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篡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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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門侍郎說著, 周承曜眉頭緊鎖。照這般看來, 宣和帝的身子已經很危險了。

    他的袍腳掃過宣和帝寢宮前漢白玉台階, 形成一道陰翳光影。

    “王叔, 救我!”腿下的震顫和淒厲的哭喊聲讓周承曜蹙了蹙眉,低頭看去,周朝宗驚懼地抱著他的腿。

    周承曜挪挪步子,周朝宗不想放開, 卻又在他寒冰般的眼神下不得不放開。

    周朝宗顫抖地匍匐在地上,“王叔救救我, 我不想死。”

    周承曜淡淡地看他一眼,一言不發地往殿內走。

    宣和帝還沒醒,黃門侍郎將折子拿給周承曜。周承曜展開,稀鬆平常地掃了一眼, 合上交回到黃門侍郎手中。

    他問跪在地上的禦醫, “陛下什麽時候能醒?”

    跪在地上的人很是晦澀地看了周承曜一眼, 大概以為端王也被突如其來的事衝昏了腦子,“下官……下官也無法判斷。”

    周承曜有些乏力,擺擺手表示不想在聽。

    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忽然傳來,周承曜忙朝榻邊走過去, 宣和帝剛醒了, 掙紮著要坐起來。周承曜忙去攙他, 宣和帝虛弱又勉力地對他笑笑, “小九, 讓你看笑話了。”

    周承曜搖頭, 千言萬語化作一句“皇兄”。

    宣和帝無奈地笑笑,“王益的折子你看到了?朕實在沒想到,朝宗是這樣的。”宣和帝咳了幾聲,唇角有紅色的液體流出。周承曜緊了緊手中的拳頭,隻見黃門侍郎將帕子遞給宣和帝,宣和帝擦拭唇角後將帕子往地上一扔,繼續說道,“朝瑛不幸,年紀輕輕地就走了。朝宗現在是朕的長子,又是朕的嫡子,這山河朕不給他還能給誰?可他偏偏一時半刻都等不得。你看看他給王益的信裏都寫了些什麽,他這是要我去死!”

    宣和帝說著,又咳出一口血來。

    周承曜自然知道信裏寫了是什麽,無非是周朝宗勸王益與他聯盟,周朝宗登基後少不了王益的榮華富貴。

    宣和帝長歎一聲,“小九啊,不瞞你說,朕這身子撐不了多久的,可他連這一點時間都不願意等。你說,朕該將朝宗怎麽辦?”

    隨著王益的折子一並呈上來的還有周朝宗給王益的信件,信裏連逼供的時間和部署都安排好了。周朝宗這是明晃晃的謀反無疑!

    周承曜也很是為難,周朝宗再是不堪,也如宣和帝所說,是宣和帝的嫡長子,可謀反也是真的。他思量了一會兒,冷靜到,“齊王謀反,按律當斬。”

    宣和帝的瞳孔一縮,直直地看向周承曜。周承曜知道這是十分不好的信號,他裝作看不出,隻平靜地繼續說道,“可朝宗是皇兄的兒子,也是我的侄子。朝瑛的事已讓人心中十分悲痛了,白發人送黑發人這事不能再落到皇兄身上了。”

    宣和帝的麵色緩和幾許,“小九說的是。”若是擱在十年前,周朝宗的人頭早就落了地。十年後的他,畢竟不是十年前的他了。宣和帝的手指在榻沿上規律地敲擊著,喊了黃門侍郎來傳旨,“齊王周朝宗牟朝篡位、大逆不道,廢為庶人,圈禁……圈禁在掖庭宮。”

    宣和帝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完,全身的力氣像是都用盡了,竟是連喘息都困難。他摩挲著手中的羊脂玉龍佩,珍惜不舍地模樣。半晌,他開口叫周承曜,“承曜……”

    周承曜低頭恭順地應著,“皇兄。”

    “我的這些兒子們,竟沒有一個不讓我感到失望的。你是我一手帶大的,算來,也隻有你沒有讓我失望!”宣和帝閉目,這一生的種種經曆在他的腦海中回放了一遍。他是個自私的人,不願再除自己之外的人身上投入太多的心思和精力,隻有周承曜是個例外,周承曜是他一生最好的作品。

    “朕知道自己的大限不遠了,想來想去,竟沒有比把這位子傳給你更好的辦法。”

    周承曜輕笑,“皇兄胡說什麽,臣弟做人臣尚可,人君就差得遠了。”

    宣和帝大笑了一會兒,又被自己的咳嗽聲中斷,他收了笑道,“朕沒什麽事了,隻是有些累了,小九回去吧。”

    宣和帝閉目養神,偏過頭去,徹底地不看周承曜了。

    周承曜躊躇了一會兒,見宣和帝龍顏上沒有什麽波瀾了,這才行禮告退。

    他到了殿外,才驚覺自己已是一身冷汗,善於粉飾天平的宣和帝又怎麽會隨隨便便地將自己每況愈下的身體狀況透露給他。

    他冷笑著,迎著風往前走。

    殿中的宣和帝睜開眼,目不轉睛地看著手中的龍佩。黃門侍郎跪在腳踏上,老淚縱橫,“陛下……”

    今日,隻要宣和帝手中的龍佩一落地,端王現在已經是屍首一具。

    宣和帝笑容黯淡,“讓朕再想想,再想想……你悄悄的,將老二帶回來,朕要親自審他。對了,朕讓溫行之出去辦差去了,也不知他回來了沒。沒回的話,將他召回來吧,不是什麽大事。”

    他的身子早些時候就不好了,今日被齊王謀反的事一激,宣和帝覺得自己大限快到了。剩下的幾個兒子中,沒有哪個有他這樣的手腕的,隻怕日後坐上了皇位,也是風雨飄揚。周承曜就是個首當其衝的威脅,於是他趁著齊王謀反的機會,設了今天這個局,遣開了身邊和端王又千絲萬縷關係的溫行之。隻要他願意,周承曜在這殿中隨時都可被伏殺。

    齊王周朝宗被領上殿來,自聽到自己被廢的消息後他已經驚懼了許久。人總是得寸進尺,在不知宣和帝對自己的處罰時,他期望著能夠活命;在得知自己隻是被廢的時候,又期望自己能夠回到原來的位置上。

    宣和帝就是他所有的希望,他跪在殿中失了心神般的哭著,“父皇,兒子錯了,父皇就饒了兒子吧。兒子不想被圈禁,兒子也不想當皇帝了,父皇……”

    宣和帝怒火攻心,錘著榻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黃門忙上去給宣和帝順氣,宣和帝吐出一口膿血來才算好了些,“你有膽子造反,就沒膽子承擔造反的後果?朕不殺你,已經對你仁慈至極!兒子?朕哪有你這樣的兒子。”

    周朝宗嚎啕大哭。

    宣和帝冷哼一聲,“現在哭,晚了!策劃怎麽逼宮篡位的時候怎麽沒想到現在?”

    宣和帝厭惡又痛心,皇家的骨肉親情早就被權利的遊戲傾軋的七零八落,可他萬萬沒想到這樣的情形會落到自己頭上。

    周朝宗的哭聲一頓,驚懼地看著宣和帝,“父皇!兒子沒有想逼宮篡位!”

    宣和帝將一張薄紙扔到地上,“狗東西!自己寫的都不認了!”

    宣和帝大發雷霆,周朝宗顫抖著手將他扔下的東西撿起來,哆哆嗦嗦地看著。他一行行地往下看著,忽然他的神色驟變,大聲道,“父皇,這不是兒子寫的!”

    字是他的,前麵也是他寫給王益示好的。至於後麵,逼宮的時間、地點都有了,而這些全都在他的計劃之外。添了寥寥數語,越發讓他罪大惡極。他送出去的信,被人掉包了!

    宣和帝氣極,“不是你寫的是誰寫的!”

    周朝宗大哭,“父皇,這是有人在陷害兒子啊!兒子沒說要逼宮啊!”他的信中隻說日後禦極定不忘王益恩德,天下是周家河王家的天下,定讓王家與他共享富貴榮華。這就足以讓他死一百次了,可熟料還被人加了其他的。

    周朝宗從一開始就未否認自己給王益去了信,且宣和帝斥他大逆不道時他也並未做任何反駁,可想而知原信未必比宣和帝現在看到這封好上些許。

    宣和帝也明白過來這是被人算計了,而周朝宗也確實是罪不可恕的,他悲痛欲絕道,“你雖未歹毒到逼宮弑父,但也與此無甚差別。朕留你一命,已是寬恕。你回掖庭,日後好自為之吧。”

    空蕩的殿內隻餘周朝宗哀戚的求饒聲,不斷地繞梁回蕩著,滿室寂寥。

    宣和帝仰躺在榻上,一聲接一聲地咳著,“老大的死,朕越想越覺得蹊蹺。老二這事,似乎也有些不對勁兒。你說,會是誰?”宣和帝問侍候在身邊的黃門。

    離大位一步之遙的人,似乎都逃不開幹係去。

    這種事,黃門哪敢妄言,他們能做的,也就是聽宣和帝道道不想讓外頭人知道的苦水。

    宣和帝忽然攥緊了手中的龍佩,“小九是最像朕的,朕剛才放他出去,竟不知是錯是對。”宣和帝陷入了巨大的迷茫,怎麽走也走不出來。

    周承曜終於走到皇城外頭,消失許久的周至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低聲對他道,“陛下將二皇子召去問話了。”

    周承曜輕笑,“情理之中,他誰都信不過,多問幾句也是正常的。”今日他能這樣從宣和帝的寢宮內走出來,都是十分的有違常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