
    陳耕耘哭著連連點頭。
    這件事其實就是個未知數,專案組查過當初街道派出所的出警記錄,現場並沒有發現他殺的跡象,而且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過先例。
    除非樊天佑自口承認,否則陳耕耘當時去質問對方,那可能真的連父子都沒得做了。
    關鍵還有一點,陳霖死了,陳耕耘就隻有樊天佑這一個孩子了。
    而且樊天佑是兒子,陳霖是女兒,從絕後和傳宗接代的傳統觀念上,樊天佑是陳耕耘唯一的選擇。
    雖然那時候他還沒滿五十歲,也算年富力強,但再找人生孩子的風險和負麵影響並不小,不會是他的第一選擇。
    陳耕耘坦白,也正是因為這件事讓他心有芥蒂,所以樊天佑提了幾次想改姓,想認祖歸宗,他都以影響不好為由拒絕了。
    “愛萍和霖霖去世後,我就不敢住在家裏了,因為我一閉上眼睛,就看見她們兩人在我麵前飄啊飄。我就向學校申請了一間宿舍,搬到了學校住,這一住就是十來年。”
    到這裏為止,那些陳年舊事算是基本交代清楚了,還有一些信息恐怕得等樊天佑醒來才能知道了。
    當然前提是他還能醒來。
    雖然是給陳耕耘看了樊天佑躺在病床上沒死的照片,但也僅僅隻是沒死而已,能不能醒,什麽時候醒,醫生都不知道。
    “陳耕耘,下麵交代一下董露的事情。我先警告你,劉保國已經把你們做的那些事,全都交代了,你自己看著辦。”
    陳耕耘顫巍巍地舉起手問道:“能不能給我喝點水?”
    話音剛落,身後的蔣彪站起來說道:“等著。”
    很快一杯水就放在了陳耕耘麵前,他衝蔣彪說了聲謝謝,趕緊端起杯子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幹。
    就像是沙漠裏一個快渴死的人。
    喝完水之後,陳耕耘看了看周奕說:“周警官,可以繼續了。”
    周奕看著眼前之人,不久前他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大知識分子的做派,現如今像一個卑微的小老頭。
    但周奕知道,其實這裏麵並不僅僅隻是謝國強今天做的這個局把陳耕耘嚇破膽了而已。
    這確實是陳耕耘的七寸,但後續的影響其實沒有那麽快顯現出來。
    這件事的背後還有更深一層的意思,這層意思不能明說,隻能點到為止。
    陳耕耘如果明白了謝國強給他遞的這個信號,那他就會權衡利弊,最後做出正確的選擇。
    如果不明白,那就自求多福吧。
    因為劉保國被交給紀委之後,據說交代了很多東西,雖然周奕沒有權限知道他究竟交代了什麽。
    但從梁衛的隻言片語裏可以聽出來,劉保國通過陳耕耘接觸到了一些人,而他在副校長職權上犯的那些錯誤,在這些人麵前猶如冰山一角。
    這就意味著,陳耕耘這個政治掮客,可能掌握著更多不為人知的黑色秘密。
    他有可能成為撬動某座大山的關鍵。
    但以他的城府,絕對不可能主動交代那些事情,而且也不敢。
    劉保國撂得這麽快,是因為他急於戴罪立功減輕罪責,畢竟宏大案他沒有參與,那些黑色秘密他也不知道。
    但陳耕耘就不一樣了,他活躍了這麽多年,知道的東西太多了。
    那些秘密背後的人,是不會這麽容易放心的。
    所以這些人的選擇就兩個,要麽保他,要麽滅口。
    想想三年後黃重明一家三口的遭遇,就知道了。
    但想在公安和紀委的眼皮底下殺人滅口,那幾乎不可能。
    宏大案的影響力又這麽大,這時候沒人敢跳出來替他說話。
    陳耕耘自己也非常清楚這件事,但他現在的處境沒法讓他去向那些人保證自己會守口如瓶。
    不過正因為他沒法表態,那些秘密背後的人也不會貿然行事,畢竟萬一做點什麽結果沒成,反而會逼得他自曝求生。
    這個狀態,就像一個走鋼絲的人,搖擺不定,但還沒有掉下去。
    所以他才會像擠牙膏一樣,不斷地拖延宏大案的偵查進展,既是為了逃避罪責,也是為了維持這種平衡。他拖的越久,就越能向某些人展示自己的態度,求自保。
    可今晚,謝國強直接把他從這根鋼絲上拉了下來。
    借著“攻心”的名義,把陳耕耘拉到了電視台的演播廳。
    其實節目錄不錄,播不播並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這麽一搞,自然就會有人知道陳耕耘現在的處境了。
    謝國強在對外傳遞一個信息,“陳耕耘扛不住的,我們有的是辦法讓他開口”!
    這等於是把陳耕耘往死路上逼,所以當演播廳的燈光亮起時,陳耕耘才會那麽驚恐。
    因為他知道自己完了,能被拉來錄節目現身說法的犯罪嫌疑人,百分百是“戴罪立功”了,否則誰能有這個待遇,畢竟電視台可不知道周奕當初對謝國強說的那套東西。
    那這個功是什麽?就不言而喻了。
    你說你一個字都沒說,那也沒用了。
    你再負隅頑抗,那些人也照樣會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了。
    所以燈光亮起的那一刻,陳耕耘就已經沒得選了。
    擺在他麵前的隻有一條路,就是轉為“汙點證人”,真正地去戴罪立功。
    但你本身就有命案在身,你說我願意戴罪立功,組織不會相信你。
    你得拿出點誠意來。
    所以交代宏大案的罪行,就成了陳耕耘的“投名狀”,以換取開口並活命的機會。
    這是一次單方麵的交易,和那時候周奕跟許家光做的“交易”完全不同。
    這個秘密交易的籌碼,是陳耕耘的命。
    求生是所有生物的本能,不管你是什麽身份,地位高低,到了生死關頭活下去就是人唯一的目的。
    謝國強這招真是又髒又狠,有一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感覺。
    而且,他明明就已經布局好了一切,卻偏偏給自己出了個“難題”,讓自己順著“攻心”的思路提出“公開處刑”的答案。
    儼然就像是自己出的主意。
    在剛才之前,周奕其實並沒有想到這更深的一層,他真的是順著表麵的思路來思考的。
    唯一讓他覺得奇怪的地方,就是陳耕耘破防得似乎也太快了一些。
    他以為,還得經過一番鬥智鬥勇才能把對方擊垮。
    沒想到陳耕耘就這麽和盤托出了,問什麽答什麽。
    就在剛才,他猛然間想到了這種可能,想到了這場“大戲”背後真正的目的。
    他無法確認這到底是自己想太多了,還是真的被他蒙對了。
    因為這種事沒有人能給他答案。
    他隻覺得不寒而栗。
    謝國強的城府和手段都太可怕了,導致周奕對他的底色又摸不準了。
    而陳耕耘,這頭老狐狸的演技太好了,現在的他正在扮演一個破防的老頭。
    周奕不得不感慨,即便自己的心理年齡和這兩人差不多,但在政治嗅覺和謀略上的段位差太多了。
    今天這場遊戲其實是謝國強和陳耕耘在玩,自己坐在這裏隻是一個工具而已。
    “周警官……”陳耕耘試探著喊道。
    周奕猛地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居然開小差了。
    “我可以繼續了。”陳耕耘主動提醒道
    周奕點點頭,如果這一切真的如自己所料,那就算陳耕耘確實是宏大案的凶手,這個交易做不來,他估計也是“死罪可免”了。
    周奕不知道這樣的結果對不對,是不是完全符合法律的公正性。
    但他很清楚,這已經不是他能染指的程度了,他隻是宏城市局刑偵支隊三大隊的一名普通刑警。
    他能做的,就是查清宏大案的所有真相,不論前世今生,還所有被害人一個真相。
    至於最後法院怎麽判,司法本就是複雜的,世界更複雜,那已經不是他能考慮的問題了。
    給自己做完心理建設,周奕開口問道:“陳耕耘,放火燒董露的人,是不是樊天佑?”
    陳耕耘點了點頭。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陳耕耘一聲長歎道:“我其實一直懷疑,他精神有點問題。”
    陳耕耘說,妻女死後,他有一陣子一直躲著樊天佑,大概有個半年左右。
    後來身體出了點問題,需要動手術。住院那段時間,樊天佑一直在醫院陪護,鞍前馬後端屎端尿,把他感動到了。
    也是那一次經曆,讓他真正認可了樊天佑這個兒子。
    出院之後,他把樊天佑叫到他的宿舍裏,進行了一次促膝長談。
    他告訴樊天佑,接下來自己會用資源和人脈幫他鋪路,先把本科念完,到時候轉專業,直接來社會學院讀研讀博,自己親自當他的導師。
    這樣既不用公開兩人之間的關係,又能夠順理成章的給他鋪路,表麵師徒,實則父子。
    陳耕耘告訴樊天佑,自己會把一切都留給他。
    周奕問道:“陳耕耘,你所謂的一切,是不是也包括你的那些人脈和資源?”
    聽到這個問題的一刹那,周奕發現陳耕耘的眼神快速地朝黑暗裏觀眾席的位置瞥了一眼。
    果然,自己猜對了。
    當然,黑暗中不可能有任何回應。
    他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看來他是想讓樊天佑“子承父業”。
    但很明顯,樊天佑並沒有他那樣的城府,雖然也有一些心機,但和陳耕耘完全不能比。
    而且他的情緒不穩定是個大問題,想要在權力和金錢之間遊走,得有泰山崩於前而不驚的。
    “你為什麽懷疑他精神有問題?”周奕問。
    “他大四那年,把學校一個保安的腿給打斷了……”
    “打斷腿?”這可沒有查到過,“為什麽?”
    “就是兩人發生了一些小摩擦,結果那個保安罵了一句曹尼瑪,他就突然跟瘋了一樣抄起附近花壇裏一塊磚把人腿給砸斷了,幾個人拉都拉不住。”
    周奕皺眉問道:“這事是不是你給擺平了?”
    陳耕耘點點頭:“是,我賠了一大筆錢,才把這個事情給壓下來的。”
    “我當時問他,你為什麽情緒突然這麽激動,他的回答是:那個保安侮辱了我母親。”
    陳耕耘心有餘悸地說:“他說那句話時的眼神特別可怕,是我從未見過的樣子,讓我感到脊背發涼。我就意識到了他的精神可能有點問題,後來也發生過兩次類似的情況,都是我找劉保國幫忙解決的。”
    陳耕耘具體交代了後麵兩次事情,都是因為一些小事導致樊天佑情緒突然失控傷害他人。
    由於這幾件事都發生在學校裏,傷害程度最嚴重的就是被打斷腿的保安,所以都被陳劉二人擺平了,加上年代久遠,導致專案組沒能查到。
    也正是陳耕耘的一味縱容和包庇,導致樊天佑徹底走上了不歸路。
    “樊天佑認識董露嗎?”周奕問,發生了那麽大的事,劉保國不知道全貌可以,這樣紙包不住火的時候他還能推卸責任,陳耕耘不行,他肯定要找樊天佑問個一清二楚才行。
    陳耕耘說,雖然樊天佑和董露都是社會學院的研究生,也都住同一棟樓,但實際上兩人並不認識。
    在縱火案發生後,樊天佑向他坦白,自己和董露在此之前其實隻有一次交集。
    就是有一天,樊天佑上研究生宿舍樓頂的天台曬床單,結果枕套被風吹走了,掛在了天台邊緣。
    他去撿的時候,腳底一滑,差點摔下去。
    幸好他一把抓住了天台外沿斜坡的邊緣才沒掉下去,但卻沒有足夠的力氣爬上來。
    剛好董露也上來曬床單,發現了他,跑過去把他拉了上來,救了他一命。
    董露以為他是想不開尋短見,就安慰了他幾句,要他珍惜生命,然後曬完床單就走了。
    樊天佑告訴陳耕耘,就是從那一天開始,他愛上了董露,覺得她就像一道光一樣突然出現,然後拯救了自己。
    但他並沒有大膽地去接近、去追求董露,而是幹起了和對陸小霜一樣的勾當。
    他開始暗地裏跟蹤董露,偷偷觀察她的一舉一動,他發現董露在學習法語,愛好詩歌和文學,於是偷偷找來和她一樣的書來看,來學。
    可他並不知道,董露學法語完全是因為肖冰。
    周奕問:“樊天佑有解釋過,他為什麽選擇跟蹤這種下三濫的行為嗎?”
    如果說對陸小霜是因為年齡和師生關係帶來的禁錮,但當年兩人是同齡人,還都是研究生,為什麽不光明正大的去追求呢?
    陳耕耘一臉無奈地說:“是啊,我也想不通,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他給我的回答居然是,他覺得自己太肮髒,配不上那樣幹淨的人。我真的……真的是無言以對,哎……”
    果不其然,樊天佑的心理有嚴重的問題。
    而且和之前的分析基本一致,他因為成長環境的影響,導致了極端的精神潔癖,並把這種精神潔癖代入到了自己喜歡的女人身上,也就是董露和陸小霜。
    而和之前分析不同的是,他變態的跟蹤和暗戀,不是因為他追求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而是他認為自己是肮髒的,配不上心目中那個純潔的“她”。
    但如果,那份純潔被打破,他的心理就徹底失衡了。
    周奕意識到了什麽,忙問道:“陳耕耘,你在此之前認識董露嗎?”
    陳耕耘連連搖頭:“不認識啊,她就是一名普通的學生,我怎麽會認識她呢。”
    “那樊天佑有沒有通過你的什麽關係,了解到一些關於董露的事情?”
    “關於董露的事情……”陳耕耘臉色一變,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
    舉起手說道:“我知道了,我總算知道他當初為什麽要幹這事了。”
    看他這意思,似乎當年樊天佑並沒有告訴他作案動機啊。
    “什麽事?”周奕問。
    “有一次,我帶他去一個飯局,當時有人吃飯時提到了一件事,說他一個朋友是某中學的校長,結果因為強奸了一個實習女大學生進去了。”
    “好……好像那個女大學生就叫董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