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白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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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一更)

    趙宅門外多了一隊錦衣衛,再沒有外人能夠進去幹擾。

    子夜是最好的“變妖”時間,如今已經錯過,雲丹與道士們商量了幾句,決定繼續進行法事。

    眾道士重做準備,雲丹走到胡桂揚麵前,胸膛起伏,不知是氣憤還是勞累,“原來你留了一手,可惜這一手不夠硬啊。”

    “你是說袁大人?我可沒那麽大本事勞動他親自出馬,袁大人找我隻是問幾句話。”

    “你對他說了什麽?”

    “我能說什麽,不過就是你告訴我的那些事情。”

    雲丹臉上一紅,“沒用,隻有陛下能赦免你,袁彬就算是最得寵的時候,想進宮麵聖也沒那麽容易。等我們造出神藥,連他也自身難保,一道奏折就能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那倒是,看來我今晚是死定了。”

    雲丹冷笑一聲,轉身準備走開。

    胡桂揚衝著太監的背影說:“宮裏一切安好吧?”

    雲丹止步轉身,盯著胡桂揚看了一會,短促地笑了一聲,“你什麽都不知道。”

    “是嗎?要不要聽我說幾句?”

    雲丹露出猶豫,道士們已經做好準備,雲丹向為首的道士點點頭,表示可以開始施法,然後緩步走向胡桂揚,“你還有一點時間。”

    “事情要從李子龍開始說起。”

    雲丹不動聲色。

    “去年七月七初,妖狐第一次夜出,殺死一人,但那隻是障眼之法,直到數日之後,妖狐才殺死第一個真正的目標,我不想說出那是誰,反正咱們心知肚明。”

    雲丹嘴角微微一動,顯然還是沒當回事。

    “在那之後,妖狐頻繁殺傷人命,軌跡似乎混亂,其實正好繞城一圈。”胡桂揚停頓一下,馬上補充道:“繞皇城一圈。然後就是李子龍被捉。”

    “就是被你義父抓住的。”雲丹開口道,帶有一點嘲笑意味。

    “李子龍是從外地來的一名神棍,騙取了幾名太監的信任,若幹次混進皇城,甚至登臨萬歲山。”

    雲丹冷笑,李子龍一案,對宮中太監是個打擊,好在皇帝並沒有怪罪所有人,反而提拔了少數太監,其中就有平步青雲的汪直。

    “李子龍被抓之後,妖狐消失了一段時間,直到義父死後,妖狐再次出現。”

    “你究竟想說什麽?這些事情人人都知道。”雲丹扭頭看了一眼,法事進展順利,腳踩十二律方位的道士們已經手舞足蹈,顯出癲狂之態。

    “東、南、西、北、中,妖狐已經完成了前期任務,要對最後的目標下手了。妖狐並非李子龍豢養,恰恰相反,李子龍被妖狐利用,他不隻自己混入皇城,也將妖狐帶進去了。”

    “李子龍如今就在關在東廠,你以為我們什麽都沒問出來嗎?”

    “問題就在這裏,李子龍並不知道自己受到利用,當他將妖狐帶進皇宮時,根本不知情,自然也就沒辦法招供出來,嚴刑拷打之下,東廠讓他承認什麽,他就承認什麽。”

    雲丹又不吱聲了。

    “妖狐的目的不是殺人,而是破壞。”

    “破壞?”

    “對,他要破壞皇城的五處禁地,被殺者其實是禁地的守護者。”

    “你不是不相信這些東西嗎?”

    “我信不信無關緊要,妖狐相信,所以他要殺人,破壞禁地之後,才能進入皇宮核心之地。你們相信,所以才這麽緊張,到處追捕妖狐,甚至聽信靈濟宮道士,要從我這裏逼出一隻妖狐來。而皇帝,正在猶豫不決,不知該信還是不該信。你們的目標是讓皇帝相信世上真有妖狐,同時確保皇宮仍受到保護,不會受到妖魔的入侵。”

    雲丹突然笑了一聲,“你沒出來妖言惑眾,是個不小的損失。”

    “我說得不對嗎?”

    “我不會再對你透露任何事情,安心顯形吧,結束這一切,讓所有人都安心,就連你自己也能安心,起碼你能知道妖狐的真實想法,不必猜來猜去了。”

    雲丹走開,胡桂揚目送,看到老太監繞過影壁,他露出微笑。

    雲丹畢竟還是將胡桂揚的話當真了,以為這些話都已傳到袁彬耳中,所以他要找人將消息傳遞出去。

    胡桂揚不是跟隨趙瑛辦案最多的義子,卻是讀書最多的人,閑極無聊,他將允許瀏覽的案卷幾乎全看過一遍,對騙子、信徒這類人的手段與思路了若指掌,根據他從火神教長老那裏得到的少量信息,推論出一個大“陰謀”。

    他知道,自己的推論肯定漏洞百出,但是必有一點真實的東西能夠觸動雲丹。

    袁彬失勢,汪直得勢,隻有挑起雙方的鬥爭,胡桂揚才有自救的機會。

    這就是他的整個計劃,能否成功,已經不由他控製了。

    雲丹很快回來,遠遠地站在影壁附近,不願再靠近胡桂揚。

    道士們的法事進行得如火如荼,四象、八卦位置上的道士也顯出幾分癲狂,又是顫抖,又是抽搐,手中的器具卻不亂,時不時喊一聲“真君廣度”。

    隻剩下太極與兩儀位置上的三名道士還保持正常,等他們也請到神靈降身,法事就該大功告成。

    胡桂揚抬頭看看天,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法事如果不生效,道士們肯定會想別的辦法造出“妖狐”,胡桂揚對此毫不懷疑,就像火神教,信徒們都很虔誠,可是不耽誤長老們操縱“真火”以取得最佳效果。

    他走到連接前後院的門口,七名兄弟仍堵在那裏,一是防止胡桂揚逃走,二是也想親眼看看“妖狐”的誕生。

    “義父一生以身作則,你們還是相信這種事?”胡桂揚站在十步以外的廊廡之下,沒有再走近。

    “義父自己不信鬼神,但是並不反對,幹娘信佛,義父從來沒管過。”一名義子說。

    胡桂揚笑著搖搖頭,“你們真是一群傻瓜,怪不得被留下來送死。”

    一名義子想要挺身而出,邁出一步又縮了回去,“我們不是送死,是要看著你變妖。”

    胡桂揚扭頭看了一眼,兩儀位置上的道士也開始胡亂舞劍,於是向七名兄弟嚴厲地說:“仔細想想吧,我的傻兄弟們,大家都已經分別投靠了大哥、五哥,隻有你們”

    “五哥已經接受我了。”一名義子搶著說,還有一點得意。

    胡桂揚太了解這幾個人了,“那是為了騙你們留在趙宅,有點自知之明吧,你們七位可以說是一無是處,除了義父,誰也不會收留你們。早點醒悟,去把兵器拿來,起碼能夠自保一下。”

    “他在挑撥離間,這是變妖狐的前兆!”

    胡桂揚大笑,“你們死不足惜,可惜的是小菊和小芹,她們與整件事無關,隻是因為無用”他突然想起了什麽,嘴巴張著,卻說不出話來。

    七名義子開始還很氣憤,這時卻有點害怕了。

    “快關上門,他要變了!”

    “留條縫,我要看清楚點。”

    “看什麽看?妖狐會殺人。”

    “靈濟宮肯定能震住妖狐。”

    “大家好歹兄弟一場三六弟,你還有遺言嗎?”

    “傻瓜!”胡桂揚吐出兩個字,轉身就跑,惹得七位兄弟更加惱火,將最後一點兄弟之情也抹去了。

    胡桂揚的確認為這七位兄弟是傻瓜,但他剛才罵的其實是自己。

    幾步跳到庭院中間,胡桂揚的目光越過正開始發抖的太極位道士,向影壁下的雲丹大聲喊道:“斷藤峽!”

    雲丹上前一步,似乎沒有聽清。

    “妖狐要殺盡斷藤峽的幸存者,這隻是開始,不隻趙家義子,還有當年的女童、宮裏的太監,都是目標,連汪直也不例外!妖狐的圖謀比你們想象得更大!”

    “胡思亂想,你準備好變妖了。”雲丹滿意地說,他如今隻關心一件事。

    胡桂揚的確有點頭暈,但這是因為太晚了,他從小就這樣,一到半夜就犯困,以至於不能參加持續整夜的行動,失去許多立功的機會。

    可他很清醒,一點不覺得自己會發生變化。

    “轉告汪直,他的處境很危險,妖狐之後還會有妖狼、妖狗,真正的主使者”

    胡桂場的腦子裏嗡的一聲,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轉、搖晃。

    他的確經常犯困,可是從來沒困到這種地步,比喝了一壇老酒還要眩暈。

    雲丹已經杳不可見,道士們的身影逐漸變得模糊,仿佛妖魔亂舞。

    胡桂揚仍然不信“變妖”這種怪事,他知道自己肯定中了招,使勁咬了一下嘴唇,踉踉蹌蹌地跑向自己住的客房,跪在地上摸來摸去,終於找到了那柄被他扔掉的匕首。

    他毫不猶豫地在自己大腿上刺了一下,鮮血立刻湧出來,疼痛迅速傳遍全身。

    他又清醒了,掙紮著起身,走到門口,衝外麵放聲大笑,“老子胡桂揚,自幼不信邪,想讓我變妖,你們還得多用幾招。”

    道士們恍若不聞,繼續施法,身體扭動得更劇烈,鼓聲、鐃聲愈顯急迫。

    隻有雲丹顯得有些慌張。

    後院傳來慘叫聲,七名義子和兩名丫環顯然正在遭到屠殺。

    胡桂揚心痛,卻不自責,反正他誰也救不了,更加大聲地說:“老太監,看好了,我就站在這裏!”

    雲丹不吱聲,反而後退幾步,躲在影壁的陰影裏。

    後院的叫聲很快消失,胡桂揚又感到頭暈目眩,一狠心,將刺在腿上的匕首轉了一下,疼得呲牙咧嘴,再度恢複清醒。

    通往後院的門開了,胡桂揚扭頭看去,隻見一個全身雪白的身影緩緩走出來。

    “嘿,原來我是一隻白狐。靈濟宮,你們還是用上了老招數,打算殺死我之後栽贓吧?”

    靈濟宮眾道士一直手舞足蹈,真像是引得神靈降身,這時卻都突然停止動作,劍也不舞了,鼓也不敲了,呆呆地看著白衣人,互相瞧看,似乎都不認得此人。

    “裝得真像,你們應該去當戲子。”胡桂揚讚道。

    白衣伸出右手,那真是一隻爪子,四根較長的爪尖在月光下閃爍著寒光。

    胡桂揚剛要嘲笑爪子做得逼真,白衣人動手了。

    目標不是胡桂揚,而是靈濟宮道士。

    血濺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