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皇上知道了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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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四維,嘉靖三十二年金榜二甲第八十六名進士出身。
這樣的名次,別被扔到六部觀政,能補個知縣實缺兒已經算燒高香了。
然而,張四維的舅舅是時任南京兵備副使王崇古。王崇古的親家是時任吏部尚書,楊博。
於是張四維拜到了楊博門下,成了時任吏部天官的學生。
吏部天官的學生破格授翰林院庶吉士豈不是很合理?
庶吉士雖是皇帝欽點。但嘉靖帝也要給楊博幾分麵子。
林十三拱手:“啊,原來是張庶常。失敬失敬。”
庶常是對庶吉士的尊稱。
張四維的身邊有一隻羊。這隻羊已被開膛剝皮收拾好了。羊身上掛著一塊紅綢。
張四維道:“林兄,今日你救了家師的命。按九邊軍中的規矩,過年前要給救命恩人送一隻整羊。家師特遣我來行這邊軍規矩。”
林十三拱手:“我隻是盡了本職,怎好收楊部堂如此重禮。”
張四維擺擺手:“此言差矣。家師常言‘誰與我並肩作戰,誰便是我的兄弟’。做兄長的過年給兄弟送禮是常情。”
“啊呀!是我唐突了。若按家師的說法,我該尊您一聲‘世叔’。”
“世叔,有禮了。”
張四維看著比林十三大十歲呢。卻一口一個“世叔”。
論無恥,林十三又遇到對手了。
二人一番客套。張四維告辭離去。
林有牛跟碧雲快步走上前。林有牛的老臉笑成了橘子皮:“乖兒子,我早就看出你有出息。嘿,過年兵部尚書派人來送禮,了不得啊!”
碧雲卻看到林十三一身血汙,手腕上還纏著白布。她聲音顫抖著問:“你,你怎麽了?”
林十三輕描淡寫的說:“沒事,抓了幾個蟊賊,受了點皮肉傷不礙事。”
夫君是碧雲的命。
碧雲的眼淚像蔥油麵一般流了出來:“你不是隻辦尋寵差事嘛?我剛在廂房裏怎麽聽到那位張庶常說,你在香山”
林十三伸手擦了擦妻子的眼淚:“別怕。我這不是全須全尾的回來了嘛?你要心疼我,趕緊切幾大盤子羊肉,晚上咱們涮羊肉鍋子,給我好好補補。”
火鍋始自漢。涮羊肉則是蒙元時期開始流行的。如今大明甚至有專門製作火鍋的官營作坊,隸屬於工部營繕司。
嘉靖三十四年臘月二十七的冬夜裏,林家人圍著一頭羊忙碌了起來。
這頭羊頗為講究,是古北口的大尾羊。肉質鮮美、細嫩。
林十三手裏拿著一把厚背刀,將刀鋒放在羊腿上。父親林有牛在一旁拿著一柄木槌猛擊刀背。
碧雲手裏拿著一柄鋸子走了過來:“一看公爹和你以前就沒收拾過整羊。天這麽冷,肉凍得梆梆硬。得拿鋸子拉。”
林十三笑道:“還是賢妻懂廚房裏的事啊。還曉得它梆梆硬。”
林有牛尷尬的咳嗽了一聲:“咳,我還在這兒呢。不規矩的話留到不規矩的時候說。”
父子二人聽命於碧雲,接過鋸子開始鋸羊腿。
王小串在一旁喊著號子:“嘿呀!哈呀!哇呀!”
大黃狗圍著那隻羊轉圈,不住的搖著尾巴,仿佛再說:鏟屎的愚蠢兩腳獸,別忘了給俺分一大塊羊肉。
切下一整隻羊腿後,碧雲將羊腿拎進了廚房切塊。
林十三父子則合力,將缺了腿兒的羊埋進了雪堆裏。那雪堆裏除了這頭羊,還有些雞鴨魚肉幹貝幹蝦之類。都是過年的食材。
碧雲在廚房裏忙不迭的拿溫水化羊肉,剔骨取肉切塊。
活兒忙的差不多了,她還不忘把帶著不少肉的羊腿骨扔給大黃狗“貓兒”。
大黃狗得了羊腿骨,“嘎巴嘎巴”大嚼起來。
忙活了半個時辰。一家人終於進了飯廳用飯。
一個銅火鍋擺在了飯桌上。裏麵“咕嘟咕嘟”燉著大塊羊肉,熱氣騰騰。鍋裏除了羊肉,還有幹貝、幹蝦等等輔菜,香氣四溢。
林十三笑道:“爹,過了上元節,你回趟老家看看咱家祖墳。”
林有牛問:“怎的?你還怕被雷劈了不成?”
林十三道:“的確怕。今日衛裏陸都督發話,升我為北鎮撫司總旗,仍留馴象所辦事。”
林有牛以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再說一遍,升了啥?”
林十三答:“升了北鎮撫司總旗啊。”
林有牛這老人不含糊,“啪啪”給了自己正反兩個大逼鬥。
林十三驚訝:“爹,你這是做什麽?”
林有牛答:“我,我,我怕被喜痰迷了心竅。扇自己倆耳瓜子清醒清醒。”
“你才升了從七品小旗,怎麽又升正七品的總旗了?”
抱著虎兒的碧雲道:“你這升遷是不是今日在香山拿命換的?我寧願你不升,天天平平安安。”
林有牛笑道:“婦道見識了不是?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豈能鬱鬱久居人下?”
“不過啊,好兒子,你聽爹一句話。如今你當了總旗,遇到拚命的事兒讓手下的人往前衝就是。你隻管在他們屁股後麵做垛兒。”
林十三敷衍道:“曉得,曉得。”
王小串有些急不可耐:“太公,爹,娘,咱們是不是該吃飯了。小串肚子快餓扁啦!”
她未來的夫君虎兒“咿咿呀呀”。仿佛在表示讚同。
林有牛拿起筷子:“吃吃吃。羊肉燉得時候長了可就不鮮了。”
說完他夾起一塊冒著熱氣兒的大塊羊肉,放進了王小串碗裏。
林十三也夾了一塊,放進嘴裏咀嚼。他邊吃邊讚不絕口:“不愧是古北口的大尾羊啊,味道就是不一般。”
林有牛笑道:“還是兵部尚書送的大尾羊。味道就更不一般了。”
“咻,啪!”不知哪家貪玩的孩子,把家裏除夕夜用的二踢腳提前放了。
二踢腳在空中炸裂,火光轉瞬即逝卻又絢爛。
與此同時,西苑永壽宮。
嘉靖帝坐在青紗帷帳內,擼著那隻名叫“眉霜”的愛貓。
陸炳和黃錦跪倒在嘉靖帝麵前。
嘉靖帝的口氣中明顯帶著不悅:“陸炳,你不是百密一疏,而是百疏一密!”
“土魯番那麽多狼滅暗樁進了京城。錦衣衛竟絲毫不知情。香山又出了一百多狼滅謀刺兵部尚書的事。聳人聽聞!”
“楊博若死,九邊誰能撐得起來?你陸炳?還是嚴嵩、徐階那些人?”
“朕將錦衣衛交給你,你就是這麽辦差的?”
嘉靖帝罵人,向來惜字如金。“欺天啦”三個字一出,不知要有多少人頭落地。
隻有對待親近的人,才會滔滔不絕的罵。
陸炳挨了罵,心裏竊喜:看來皇上沒怎麽生氣。這一關可以過了。
嘉靖帝突然一聲怒吼:“黃錦!朕的銅磬呢?被你藏起來了?”
龍顏大怒之時,黃錦卻絲毫不懼。他笑盈盈的說:“回皇上。銅磬是被小奴藏起來了。它這一年過得著實不易,被摔了沒五十回也有三十回。”
“小奴想,讓那銅磬也過個好年。”
嘉靖帝的口氣終於和緩了起來:“蠢奴!罷了,它托你的福,就免了這一遭難吧。”
“炳哥兒,起來回話吧。”
“炳哥兒”是嘉靖帝登基前對陸炳的稱呼。一聲“炳哥兒”讓陸炳渾身暖洋洋的。
陸炳站起身,垂手而立。
嘉靖帝道:“難得你對朕說了實話。朕不怕下麵人犯錯,隻怕他們不說實話。”
“嗬,想不到楊博被救,竟還有黃錦這蠢奴的一份功勞。若不是他讓馴象所那個小旗偷猴,此刻朕恐怕要給楊博擬諡號了。”
“那個福將叫什麽來著?”
陸炳答:“回皇上,名叫林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