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裏沒有勝利者的驕狂，亦無刻骨的仇恨，隻有一片沉凝如淵的、純粹的殺意，以及一種洞穿生死的漠然。
    他身後，那麵玄色大旗在風中沉穩地展開，“蘇”字如鐵畫銀鉤。
    阿史勒猛地勒住韁繩！胯下寶馬人立而起，發出痛苦的悲鳴。
    他身後的親衛猝不及防，一片人仰馬翻，驚呼慘叫聲中，潰逃的勢頭被硬生生遏止。
    阿史勒死死盯著前方那個身影，瞳孔因極致的驚駭而縮成針尖，胸腔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般的血腥味。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幾乎讓他握不住手中的彎刀。
    然而，就在這滅頂的絕望邊緣，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屬於草原狼王的悍勇與驕傲，如同最後一絲火星，在冰封的心湖上猛地炸開！
    他深吸一口氣，混雜著血腥與塵土的氣息灌入肺腑，竟奇異地壓下了那蝕骨的恐懼。
    他猛地挺直了脊背，盡管肋下的劇痛讓他眼前發黑。
    他抬起手，並非去擦拭臉上的血汙，而是以一種近乎儀式般的莊重，用力理了理身上那件早已破碎不堪、象征王權的赤色狼紋披肩。
    動作緩慢而堅定，仿佛在整理最後的尊嚴。
    蘇淵的目光，穿透混亂的煙塵與奔逃的敗兵，落在阿史勒身上。
    他看到了對方眼中那瞬間的驚駭與死灰，也看到了那驚駭之後，如同回光返照般燃起的、屬於真正戰士的熊熊烈焰。
    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在蘇淵冰冷的心湖中掠過。
    是痛恨——恨此人鐵蹄所至，中原千裏焦土，白骨盈野，恨他陽洲城下堆疊如山的忠魂！
    亦是……一絲被強行壓下的、對強敵宿命般存在的敬意。
    眼前這人，確是他平生僅見、足以攪動天下的梟雄巨寇。
    兩人目光於亂軍之中轟然相撞！
    沒有言語，沒有咆哮。
    隻有無聲的雷霆在目光交匯處炸響。
    那目光裏，是滔天的血仇，是英雄末路的悲愴，是棋逢對手的宿命，是注定隻有一人能踏著對方屍骨走下去的絕然！
    所有惺惺相惜的感慨，在國仇家恨的滔天巨浪麵前，都顯得如此蒼白可笑，卻又如此沉重地壓在彼此心頭。
    “嗬啊——！”阿史勒喉嚨深處爆發出非人的咆哮，那聲音混雜著劇痛、絕望和最後燃燒的瘋狂戰意！
    他猛地一夾馬腹，那匹通靈的名駒仿佛感受到主人玉石俱焚的意誌，發出一聲裂帛般的嘶鳴，化作一道赤色的閃電，朝著那靜立如山的身影狂飆突進！
    手中那柄名為“狼吻”的沉重彎刀高高揚起，刀身在殘陽下拖曳出刺目的血光！
    “殺——！”僅存的親衛被主帥的決死衝鋒點燃了最後的獸性，發出絕望的嚎叫，如同撲火的飛蛾，緊隨其後，卷起一股混亂而暴烈的死亡旋風，撞向那沉默的玄甲軍陣！
    蘇淵眼中最後一絲波瀾徹底斂去，化為純粹的冰寒殺機。
    他雙腿輕輕一磕墨玉麒麟，神駒四蹄翻騰，竟然後發先至，迎著那道赤色閃電，化作一道撕裂暮色的銀色雷霆！
    兩道身影，一道赤紅如血，一道銀白如霜，在混亂潰散的戰場中央，在無數驚駭絕望的目光注視下，轟然對撞！
    當——！！！
    刺耳欲聾的金鐵交鳴聲炸裂開來！如同九天驚雷在所有人耳畔炸響！
    火花在刀鋒碰撞處如同火山噴發般四濺飛射，照亮了兩張近在咫尺、同樣寫滿決絕的麵孔！
    阿史勒的“狼吻”彎刀帶著劈山斷嶽的蠻力，蘇淵的長斬馬刀則以精準到毫巔的軌跡格擋卸力！
    巨大的力量順著刀身傳遞，兩人胯下的寶馬同時發出沉悶的嘶鳴，竟被震得各自後退數步！
    沒有半分喘息！阿史勒如受傷的狂獅，刀勢一轉，巨大的彎刀化作一片腥風血雨，橫掃、豎劈、斜撩！
    每一刀都灌注了他畢生的勇力與臨死的瘋狂，刀風呼嘯，卷起地上的塵土與血沫，形成一道道赤色的旋風！
    那是以命搏命的狂野刀法，毫無花俏，隻有最原始、最暴烈的毀滅意誌！
    蘇淵的身影在狂濤駭浪般的刀光中，卻如同驚濤駭浪中的礁石！
    他手中的斬馬長刀化作一片潑水難入的銀光，或格、或擋、或引、或卸！
    刀光閃爍，精準得令人窒息，每一次碰撞都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和刺目的火花！
    他的動作並不大開大合，卻帶著一種千錘百煉的簡潔與高效，以最小的力量化解對方最狂暴的攻擊，如同最高明的弈者，在方寸間撥弄生死！
    刀光劍影，縱橫交錯！
    兩匹寶馬圍繞著彼此瘋狂盤旋、衝刺、撕咬！馬蹄踐踏著泥濘的血土，揚起猩紅的塵霧。
    周圍的潰兵早已嚇得魂飛魄散，遠遠避開這片屬於死神的角鬥場。
    隻有那沉悶如雷的兵器撞擊聲、戰馬粗重的喘息和噴吐的白沫、以及兩人喉嚨裏壓抑的低吼，成為這片血色黃昏中最驚心動魄的樂章！
    阿史勒的刀越來越快，越來越狠！
    肋下的傷口在劇烈的動作下崩裂，鮮血浸透了他的皮甲，順著馬鞍流淌而下，但他渾然不覺！
    他的眼中隻剩下那個銀色的身影，隻剩下毀滅！
    一招“蒼狼噬月”，巨大的彎刀帶著淒厲的破空聲，自下而上反撩蘇淵腰腹！角度刁鑽，力量萬鈞！
    蘇淵瞳孔微縮，墨玉麒麟猛地人立而起！
    同時，斬馬長刀如毒龍出洞，帶著一點寒星，精準無比地刺向阿史勒因全力揮刀而暴露的咽喉！攻敵之必救！
    電光石火間，阿史勒展現出驚人的戰鬥本能！
    他竟不閃不避，隻是猛地一偏頭，任由那冰冷的刀鋒擦著他的脖頸掠過，帶起一溜血珠！
    而他反撩的彎刀去勢不減，狠狠斬向墨玉麒麟的前胸！
    蘇淵手腕一沉，斬馬刀鋒順勢下壓，間不容發地格在“狼吻”的刀脊之上！
    鐺——！
    又是一聲巨響！火星爆射！巨大的力量讓蘇淵手臂微微一麻。
    墨玉麒麟被震得前蹄落地，發出不安的嘶鳴。阿史勒也被反震之力帶得身體一晃，攻勢稍滯！
    就在這舊力剛去、新力未生的刹那！
    蘇淵眼中寒芒爆射！他仿佛早已算準了這稍縱即逝的間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