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原體駕臨之後的第九日清晨，阿斯托吉烏斯下起了小雨，雨水拍打金屬的淅瀝聲音在空中回響。
    在樞機世界中一座名為查哈刻的都市，拉斐爾和西琳兩人跟著賓客的隊伍來到了一處受戒儀式的場所，一處位於查哈刻大教堂內部的聖殿高壇。
    高壇是它的核心地帶。
    這是一個巨大的拱形空間，大致呈現出放射狀的十字架形狀。
    高壇本身是一個凸起的八角台，位於建築空間的中心。
    八角？
    “”
    拉斐爾注意到了這一細節，微微皺眉。
    八角華麗的階梯式石製長椅，每個都可以輕鬆容納千人，而教堂結構的上部則存放著聖物箱。
    位於側麵祭壇內的是一座屬於迦爾納的雕像，冰冷的石像手持長矛，麵容肅穆，仿佛正凝視著每一位踏入此地的信徒。
    雕像旁矗立著一座巨大的管風琴，金屬音管如同利劍般直指穹頂，依照本地教會的解釋，這裏被稱作熾天使之聲。
    牆壁由深色的巨石砌成，每一塊都刻滿繁複的經文與符號，沉重而壓抑地向上延伸，支撐著由鋼鐵骨架與彩色玻璃拚接而成的圓頂。
    斑斕的光線透過玻璃灑落，在熏香的霧氣中形成詭譎的光暈，仿佛某種不可名狀的注視。
    熏香的味道很是濃鬱，似乎是在掩蓋著什麽。
    這給來訪的賓客們傳達了一種感覺，就像站在霧氣彌漫的大峽穀底部，唯一的清晰光線直接落在下麵的高台上。
    但可惜的是，今天的天氣讓賓客們無法看到神聖的景象。
    預兆帶給了他鮮血與陰謀的陰霾，拉斐爾的瞳孔微微收縮，指尖下意識地抵住掌心。
    他轉向身旁一位身著紅袍的教士問道。
    “這座教堂是什麽時候開始改動的？”
    “九天前。”
    隨行的教士迅速向這位華貴的商人代表恭敬地回道。
    他正舉著長明的折子，點燃賓客周邊的蠟燭。
    聖殿的黑暗處被成千上萬的神聖蠟燭照亮，那些細小的火焰在幽暗中連成一片星河，將古老的石壁映照得忽明忽暗。
    拉斐爾和西琳站在距離儀式較近的座位上，觀看著受戒儀式的進行。
    原體們對這顆星球的整體環境還算滿意，但還是有很多不滿意的地方，那些隱藏在光鮮表象下的汙穢仍讓他們感到不適。
    鍍金的汙穢終究還是汙穢，而想要祛除，必須用鮮血來清洗。
    所以砍人是必須的。
    而他們就是負責砍人。
    流程倒也簡單，阿斯塔特先動手把人控製住，然後內政部官員上前宣讀罪狀，國教人員穩固秩序。
    也不用擔心盲目宣判異端所帶來的思想混亂，他們大都不會用異端罪名來審判——
    貪汙、瀆職、叛國，這些世俗的罪名往往比宗教審判更有效率。
    感謝基裏曼，起碼他在設定高領主議會權力時還為各個部門設定了極為詳細的法律條例，雖然在通常情況下，即使是法務部也寧願把人做掉也不願走流程。
    但是現在確實是他們行動最佳的法理基礎。
    而與聖油生產這一條利益鏈直接相關的，就沒有不犯貪汙和謀殺的。
    拉斐爾的視線落在了房間內另外的照明設施上——托舉著火盆在眾人頭頂盤旋的伺服顱骨。
    這就跟合法安樂死一樣，被“安樂”的，不一定是真正需要解脫的人。
    國教的規定白紙黑字：隻有那些喪失勞動能力的老年信徒，才有資格奉獻自己成為一係列神聖造物的原料，作為回報，他們的家庭將獲得豐厚的免稅政策。
    但實際上，被免稅的虔誠教徒數量一點也不少。
    聖油，聖骸布，神聖伺服顱骨能帶來的利益太大了。
    一位普通信徒終其一生積攢的財富，可能還比不上他頭骨被製成伺服顱骨後的零頭。
    還有比較誇張的案例，就是本人包括直係親屬在內的所有成員都被免稅，而免稅政策則落在了國教高層的親屬身上，以更好的保障他們奢靡的生活。
    “這裏不對勁，我懷疑有惡魔作祟。”
    拉斐爾的聲音壓得極低，嘴唇幾乎沒動。
    “我們一直無法抓到主教的線索，這本就已經超越了常識的範疇。”
    西琳假借低頭祈禱的動作回應，靈能偽裝很好地遮掩了他們的動作。
    非常識，那就隻能與惡魔相關。
    “異端審判庭那群廢物。”
    西琳咬牙切齒。
    淨化者小隊追蹤此地的負責人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卻始終像在追捕一團迷霧，每次行動都隻抓到些無關緊要的小角色，真正的幕後主使依舊逍遙法外。
    一顆還算讓原體滿意的星球都有這麽多隱患，這要是不滿意的星球豈不是徹底完蛋了？
    “異端審判庭出異端，異形審判庭出異形——”
    拉斐爾在靈能鏈接中輕笑一聲，聲音裏帶著幾分諷刺的意味。
    “王座世界都還保存著大量能夠召喚恐虐魔軍的顱骨聖器呢，樞機世界異端多也不奇怪。”
    說到這，他不由得搖搖頭，隻感覺自己活得挺幸運的。
    小時候因為是穩定靈能者便被阿格萊亞大人帶到了天堂世界生活，之後為了拯救兄弟姐妹放棄了生還機會，結果陰差陽錯的成為迦爾納大人麾下的永燃之翼，一直沒機會和異端沾邊。
    異端有什麽好的，他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
    有明確的敵人要斬殺，有清晰的信仰要守護，也不必像惡魔審判庭那些家夥一樣，終日遊走在混沌的邊緣，稍有不慎就會墜入深淵。
    “你這話又哪學的？”
    西琳斜睨了他一眼，眼底閃過一絲無奈。
    這種帶著某人特色的尖刻調侃，顯然不是拉斐爾平時會用的語氣。
    “拉美西斯大人告訴我的。”
    拉斐爾回道。
    聽他的形容，在知道泰拉保存著大量被偽裝為國教聖物的恐虐顱骨聖器之後，那段時間禁軍代表納瓦拉達倫大人整個人都是跟即將爆發的火山一樣。
    每次寫信回去都是先罵一串和自己名字差不多長的文字，讓人不由得感歎一位禁軍的知識儲備之深厚。
    得虧他們現在不缺聖油之類的必需品。
    “以後少學，也不要對外說。”
    西琳的聲音裏帶著明顯的怨念，這讓她想起同自己一齊長大的艾麗卡。
    那丫頭現在已經被徹底帶壞了，天天憑借那雙能窺視靈魂的眼睛到處挖掘秘密，然後學著拉美西斯的腔調陰陽別人。
    “你不是拉美西斯大人。”
    要不是每次她都能拽著艾麗卡發動靈能傳送跑路，都不知道怎麽活下來。
    “嗯。”
    拉斐爾嚴肅的點點頭。
    “是否匯報？”
    他問。
    “已完成上報，快速反應部隊已就位，泰圖斯大人正在趕來的路上，後備力量充足。”
    西琳再度確認道，得益於靈能方麵的天賦，在拉美西斯大人構築的亞空間安全協議保障之下，他們能夠發揮出前所未有的作用。
    “好，應急協議已通過。”
    拉斐爾點點頭。
    簡短交流之後，雙方相互確認完成，隨後他們便繼續關注著此地的變化。
    表麵上看，兩位隨行聖職人員仍在虔誠觀摩儀式。
    但西琳的靈能已悄然纏繞住祭壇下的每塊磚石，而拉斐爾的戰鬥預知能力正以毫秒為單位推演著無數種可能的路徑。
    伴隨著國教唱詩班的高歌，熾天使之聲不斷地發出帶有濃厚宗教韻律的音符。
    儀式已經到了高潮部分，在這關鍵的時刻，熾天使之聲的高亢音符消失了，隻剩下保持安靜的賓客和教堂外雨水的滴答聲。
    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這座教堂的主人，突然出現在高台之上的耶弗塔主教。
    周圍的氛圍一下子緊張起來，在雨點悉悉索索的聲音中，兵刃切割肉體的聲音正不斷響起。
    耶弗塔站在高台中央，在音陣係統內部，由反應部隊偽裝出的上級領導的聲音，開始通過水晶通訊擴音器唱出帝皇對他仆人的祝福。
    他的上級已經先一步被拔除了，國教的腐敗一直超乎想象，有執事走到高台邊緣，引導著那些不知何時已經被迷霧控製的凡人們上前，來到耶弗塔的麵前。
    這名主教滿意的注視著眼前的景象，距離他完成自己最後的儀式就差最後一步。
    負責受膏的小天使從空中飛到主教的身前，用散發著瑩瑩藍光的聖油塗抹耶弗塔的額頭，並在他華麗的衣服上貼上‘純潔印記’。
    幽幽藍光泛起，混雜著些許奇異的光彩，現在，這名主教再也無法掩飾他臉上即將迎來升格的喜悅。
    一直在嚐試行動的二人屏住呼吸，他們同時聽見了磚石縫隙間傳來的、如同嬰兒啼哭般的亞空間回響。
    “西琳！”
    拉斐爾忍不住提醒道。
    在耶弗塔現身之時他們便解除了偽裝，但是依舊被一堵虛幻的亞空間邪力所阻截。
    “我一直在阻止儀式。”
    ‘這家夥到底殺了多少人。’
    西琳暗罵一聲，終於在靈族導師的指點下依靠著靈能在儀式區域內部撕裂出一道豁口。
    隨後她單手一壓，直接將空間門扉連通了天空之上的雷雲。
    就在耶弗塔將要站起身子，向在場那些已經陷入迷幻之中的賓客發表一番演講的時候，雷聲突然滾過眾人頭頂，電光閃過，彩色的玻璃瞬間被突如其來的轟擊擊碎。
    這是雷電。
    不斷咆哮的雷聲並沒有結束，出人意料地一陣更響亮、更刺耳的撞擊聲爆發出來。
    又是一股驚天動地的雷電被直接灌入了神殿，混雜著洶湧地風，帶來了如刀刃般鋒利的玻璃碎片組成的暴雨，向著那些毫無反應的賓客們席卷而去。
    緊接著，那些裝有火盆的伺服頭骨在震擊中紛紛墜落，聖殿的內部，剛剛燃燒沒多久的燭火一下子熄滅了。
    濃鬱的黑暗席卷了這座教堂，伴隨著現實宇宙自然力量的灌入，賓客們的意識自迷香之中被扯處，痛苦的尖叫聲浮現而出與驚慌失措的吼聲混雜在一齊。
    這份混亂的喧囂卻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靜滯炸彈的藍光閃過，時間在這一刻被強行凝固，將飛濺的血珠與爆彈軌跡都定格在半空。
    而在教堂下方的禮堂，這裏的大門已經被炸開了一個缺口，碎石炸倒了周圍的混沌異端，但房間內的敵人在混沌的影響下迅速恢複了自己的殺傷力，並還以顏色。
    三名阿斯塔特和十幾名鮮血玫瑰修會的成員，在雙方接火的第一時間便撕開了敵方陣型。
    大門兩側，風暴兵們依托著倒塌的立柱和殘破的聖像構築臨時掩體，他們的爆燃槍在黑暗中劃出熾紅的光痕，為推進的先鋒小隊提供精準的火力掩護。
    他們已經將異端邪祟壓製在這裏。
    戰局看似正在向帝國一方傾斜，時間確實站在他們這邊。
    每分每秒都有更多的增援部隊在趕來，甚至原體的降臨也僅是時間問題。
    但這些異端們顯然不會坐以待斃，他們都是被混沌裹挾的可悲生命，失去了一切，將靈魂也奉獻給了邪神，越到這個時候，瘋狂如他們，就越會把一切都押寶在亞空間的邪惡力量之上。
    嗤啦！
    一道慘白的靈能閃電突然撕裂戰場，亞空間的寒意瞬間席卷整個大廳。
    兩名戰鬥修女根本來不及閃避，閃電貫穿她們的瞬間，狂暴的亞空間能量就將血肉之軀徹底摧毀，將她們保持著衝鋒的姿勢凝固在原地，盔甲上爬滿詭異的白霜。
    “是靈能者，靈能等級很高。”
    拉斐爾迅速判斷道。
    在揪住耶弗塔的脖頸，確認了這隻是一具傀儡之後，拉斐爾捏爆了他的頭顱，憑借著靈魂碎片迅速完成了定位，接著回頭對西琳說道。
    “西琳，門戶。”
    而西琳在接到拉斐爾的命令之後，便朝著前方一握，空間門扉撕裂出一道裂口，將下方部隊一直在衝擊的大門強行撕開。
    感謝拉美西斯的嚴格訓練，起碼他們作為靈能者的專業性要遠超那些憑空摸索的存在。
    “裏麵有惡魔傳送門，我的靈能滲透不進去了。”
    西琳的聲音驟然繃緊，靈能視界中的黑暗如粘稠的瀝青般阻擋著她的探查。
    指尖泛起深紫色的靈能火花，想要推動著門戶前進，卻如同撞上一堵無形的牆。
    “足夠了！”
    拉斐爾的聲音如同雷霆炸響。
    聖血天使的動力甲伺服係統發出戰吼般的轟鳴，他化作一道猩紅殘影，攪碎了沿途一切敵人與下方待命的淨化者小隊匯合。
    接著帶領著戰友們闖進了原本是用作資深信徒禮拜的大廳。
    或者現在用屠宰場來形容這裏更加合適。
    當他們衝進大廳之後，房間中那濃鬱熏香都無法掩蓋的腐敗氣息，便撲麵而來。
    曾經的禮拜室被異端邪教改造為了一個屠宰場。
    剝落皮膚的屍體和浸透鮮血的旗幟懸掛在禮拜堂中間的禱告台上。
    成堆的石頭長椅被隨意堆砌在禮堂門口，如同孩童丟棄的積木，這些本該供信徒休憩的聖物，此刻卻成了混沌信徒的掩體與路障。
    通向祭壇的兩側牆壁燃燒著巨大的火堆，火焰呈朦朧的藍色，時而又開始變換。
    火焰之中，被鎖在鐵柱上的焦黑人影痛苦地叫喊著，他們扭曲的哀嚎聲與火焰的爆裂聲交織，令人隻覺得毛骨悚然。
    拉斐爾高舉聖劍，聲音如雷，在整個褻瀆大廳中回蕩。
    “為了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