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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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寂靜不再,
猶如潭水輕蕩。
淡然的笑影,滲入夜的深色。
不久前的記憶,又清晰深刻地湧上來,不如說,是他不得不記起來了。
武燭明雙手撐住石欄,頭朝下低,身上的壓抑痛感逐漸減弱,到了現在這種程度,對他來說已是不值一提。站直身子往上看,不知何時夜色已是回到了往常模樣,隻有殘月懸於黑天,清冷的月光仍在。
雙拳緊握,武燭明閉眼神思,他的臉上已瞧不出柔軟的神情,他那身姿,讓人感覺,如果真有什麽邪祟神異,也動搖不了他分毫。此時的黑夜令人心生寒意,可黑夜或許更害怕他。
隻是有一種懊悔,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出聲:
“沒能說出來啊……”
他暗自埋怨自己,可是懊悔無用,武燭明睜開雙目,現在他最應該思考的,毫無疑問,他解開外衣,那黑紫色紋路仿佛滲入了血肉,看起來安分不少,它延展成了某種圖案,在胸口處盤踞,抑住了心髒。武燭明試圖從回憶中找出什麽線索,是什麽時候,怎麽沾染上了這怪異,可別說為什麽,就連這是什麽他也不知道。
“無所謂。”他想著,將手輕輕放在胸口,與平時別無二異,心髒有力規律地跳動。武燭明心道:“隻要這顆心還在跳動,就都隻是小事。”如此半開玩笑地想著,又不自覺地笑起來,刺骨的寒風劃過臉龐,先前的苦痛,他一笑就忘過去了。
但也不能這樣放著它不管,武燭明看了看遠處那老房,已無光亮,雲哥沒注意到嗎?山中的異動,武燭明無有擔心。他順勢掃視這城市,這再熟悉不過的城市,會有什麽不同嗎?武燭明突然浮出一個心思:“夜曉,這異樣,隻是在淵潭山嗎?”他目光如炬,遠眺城市。
城市的邊際,從這兒是望不到頭的。它不知是何時興起的城市,要說“夜曉”什麽時候有了它這名字,就更不知道了,雖然曆史也有所記載,但這城市的諸多考究,也都是模糊不清的。
從這兒正好可以望到城市的明塔,古老,肅穆,巍峨佇立在大樓間的古老樓閣,在四周的建築中,顯得莊嚴特別。它是在古建築的基礎上擴建的塔樓,作為一個顯眼的城市地標,塔上直抵雲月,塔下是繁華街市。除了城市鐵林,還有廣茂的城市園林,在高處很容易分辨得出,占了很大一塊,與其說是公園,不如說是城市中的森林,在裏麵待著,能感受到與城市喧囂不同的寧靜。它一麵的邊緣,就是淵潭山的山腳,
武燭明不自覺地將眼神停在離山腳不遠的近處。
從這往下看,從山下一直延伸到很遠的城市繁華邊緣,一邊靠山甚至就在山上,一邊則是鬧市的邊緣,是被居民習慣統叫做“白岩”的地區。不小,但相對城市來說隻是一片邊緣而已。樸素又安寧,是武燭明一直生活,過日子的地頭,他對“白岩”的任何角落都很熟悉,或許也包括淵潭山的每一處角落。夜色之下,“白岩”的燈火總是比城市其它地方少的。武燭明皺起眉頭,他想,要是在“白岩”的話,又如何,這個小地方可容不下那樣的異動。他眼神凜冽,今天的事,恐怕不能看作是一個好兆頭。
兩人的反常,自己身上的這紋路,武燭明能聯想到的隻有一件事。可是話說回來,他在先前遇到那人的地方停留了很久,可是依然沒能發現什麽異常,要不然自己也不會離開。如果那個時候進去碰上一碰,直接和那人問問清楚,倒比現在這樣沒頭沒腦的要好。現在去了,估計也見不著那人。隻可惜,那個時候他真可以說是,全因自己多走了幾步,恰巧看見了,聽見了,遇見了。
武燭明閉眼,仍記得起那慘白燈光下流淌出的血影,那裂開破碎的聲音。
以及最深切印在他腦海中,那雙灰色瞳睛。
睜開眼,竟不知何時夜晚已然消失,眼前是一望無際的潭水,遠處起伏的山巒,刹時間,黑夜竟換了一方天地。
可武燭明像是什麽都沒看見一樣,他眼神堅毅,下了決定:
得再去那地方一次。
哪怕找不到那人,也得去看看,哪怕異常再微弱,總歸有它的預示,有它的原因,而這些不去一趟可搞不明白。等到武燭明停下了思索,這才轉而注意閉眼睜眼就轉變了的天地,睜眼的一瞬間,他連一絲驚訝和疑慮都未有過,唯有緊鎖的眉頭,明清的眼眸仍是依舊。對他來說,這也不是今天第一次“不明緣由”的異變了。但更重要的是,他得先把思考的事情決定了才是,哪怕是下一次睜眼就變了天。
武燭明細細打量周遭環境,可謂是天清雲淡,空曠逸然,低頭是無垠無邊的水鏡,抬頭是銀白帶著赤雲的天空,就跟剛才腦中閃過的情景一模一樣。既然這樣的話,武燭明轉過身。
那個女人正站在他身前。
她漆黑的長發直墜到水麵為止,星空般深邃的黑色瞳睛與武燭明堅毅的眼神相對,柔美的臉上沒有任何明顯的表情。武燭明能說話卻一言不發,他沒有什麽訝然之感,反而是注意到了女人背後的山,那山,該不會是……女人平靜地看著他,武燭明這時才想著問話,在他詢問之前,女人的眼神停在了武燭明的胸口處,然後,隻見她微微展開了笑顏。
一瞬,天地由白轉黑,寒風吹過,黑夜寂靜滲人。他又回來了,“要是時時都這樣,可受不了。”武燭明搖搖頭,抬起手來,他愕然發現,壓抑異常的感受完全消失了。疑惑時,他稍稍轉向身後,那裏隻有無光顧及的黑暗,他輕輕地對自己說,“還真是一茬接著一茬。”
兜裏手機震動起來,把他從今晚一直以來的異常氣氛拉到現實中來。拿起一看,他的笑意直從心中化到臉上,接起電話:“怎麽了,雲哥?這種時候打電話給我?”“我到你家裏沒找到你人,你在哪兒?”武燭明聽出來這聲音比平時多了些嚴肅沉穩,他回答:“我在山上呢,怎麽了,雲哥。要陪你的話,還得等我些時候。”那邊笑一聲:“是,你哥現在正想要你陪我。你沒事這麽晚了往山上跑作甚?我這正往淵潭山走,你到時候……什麽?嘖,看來一時半會兒還到不了,你快下山來,到燕尾口等我。對了,黎蒼和殤夜沒和你一起?”武燭明聽雲哥身邊還有好些人,不奇怪,雲哥不忙的時候很少。武燭明回答:“碰巧你就在我們不一起的時候打來了,他們兩個估摸著也下山了,可不好找呀,你曉得他們。看你忙的,不用我再陪你說會兒話?”“這邊組織裏的人都在忙,可沒心思陪你在這兒聊天,他們兩個……不用你擔心,已經有人上山去了。總之,具體的事情到時候再給你說。”說完就把電話掛了。武燭明的臉色漸變為嚴肅,想到殤夜和黎蒼,平時幾個人隻有說膩在一起,分都分不開,現在要找的時候又沒人了,而且那兩個都不帶手機,恐怕難找,武燭明看向四周,連接這裏的不止有一條路,他倆離開時也不是一條道。“現在有點看不清就是了。”武燭明看著後麵的一片黑暗這樣說著。但自己的事情,還必須去一趟,至於他們兩個,武燭明嘴上說不擔心,心裏頭仍不免在意。哪怕是這麽多年的相處,他也還是跟以前一樣,更別提,那兩個今天的樣子,也不讓人省心的。武燭明對雲哥的話不會有什麽懷疑,眼前,他還有自己的事正待解決。
雷厲風行,說走就走,武燭明轉身邁步朝黑暗走去,從他的這一邊看,石碑後麵正是淵潭山的巨大黑影,神異凜然。他看了上麵的“墜月潭”一眼,沒多停留,環顧了下四周,隱入了黑暗。
武燭明前腳剛走,又從哪裏冒出一個漆黑的人影,他觀察著石碑,若有所思,隨後轉向武燭明離開的方向,不見了身影。
淵潭山既不能說高不可攀,也不能說峰與地平。要到它那“朔峰”也不是容易的事。由此說來,反而是山中間許多地方,更能有人來光顧。
比如說這裏,山腰間一片極寬闊的空地,仍是石地磚鋪砌的廣場,正中間搭建了一個高台,據說是古人做辦儀式的地方,可看那石台的整潔亮麗,可不會是什麽古物。到底是和沒人光顧的角落不同,這裏被晝亮的白光包圍,四麵不僅有通往別處的大路,還有為更上一層的人們準備的山行梯路,若是就想在此停留,四周長椅,石磚地紋也能添些趣味。
白天的時候,這也是行人往來之地,現在卻隻有周圍的燈光兢兢業業了。中間的石台在白天也不會有人多看幾眼,上麵看起來比台座還新的碑拓,其實也有好些年了,可惜沒有其它的東西做添頭,不能引人側目,據說它後頭那碑文,還不是一般人的手筆,但沒人肯去細細觀摩。正說是無人欣賞,碑拓前不知何時站了一道“黑影”。
來者細細打量碑拓,這人麵容俊俏,一頭烏黑短發,光這樣看,說不上成熟穩重,甚至有些稚嫩,稱作男人倒不如說是個少年更貼切。他身材修長身姿挺拔,一襲黑衣,臉是顯年輕,但可瞧不出青澀。更何況,他清澈黑眸中的堅定明亮可不像是一個普通“少年”所能擁有的。
他站在石台之下仰頭看,始終盯著其上的碑文,自語道:“落藏於此……怎麽這裏會有——”話沒說完,餘光掃到了不一樣的“白色”,緊跟著就是響朗的聲音傳來:
“想不到這時候,也能有人陪著走夜路,還是說是哪隻小貓?一直跟著我,真是調皮又好奇的貓兒,哎呀,被我聲音嚇跑了嗎。”
武燭明邊說邊從一旁走來,他微微發笑,四處張望,好像真是在找什麽貓兒,完全忘了不久前還疼得冷汗直流。他徑直走到那人麵前,四處環視的眼睛停在了一直未動的黑衣人身上,武燭明換上了一副笑意盎然的模樣,對他說:
“沒嚇跑嗎,小貓?”
他環抱雙臂,與其相比黑衣人還是少了些氣勢,眼前的男人隻是輕笑,武燭明故意問他:“怎麽,你認得這上麵刻文的意思?你要曉得,知道這些事的人,都是在以前……”“抱歉,我雖然看得懂碑文,但不明白其中故事,隻是有些興趣。擋住你的視線,不好意思。”武燭明話到一半就被打斷,黑色男人冷俊的臉上掛著笑,冷靜而又沉著。
武燭明審視男人,男人也打量著他。緊張的氣氛在兩人身邊蔓延,武燭明笑起來,盯著那人的眼睛,說:“說這些話隻是為了試探一下你,免得我弄錯了,沒想到你好像真知道點什麽。還是不得不佩服你的本事,這樣的晚上,還是挺難藏的吧,我走你就走,我停你就停,是吧,哈哈。還是不錯,身形隱匿起來,聲音也控製得很好,步調跟我幾乎一致了,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說你跟蹤我就是了。哎~這樣看著我,難不成是我多心了嗎?哈哈哈。”武燭明見他一言不發,把臉湊到他眼前,直到快貼上才停,說:“為了什麽?可別說你隻是恰好路過,那多生分,你費勁心力找我,我還專門等你,可不是有緣嘛,不得好好熟絡熟絡。”
武燭明挺直著站起身,他高了男人一個頭還不止,不過他的那張爽朗笑著的臉,隻讓人覺得和藹可親,沒有讓人慌張害怕的壓迫感。靜默許久,那人才終於低下頭,回答道:
“萬分抱歉,我在山上迷路了,隻有跟著有人的路走,沒成想讓你誤會了,還請見諒。我其實不是夜曉本地人,對淵潭山不大熟悉,這麽晚了還來山上,是為了到朔峰去,有很要緊的事。說實話,我是去赴他人約的,剛才的事,若有冒犯,願請賠禮。”他說這話時冷靜異常,不過武燭明更在意他話裏頭過分謙遜的語氣。
這麽一來,他倒不好說什麽了。“不過,他到底沒說跟著我是什麽意圖,就跟著走段路?”武燭明心裏暗道,“而且,去見人嗎?赴約,這麽晚了,會是什麽事?”他微笑,既然不願說,那就算了。武燭明看他不像是別有用心,想著“相逢即是緣”,於是就一臉正色地對他說:“不用這麽謙卑。賠禮就算了,我也沒怪你不是,嗯……我的名字,武燭明,你呢?總不可能,真叫你小貓吧。”
武燭明的笑總有一種感染力,那人稍作停頓,回答說:“稱我‘墨翎’即可,筆墨之墨,翎羽之翎。”“好,墨翎弟弟是吧,我們這就算認識了。”武燭明自顧自笑著,問,“怎麽專門挑這個時間,還約在山頂?”
“其實我約定的伴侶已經在山頂了,她很喜歡夜曉的晚景,為了創作的靈感,才挑了這個沒人的時間,我們約好共賞夜景,但實在沒想到會迷路,現在遲遲到不了山頂。”
“是這樣,伴侶,這麽晚了可不好能找到路,她是夜曉本地人嗎?墨翎,難不成是為了她?”武燭明笑問。
墨翎沒有說話,他波瀾不驚的表情中多了一抹耐人尋味的微笑,他回答:
“是,在這她再熟悉不過的淵潭山赴約,為了履行過去的約定。”
說完之後,墨翎就以伴侶等太久了的理由想要告辭,結果武燭明接下話茬:“你不是說要到朔峰去嗎?瞧你這樣,怕是別又在山裏頭迷了路,不如我給你做個向導,免得你這小夥子瞎轉悠。呃,你朋友願不願意見生人,還是說我不好跟著一起?那這樣,你來決定。”說這話沒有別的心思,最直接的原因就隻是他想跟這位才認識不久的朋友熟稔熟稔。沒錯,隻要覺得是朋友,不管誰他都這樣,熱情難拒,還叫人有些不好回應。
墨翎聽完半晌沒有接話,隻見他眨了下眼,隨即快速回答道:“那真是再好不過,隻要不嫌棄我拖累了你。至於約定的另一人,不用擔心,哪怕是一起走一段路也好,我初來乍到,實在不熟悉這淵潭山的廣袤深邃。”
武燭明見他答應,往前一抱,結果墨翎一閃,讓他撲了個空。墨翎還沒反應過來,就又被一隻大手掌住了頭,然後就聽到武燭明一邊揉一邊說:“那就好,淵潭山被他們修得四通八達的,我把你帶到峰頂之前的小路上,省得你找路了。這回可跟緊些,哈哈。”他笑著往前麵走,還不忘招手看墨翎跟上來沒,墨翎理了理自己被揉亂的頭發,快步跟了上去。
淵潭山絕非是什麽宏偉的大山,但到峰頂的路也不是好走的,特別是在這種深夜的時候,一個不注意,就到頭了,不過不是上頭,而是下頭。真虧武燭明能記得住這些歪七扭八的大小路,但他走時不免奇怪,他越往山上走,就越能感到今晚的不同,過分的安靜,不同的風,閃動的光影,隻有像他這樣熟悉,才能注意到這些細微的不同,要不光看表麵,就隻會覺得是別無二致的黑夜山林。
越往上,人的痕跡就越少,淵潭山的深邃神異也越能感受得到。一黑一白穿梭在山路橫梯,走的都是石磚路麵,武燭明本想著要順著墨翎的步伐,結果回頭看時,墨翎是人小本事不小,他健步如飛,加上武燭明對山路的熟悉,兩人不帶休息,沒幾下就走完大半路程。一路上武燭明還多聊些話,有的沒的都擺上來,墨翎則不愛多說,不是點頭就是沉默。
武燭明在前,墨翎在後麵跟著,真像隻小貓一樣。一路上武燭明總感覺墨翎時不時往他身上盯,搞得他後背涼颼颼的。拋去這些,武燭明想著到了峰頂前就可以換另一條路,直接到他昨天,還是今天遇到另一人的地方去了。少見的,墨翎主動開口:“感謝你給我帶路,明明隻是一麵之緣。”武燭明隨口答道:“哪用得著這麽客氣,這麽晚了,你那個朋友,看來也不照顧你啊。你本來就不熟路,不是嗎?”墨翎沒有回答,武燭明停下腳步,他們到了。
往不遠處的天邊看,黑夜的底色,襯出“朔峰”的奇異巍然,由下觀上,腳下的石路石梯,不知是通向山峰,還是通向某處的異境。
武燭明眉毛輕挑,幾時沒有在晚上來這裏,這山峰倒真有幾分“神異”的韻味。而且看著的時候,又覺得胸口處的壓抑時隱時現,錯覺嗎?看著“朔峰”黑夜下的輪廓,總覺得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印象”在心中顯出。武燭明不禁暗道:“今天說不清道不明的事還真多。”
“是什麽?”武燭明一驚,轉頭墨翎正在看他,自己說出來了嗎?“說不清道不明的事。”墨翎再次提醒,看他的樣子似乎很想知道什麽,兩人沉默許久,才見武燭明神秘兮兮地靠近墨翎:“給你看個東西。”他扒開自己衣衫,那黑紫色的紋路哪怕是在如此黑暗的環境下也很是顯眼。盡管這東西讓他吃了好一陣苦頭,可到了現在,他倒像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又懷著些神秘給剛認識不久的的人當作一個稀奇來展示了。
墨翎盯了好一會兒,看看武燭明的紋路,又看看他那神秘兮兮的眼神,說:“紋身不錯。”武燭明愣住了,墨翎沒有等他回話,他走到武燭明前方,轉過身來,神色冷峻,漠然的表情還以為他們剛才沒見過呢,他說:
“謝謝你給我帶路,既然差不多到地方了,就不勞煩你再多指引,就此別過。”他話語禮貌,但沒了剛遇到時的謙遜氣質,反倒是多了些不近人情的冰冷,更與他的少年冷麵相吻合。真奇怪,這一路上他也不這樣。
武燭明嘴巴一撇,往一旁小路走去,那邊不是來時的路。他邊走邊回頭:“那我走了。”又回頭:“走啦。”像是有點氣憤;三回頭:“真走啦。”這次走了很長一段,幾乎看不見了,再次回頭,墨翎疑惑地挑起眉頭,不明白他的意思,武燭明留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轉頭離去。
看到武燭明真走了,墨翎嚴肅的神情鬆弛下來,並沒有馬上往“朔峰”走,而是停在原地思考,“原來是因為這個,黑色的毒,那個女人……”他低聲自語,“穩定是穩定住了,還是一如既往,不知道分寸……”
“既然你還是看不慣她,還這麽著急做什麽?一到時候,就迫不及待的上山來了。就不能換個時間嗎?我覺都不睡就到這來吹冷風來了。哎呀,在這呢。”
墨翎猛地轉身,抬起頭來,他完全沒注意到。什麽時候多了一個人,在不遠處,正對他站著一個男人,中等身材,並不多年輕,臉上帶著令人不快的訕笑。
搜尋記憶,墨翎決不認識這個人,如果是以前的舊識,還不至於讓他這樣警惕。那人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雙手一攤,說:“你不認識我正常,畢竟我是最近才過來的,和你不一樣,你是以前的‘故人’,我隻是個外人而已。”男人表現得很悠閑。
眉頭皺起,墨翎眼神冷冽,知道自己是“故人”沒什麽,可他卻絲毫不了解眼前這人,目的,來曆,都不清楚,不清楚是哪裏來的陌路人。不過他可不能耽擱,當作沒看到,他神情自若,邁開步子就想走。
“等會兒,你好歹理一下人呀。這樣走了可不行,你先看看這個。”男人拿出一個暗紅色晶體似的東西。墨翎看見了,故作驚訝,說:“她的遺物,嗬……又如何?還請讓開,我要走了。”他不感興趣。
“唉,你怎麽,這東西不是她血凝成的嗎?什麽遺物,人死了才叫遺物!哎哎,你別走,我身上就這件拿得出手的了。”男人麵露難色,攔住墨翎。墨翎站著看他能有什麽花樣,以及,那東西不就是她血水一滴綻開的嗎?雖說是有模有樣,四麵突出,中間還留個血芯,血花,這樣描述,還不錯。
見男人沒有動靜,墨翎搖搖頭,打算離開。誰知背後傳來男人的聲音:“不如意的是,你還得再留下一會兒。”這聲音與剛才男人的輕浮不同,平和自然。他一回頭,見男人拋過來那血花:“接著。”墨翎沒來得及反應,他手指接觸花的一瞬,輕輕碰到,血花破碎。
掉落在地,血華綻放,黑紅蔽月,猶若火焰般散開,震向四方。
一刹之間,全失了夜的安寧。
破碎的天空,扭曲的夜色,近看是紅色,遠看是黑夜深色的天空,血似的裂紋落於地麵,全都隻因那個女人的一滴血。墨翎有些驚訝,憑借過去的認識,他不認為這單是她一滴血就能做到的,哪怕這些扭曲的異象隻是暫時的,而且他還沒感受到這些黑紅的實質和以前有些不一樣。看向男人,估計是他動了什麽手腳。
男人在一旁,默默注視著這周圍的一切,嘴裏還說:“我叫你接著,沒叫你把它打碎啊。”看墨翎還盯著他,又說:“你不是跟她比較熟嗎,不知道她這血花有什麽用?雖然她的這滴血不太一般,但主要還是靠你。”他笑咪咪地指向天空。
墨翎一看,那赤黑,竟如同風一樣的輕盈四散,更像火一樣侵染著一切,如刃鋒,如筆畫,如“墨”一樣的變化無常,相融在一起,天空就像變作了一副水墨畫,隻不過,以赤黑作顏色。
熟悉,再熟悉不過,畢竟這都可以說源自於他。
不過“流淌”在他身體裏的,隻會呈現出黑色,那紅色想必是她血滴的體現。自己剛才就碰到一下,就融進這血了?他早發現腿腳不能動彈,墨色懸於周身,雖不接觸,卻能在無形中銬住他。看著這黑紅煙霧般的東西,他也不慌不忙,心裏頭還在感歎:“雖然學得不像,但也差不遠了。”這些東西連成線,一道一道,就像是鎖鏈般與他相連。他的確感到自己的身體被困住,而且,他動了動手指,什麽變化都沒有。這就代表,“血花”的確學到了些他的本質。但血滴不是用來做這些的,大概這樣憑借其本身的特性拖住附住他,稍微壓製他一下,也就是極限了。
墨翎冷冷地看著男人,他自己的本事,他自然知道如何破解。這家夥恐怕不會不明白,就這樣拖不住他多久,到底是什麽目的。血色的蜃景消退得比墨翎預想的還要快,他閉上雙眼,隻需一瞬,所有異象都會立刻消失。
下一秒,墨翎已不覺受影響,周身輕快。他心中疑惑,自己還沒發力呢。
“翎弟,翎弟?你還真跟隻貓似的,不讓人省心。不是要去赴約嗎?還在這站著。”
墨翎睜開眼,哪還有什麽天變地異,隻有武燭明一張臉貼在他眼前。墨翎舒緩輕笑:“你怎麽回來了。”武燭明捏了捏他的臉:“我沒走多遠,就看到你那邊天都變色了,聲音我那邊都聽得見。然後我就飛快跑回來了,沒事吧……哎喲,你看看。”武燭明滿臉關心,抬起墨翎右手,食指上血滴點點,不知是怎麽被劃破了。武燭明去吸手指上的血,墨翎看著自己的手指,被劃破了?轉而看向武燭明,看到了還回來嗎?他想。
“隻是一點小傷,我得趕緊走了。”墨翎抽回右手,轉身要走,到一半又忍不住回頭看。
武燭明一如既往帶著和煦的笑容,用清澈的眼神看著他,像是不看著他離開就不放心一樣。
“想讓我一起去嗎?”武燭明雙手交叉,笑著問墨翎,搖頭,他對墨翎說,
“一定是不能忘記的約定,不要耽擱了。”武燭明再一次轉身走去,背對墨翎。
“確有一種緣分嗎……我們還會再見的。”墨翎用一種親切的語氣說著,“希望不會很久,燭明哥。”
往身後看,已是沒了墨翎的人影,他無奈地擺擺手,徑直往山下走去。
“誰說不能再見呢?”武燭明的聲音被山林掩蓋,身影漸行漸遠。
不知走到了哪裏,一個人與他擦肩而過,他竟沒注意到,武燭明微微側身,現在還有人上山嗎?他沒多在意,隻嗅到細微的血腥味。
那人直到走出很遠才回頭,他凝望著武燭明挺拔的背影,久久不能放開,
良久才見他嘴角劃過一絲笑意,低吟自語:
“武燭明嗎,真想再見你們就是今天,隻是……時候不早了。”
他走出幾步,又回過頭,身姿隱沒在淵潭山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