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刀的手在不易察覺地顫抖。有人死死咬著下唇，直到嚐到血腥味。
    恐懼如同實質的冰水，順著脊椎蔓延全身。
    突然，一聲淒厲悠長的號角撕裂了沉寂，帶著草原特有的蠻荒與殺意。
    那聲音仿佛一個信號，瞬間點燃了鐵灰色海洋的狂暴！
    “嗚——嗚——嗚——！”
    “吼！吼！吼！”數萬西維士兵的咆哮如同平地驚雷，匯成一股毀滅性的音浪，狠狠撞在方原城的城牆上，震得磚石簌簌落下塵土。
    進攻開始了。
    第一波是漫天箭雨。西維人的強弓硬弩射出的箭矢，帶著刺耳的尖嘯，如同飛蝗蔽日，瞬間將方原城頭籠罩在一片死亡的陰影之下。箭頭摩擦空氣的聲音匯成一片令人牙酸的嗡鳴。
    “舉盾——！”城頭守將沈星雲的吼聲穿透箭矢的嘶鳴。
    他一身沉重的玄甲已濺滿血點，頭盔下的眼神銳利如刀，死死盯著城下如蟻群般湧來的敵軍。
    “篤篤篤篤……”箭矢如冰雹般砸在盾牌、城垛、磚石上，發出密集的爆響。
    慘叫聲此起彼伏，仍有盾牌遮蔽不及的士卒被強勁的箭矢貫穿身體，如同破麻袋般栽倒，熱血迅速在冰冷的城磚上洇開，冒著微弱的白氣。
    箭雨稍歇，真正的攻城梯和撞城槌便已抵近城牆。
    巨大的、包裹著生牛皮的攻城槌在號子聲中，由數十名赤裸上身的壯碩西維士兵推動，帶著碾碎一切的蠻力，狠狠撞擊著厚重的南城門！
    每一次撞擊都發出沉悶如巨獸心跳的“咚——！”聲，城門在**，門軸在哀鳴，連帶著整段城牆都在劇烈震動，灰塵簌簌落下。
    更多的雲梯如同鋼鐵蜈蚣，帶著猙獰的鉤爪，被無數雙手奮力豎起，重重搭上城頭！
    “滾木！礌石！給我砸！”沈星雲的聲音已嘶啞。
    他搶過身邊一個力竭士兵的巨木，親自衝到垛口，用盡全身力氣將一根裹滿鐵釘的巨大滾木順著雲梯狠狠推下！
    轟隆！哢嚓！
    滾木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碾落，梯上攀爬的西維士兵發出絕望的慘嚎，瞬間被砸成肉泥，滾木餘勢不減，將下方擁擠的人群也衝開一片血腥的豁口。
    礌石如雨點般落下，砸在盔甲、頭顱上，骨裂聲清晰可聞。滾燙的金汁（熔化的金屬液）從城頭傾倒而下，淋在攀爬的敵軍身上，瞬間皮焦肉爛，青煙混著烤肉的焦臭衝天而起，伴隨著非人的淒厲嚎叫，人間煉獄不過如此。
    戰鬥從黎明殺到正午，又從正午殺至殘陽如血。
    城下屍體堆積如山，護城河早已被染成暗紅色，粘稠得幾乎不再流動。
    城頭之上，同樣屍骸枕藉，守軍傷亡慘重。
    預備隊早已打光，連城中的留下來的青壯民夫也被臨時征召上城，用簡陋的武器甚至磚石，在絕望中搏殺。
    沈星雲渾身浴血，玄甲上布滿刀痕箭孔，左臂被一支流矢穿透，他隨手折斷箭杆，任由鮮血浸透臂甲。
    他的佩劍早已砍得卷刃，換成了陣亡士兵的長刀。每一次揮砍，都帶著力竭的沉重。
    就在西維人又一次凶猛的衝擊被暫時打退的間隙，一個同樣滿身血汙、甲胄殘破的老將在親兵的攙扶下，登上了殘破的南城樓。
    正是沈星雲之父，老帥沈重山。
    他須發皆白，臉上溝壑縱橫，染著血汙，但腰板依舊挺直，眼神如古井般沉靜，掃過城頭慘烈的景象，落在兒子疲憊卻依舊挺拔的背影上。
    “爹！您怎麽上來了？”沈星雲回頭，眼中閃過一絲焦急。父親年事已高，又舊傷纏身。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沈重山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壓過了周圍的廝殺喧囂。
    他接過親兵遞來的一柄沉重樸刀，刀柄上纏著的麻繩已被血浸透發黑。
    “我們既然決定留下來堅守，今日，當以血沃之！”老帥的目光投向城下再次洶湧而來的敵軍浪潮，毫無懼色。
    夕陽的金輝給城頭染上最後一絲悲壯的暖色，隨即被更濃重的血色覆蓋。
    西維人改變了戰術。巨大的攻城塔在無數士兵的推動下，如同移動的山巒，緩慢而堅定地越過屍堆，抵近城牆。
    塔頂的平台與城牆幾乎等高，上麵密密麻麻站滿了身披重甲、手持長柄戰斧或彎刀的西維精銳武士。
    “頂住！絕不能讓他們搭過來！”沈星雲嘶吼著，親自指揮僅存的床弩和火油罐攻擊攻城塔。
    然而，西維人的攻勢太過猛烈。一架攻城塔終於重重地靠上了城牆，塔頂沉重的吊橋轟然砸落，搭在垛口之上！
    無數凶悍的西維甲士如同嗜血的狼群，順著吊橋狂吼著衝上城頭！
    缺口被打開了！
    如同堤壩崩潰，越來越多的西維士兵從這個缺口湧入。
    城頭的混戰瞬間白熱化。每一寸垛口，每一段女牆，都成了血肉磨盤。刀劍碰撞，骨斷筋折，怒吼與瀕死的哀鳴交織在一起。
    沈重山帶著他的親兵老卒，如同一塊沉默而堅硬的礁石，死死頂在缺口最前方。
    老帥的樸刀大開大合，毫無花哨，每一刀劈下，都帶著數十年沙場磨礪出的精準與狠厲，必有一名西維甲士斃命。
    他身側的老卒們也個個悍不畏死，用身體組成人牆，以命換命。鮮血在他們腳下匯成小溪。
    但湧上來的敵人太多了，源源不絕。
    一名魁梧如熊的西維百夫長，手持一柄沉重的狼牙棒，狂吼著衝向沈重山。
    沈重山橫刀格擋，“鐺”的一聲巨響，火星四濺！
    巨大的力量震得老帥虎口崩裂，樸刀幾乎脫手，人也踉蹌後退一步。那百夫長獰笑著，狼牙棒再次帶著惡風橫掃而至！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染血的玄甲身影如同獵豹般從側麵撲至，正是沈星雲！
    他完全不顧自身，手中長刀化作一道決絕的寒光，直刺那百夫長因發力而暴露的肋下！
    噗嗤！
    長刀透甲而入！百夫長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嚎，狼牙棒脫手砸落。
    但同時，側麵一名西維士兵的彎刀也狠狠劈在了沈星雲肩胛處，玄甲碎裂，鮮血飆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