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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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洛州侯府會客堂內,空氣凝結。
慕廣寒:“衛侯願給多少診金,皆是葉錦棠公子在衛侯心中分量。”
雖說利益當前,激將法也未必有用。但起碼衛留夷是貨真價實被狠狠地氣到了,邵霄淩眯著眼心情舒暢。
他就是喜歡看他被氣到,百看不厭。
衛留夷端茶的手指開始不穩,壓著眸子裏越發翻湧的濃烈的情緒:“月華城主,你覺得……”
“我會讓你,拿我的城池兵糧,養別的男人?”
哦豁,邵霄淩更挑了挑眉。
慕廣寒則點點頭:“原來如此,衛侯在意這個。”
“那如果,隻是借兵借糧呢?”
“烏恒侯借洛州十萬兵、八十萬糧,一年之後洛州加倍奉還,”他眼睛看著衛留夷,不放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並且到時,我也同你一起回烏恒。衛侯覺得如何?”
邵霄淩:“喂!”
卻剛嗷嗷叫,就被慕廣寒桌下踢了一腳。
稍安勿躁。他一樣還是不會答應的,且看著吧。
果然。
這麽一個“優厚”的條件,讓衛留夷成功氣息不穩、薄唇逐漸蒼白。
他似乎隱忍,像是張口要說什麽,可喉嚨卻又被一隻手扼住。就那樣情緒激烈地掙紮撕扯了半晌,終是垂眸不敢看向慕廣寒,一臉痛苦愧疚地低聲咬牙道:
“我雖是烏恒侯,但烏恒的一米一粟,皆是百姓辛苦,烏恒軍更是人人皆為子人夫,阿寒我……”
“我不可私心拿百姓生計、將士安危,隻為討你歡心。”
一時,外麵蟬鳴斷了,廳堂裏一片死寂。
慕廣寒啜了口茶:“嗯,也有道理。”
“烏恒侯確實一向愛民如子,人盡皆知。對待友人慷慨、下屬亦是照顧,處處替人著想,對心愛的表弟更是寵愛有加。”
“……”
“卻為何唯有抓我放血時,毫不手軟?”
“為何隻待我一人,無半點憐惜?”
“就連如今口口聲聲要我回去,還是既不願奉還髓珠,亦不肯借兵借糧交付診金。廣寒真心想問衛侯一句。廣寒自以為沒有對不起衛侯之處,卻被衛侯卻輕賤至此,為什麽?”
“……”
“……”
為什麽。
衛留夷僵著,像是狠狠被人打懵了一樣回不過神來。
為什麽。他努力想了想,這幾個月裏,他一直渾渾噩噩,他也想知事情怎麽突然就會變成如今這樣。
“阿寒,我從未有一絲一毫……輕賤過你,我那時、那時真的隻是……”
我那時是真的不知,會傷你如此之深。
不知你會流那麽多血,不知你的手會變得那樣冰冷。那本古書上寫了取髓之事無礙性命,隻要以後好好養護,假以時日定能恢複如初。
但這番話,衛留夷說不出口。
他怕阿寒生氣。
曾經的慕廣寒,總是用溫柔專注的目光看著他。
不管他提出什麽要求都答應,不管他做錯什麽都縱容,一心一意理解他、護著他、為他著想,受了委屈也默默承受,隨時願意為他付出一切。
可如今的阿寒,卻讓他感覺陌生。
用冷漠的言辭、咄咄逼人對著他,眼睛裏一片事不關己的平靜無瀾。
他在懲罰他。
他知道,衛留夷再度苦笑。殊不知,他早已遭受過生不如死的狠厲懲罰。
阿寒他……一定無法想象,他那時是用什麽樣的心情,將他冰冷的身體親手放進水晶棺中。又是如何心痛欲死地跳進棺裏,緊緊抱住他不肯放手,就那麽一直一直抱著,抱著一個沒有回應的人。
很多天後,阿鈴對他說,少主,穆寒生前對你心心念念,也未必想要你看到他死後腐爛的樣子。
他才勉強咬牙肯讓他安葬。
可又想他夜夜睡不著,無數次半夜夢遊走到地宮,隔著冰冷的墓牆和他說話。
水晶棺被放進的地宮,是為他自己的修建陵墓,墓室裏隻有將來他百年以後的墓葬位,以及那口水晶棺的位置——
那是他一生伴侶的位置,他隻同阿寒一人合葬。
不久,郢都來了一位巫師。
說擅長結魂,可讓人死而複生。
衛留夷信了,給了那人很多錢,盡管他從小從不信這鬼神之言。可還是縱容他在宮中祭祀做法、神神叨叨。
因為若不如此,他隻怕自己要瘋了。
他那時,真快瘋了。
吃不下睡不著,白日做夢。夢見穆寒回來了,夢見他溫暖的身軀。明明是個高挑男子,卻帶有小動物一樣體溫。夢見他看向自己時,那帶著些許卑微、又滿載很多喜歡,自卑難過卻又堅定執著,看向他的明亮眼睛。
明明很多次,他都看出阿寒在他身邊,有些期待、有些澀然,想要他的碰觸。
他真後悔,為什麽那時候沒有一把將他擁入懷中。
他真想好好抱抱他,抱抱愛著他的那個阿寒。
可如今,站在他的麵前的這個人,為什麽看起來那麽像阿寒,卻又和他熟悉的阿寒如此不同?
就好像他的阿寒已經不在了。
已在他不敢回首的日子裏,在他懷中冷冰冰地死掉了。眼前這人是誰,他不知道。
……
衛留夷咬緊了牙。
他知道,一切皆是他有錯在先。他該早早弄清自己心意,跟阿寒說他也喜歡他,早點抱抱他親親他,讓他不再不安。
他該同他好好商量救治葉錦棠之事,而不是不顧他意願強行取他血髓。
這些都是他的錯。
是他沒有給他足夠的疼愛和溫暖,讓阿寒誤會了。因此他怨他、恨他,他無話可說。
可數月的痛心愧疚之餘,卻也再壓抑不住心底的一絲不忿——
他是千錯萬錯,是,他認。
但阿寒就沒有錯麽?
遊床剝髓沒有性命之憂,古書所記無虛。不然阿寒此刻也不會好端端站在他麵前。
“我那時……從沒有想過要你去換小棠的命。從來,也沒有。”
他從來沒有想要他死。
“我已為你……備好最名貴的藥材與補品,打算一旦事情完結,就好好陪你養傷。”
“小棠服下髓珠的第二天,我就將他送去了恒城,再也未見。我既答應往後餘生隻對你一人好,就……從未想過食言。”
“這些,阿寒,你都知曉。”
“就算當日不知,現如今……也都知曉了。”
可為何明知真相,他還能說他輕賤他。輕賤?今時今日,他帶著傷,扔掉一身傲骨,捧著破碎的心到洛州找他,卻要看他與洛州侯假戲,被他以無比苛刻的條件刁難,任由他拉著別的男人踐踏他。
他們之間,到底是誰在輕賤誰?
“我本以為,天下不會有人比我的阿寒待我更好。我本以為,天下隻有阿寒一人無論如何不舍傷我。”他苦笑,“月華城主問了我那麽多,我亦想反問城主,若城主當初待我有半分真心,如何舍得先隱瞞身份後又詐死,留我一人在煉獄之中?”
“若非阿鈴查出真相,我隻怕……嗬,城主知道麽?又在乎過麽?城主如今隻是恨我無情,毫不在乎我這段日子遭受過何種折磨!
“究竟是誰沒有心?”
“城主又有否想過,你自己對我又是何其殘忍?”
……
指責的話,本該出口該傷人。
可衛留夷這些話不知有沒有傷到慕廣寒,倒是結結實實傷了他自己。
卻是越說自己心裏越難過,越說自己越心慌,越說越仿佛自己的感情即將一文不值。
一片死一樣的沉默。
他的控訴,沒有得到任何應答。慕廣寒心不在焉,像是沒有聽到一樣。
衛留夷活像是被他又狠狠扇了兩個耳光。
慕廣寒還真不是故意不答。
他隻是兀自陷入思緒,並默默終結經驗——在船上,和今天,他已質問了兩次衛留夷為什麽那樣對他,兩次得到的都隻有模棱兩可的狡辯。
以後,不會在問了。
答案又帶不來任何補償,不如專注將敲詐進行到底。
一旦頭腦清明了,一切皆為清明。
明明幾日前他還心魔難拔。縱然死心,但看著舊愛微紅著眼睛,仍不忍看他難過的樣子。
而今,時過境遷。
一旦清醒起來,麵對同一人竟有如此大的差距,所有觀感隻剩嘲諷。
當初是他自己要喜歡、要舔,認賭服輸本該誰也不怨。可誰讓這人一而再再而三招惹他還糊弄他,不舍得給兵給糧給城,還想靠著廉價的懊悔反咬一口?
真是不發火就把人當傻子啊。
“烏恒侯與其這般繞來繞去,惺惺作態,倒不如一口說清診金究竟能付多少。堂堂一州州侯,總不至於要賴我這一點——”
衛留夷突然衝過來,猝不及防狠狠堵住他的唇。
慕廣寒睜大眼睛。
滿腦子就一個疼字,又疼,又極端荒謬。對方衝得太急。沒有章法、不得要領,用力過猛,撞到了牙齒。
這是他們之間的第一個吻,仿佛一個不祥、又來的實在太晚的征兆,滿是血腥的氣息。
但縱然很疼,衛留夷還是不肯放開,碾磨吸吮,像是魚兒找到空氣一般。
一股巨大的力量從身後抓住了他的肩,好像是邵霄淩,衛留夷不知道。他隻知道自己掙開了那人,巨大桌椅茶杯的轟響,耳鳴陣陣,他聽不到自己的呼吸聲,也不想管。
鋪天蓋地的劇烈無助,狠狠銼著心口。胸口、肩膀、之前斷裂未愈的手骨,一片生疼。
慕廣寒掐住了他手肘最痛之處。
他是醫者,知道他斷骨未愈。以前他破一層皮都要心疼好些天的人,如今對他毫無憐惜。
“阿寒……”
衛留夷喘息著,苦笑,聲音裏有認真的壓抑與委屈:
“阿寒,都是我的錯,我認錯好不好?欠你的東西,我用我一生去還,好不好?”
“我可以為了你,不再做烏恒侯。”
“你以前不是說過,想要逍遙自在遊遍天下,那我就放下一切陪著你同去!你不願意跟我回去,紅塵天涯,去你願去的任何地方。若是哪天累了,就找個像在迷穀裏一般的地方隱居,一起日日采些野菜,曬曬藥材,睡到日上三竿起,阿寒,我以後一直陪著你,就我們兩個人,好不好?”
“……”
“我,可以跟你學認那些藥。我也學做菜、養雞,我並不是……養尊處優什麽都不會做,你知曉的。我會學得很快,以後一日三餐,天天給你做飯吃。”
衛留夷說不下去了。
他本不想毫無底線、一退再退,可誰讓剛才那一吻,讓他在漫長又折磨的窒息之中忽得一瞬浮出水麵,有如重獲新生。
食髓知味,他該早點吻他。
在月下城樓,在迷穀樹下,在他每次溫柔又堅定地看過來時。在那一整年裏,他滿懷期待又略顯落寞的每一天。
所有回憶都是一把刀,刺進心裏,流出來的東西苦澀又難受。
他從埋身之處偷偷抬起臉來,喘息著看向慕廣寒。希望從那雙熟悉的眼裏,看到一絲過去的溫存。
卻隻看到一片清明的安靜。
沒有熱忱、沒有委屈、沒有憎恨。慕廣寒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像是看什麽死物,透著一絲荒謬和些許高高在上的輕蔑。
衛留夷一腔熱情捧出去的心髒,被那目光頃刻劃得四分五裂。
“衛侯說笑了,如衛侯一般愛民如子,怎會為我這區區草芥拋棄一州百姓?”
雖然,杏花小院,曬曬藥草,雞鴨鵝滿地跑。日上三竿,暖暖日光中在心上人身邊醒來,一生一世一雙人,確實是他曾經夢寐以求的生活。
可惜,遲了。
“更何況,能要八十萬石糧草,誰又還會要荒郊野外的雞鴨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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