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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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賤婢!”一聲淒厲的尖叫猛然撕裂了房間的沉悶。
絕望瞬間點燃了壓抑太久的暴烈,桑雯茵眼底那簇恐懼的火苗“騰”地一下燒成了燎原的野火,燒盡了所有理智。
幾乎是本能,她用盡全身力氣抓起那塊冰涼的硯台,手臂因用力而劇烈顫抖,狠狠向前揮出,帶起一股腥風!
“砰!”
一聲令人牙酸的鈍響。
正拚命想掙脫的翠芫猝不及防,身體猛地一僵。一縷溫熱的液體順著她額角細碎的鬢發淌下來。
她微微仰著頭,眼睛瞪得極大,直勾勾地盯著桑雯茵那張因狂怒而扭曲的臉。
時間仿佛凝滯了一息。
翠芫眼中那極度的震驚迅速被無法置信的疼痛取代,身體晃了兩晃,就像被抽走了骨頭,軟泥般毫無聲息地向後倒去,“咚”的一聲悶響,重重摔在冰冷堅硬的水磨磚地上。
桑雯茵手中空攥著,硯台沉重的感覺似乎還留在掌心。
“翠芫!”桑雯茵喉嚨裏哽住的聲音猛地衝了出來,變調的尖利裏隻剩下無邊無際的、滅頂的恐慌。
她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撲到翠芫身邊,滾燙的眼淚大顆大顆砸在翠芫蒼白的臉頰上。伸出哆嗦得不成樣子的手,想去碰翠芫額頭那猙獰的傷口,又像被火燙了似的縮回。
慌亂中,她猛地撕下自己羅裙的一角,素白的絲綢瞬間被沾濕。她用這團布料,像個瘋婦一般,毫無章法地去擦拭翠芫臉頰上頭發上粘稠的血和墨,眼淚鼻涕一起混流下來:“醒醒!翠芫你別嚇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方帕子被染得麵目全非,她的十指也被染得肮髒一片,可血還是在緩緩滲出。
終於,翠芫緊閉著的眼睫劇烈顫抖了幾下,發出一聲微弱的抽痛:“唔……”
謝天謝地!
桑雯茵的動作猛地頓住,旋即那擦血的手勢從瘋狂的撕扯瞬間轉成了小心翼翼的觸碰。
她看著翠芫緩緩睜開的眼睛,那裏麵盛滿了渙散、迷茫,然後是清晰的痛楚。
“醒了!你醒了!”桑雯茵的聲音抖得不成調,帶著劫後餘生的哭腔,“翠芫……你聽見我說話嗎?啊?”
翠芫倒抽著冷氣,巨大的疼痛讓她意識混沌,隻能虛弱地從牙齒縫裏擠出氣聲:“疼……好疼……”
桑雯茵緊緊攥著翠芫冰涼的手,哭得聲音都劈了:“別!翠芫!別不理我!是我混賬!我……我真是被逼瘋了……”
她慌亂地從地上撈起那件撕壞了的嫁衣袖子,死命地去擦拭翠芫額上的血跡,那上好的大紅緞子被浸染得更紅、更詭異。
“我對不住你!你打回我!打我十下!一百下!求你幫幫我!隻有你了!幫我送個信去,好不好?去找廖郎……”
她語無倫次地哀求著,眼裏的恐懼幾乎溢出來,“他不會負我!他一旦高中……”她越說越急,仿佛隻要拚命重複那些話,它們就能變成救命的繩索。
“小姐……”翠芫虛弱地開口,聲音微弱得像風中殘燭。
她的視線越過桑雯茵淚痕交錯的臉,投向虛空的一點,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卻每個字都像帶著血的冰渣子,砸在桑雯茵心上:“這話……您自己……信嗎?”額頭的血順著眼角落下,混在墨水裏,像她流出的血淚。
“我……”桑雯茵僵住了。
信不信?
那幾個月隻有石沉大海般等待的空寂,一點一點地耗幹了她所有底氣。隻剩下一個名字,一個渺茫的承諾,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稻草,卻虛浮得連她自己都開始懷疑是否能承受得了這泰山壓頂的絕望。
“小姐……”翠芫的聲音斷斷續續,微弱卻清晰地再次響起,像最沉的鐵錨拖拽著沉船墜入深淵,“您想想……想想你肚子裏的……還有您的以後……姚家表哥……姚家終究還是個體麵的歸宿啊……”每一個字都耗盡了她殘存的氣力,說完這句,翠芫闔上了沉重的眼皮,眉頭因為疼痛而緊鎖著,徹底昏了過去。
空氣徹底凍結。
桑雯茵保持著半跪的姿態,如同一尊落滿灰塵的泥塑。
淚水掛在她下頜,然後無聲地墜落,“嗒”一聲,砸在地上,洇開一點小小的深色。
許久,也許隻是一瞬,又或許是凝固的漫長。
她終於動了動。極慢地,她把自己從冰冷的地上撐了起來。雙腳麻木得像不屬於自己。她俯下身,小心避開翠芫頭上猙獰的傷口,用盡全力將她挪到床上,拉過自己的錦被,嚴嚴實實地蓋住這個昏迷的丫鬟,擋住了那刺眼的血腥。
然後,桑雯茵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走回那張堆著破敗大紅嫁衣的桌邊。
她拿起被翠芫撕壞的嫁衣,動作機械而陌生。展開,放在燈下,猙獰的裂口赫然在目。
她低頭在散亂的女紅籃子裏翻找著最粗的針和同色的絲線。針尖閃著冷酷的銀光。
針線在裂口處穿梭。一針,又一針。她繡得異常專注,眼裏的空茫如同冰封的湖麵,再沒有一絲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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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的風,已帶了十足蕭殺的寒意,刀子般刮過行人的臉。
姚震允騎在馬上,看著眼前這座煊赫卻透著冰冷距離的桑府大門,心裏就像塞滿了浸透水的黃連。
昨日還在江南自家的小院裏讀閑書,今早就被父親的雷霆怒意劈頭蓋臉砸醒,勒令他立刻滾進京去收拾這門丟盡顏麵的“好”親事。
幾個平日裏被自己壓過一頭的兄弟在院外故意高聲嬉笑,那些閑言碎語長了腳似的,拚命往他耳朵裏鑽。
“喲,咱們三哥有福氣啊,京裏的美人兒,上趕著送上門呢!”
“可不是,動作快些,晚了怕是連熱的都趕不上咯!”
“這現成的爹當得便宜!哈哈!”
他攥緊了韁繩,指關節捏得發白。若不是父親那不容置疑的怒吼還在耳邊嗡嗡作響,他真想調轉馬頭,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個地方!
桑府側門的陰影處,寂靜無聲。
沒有象征喜慶的嗩呐鑼鼓,沒有高朋滿座的喧嘩賓客。隻有幾個沉默如石的姚家仆役守著一樣寒酸得出奇的花轎,像街頭等候拉貨的駑馬。
冷風吹過,卷起幾片枯黃的落葉在空曠的地上打轉,更襯得這場麵淒涼得刺骨。
桑府那頭同樣毫無聲響。
朱漆大門緊閉著,像一張嚴苛閉緊的嘴。直到吱呀一聲刺耳的響,旁邊供仆人出入的黑漆角門被用力推開,才打破這片尷尬的死寂。
桑夫人獨自走了出來。
她素來端麗的臉龐此刻蒙著一層生鐵般的寒霜,沒有笑容,眼神銳利如鷹隼,死死釘在馬上那個年輕男人身上。
姚震允被這刀子似的目光刺得渾身不自在,心頭更是煩躁難耐。
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幹澀的喉嚨,翻身下馬,動作僵硬得像剛學步的孩童。
對著這位名義上的姑母,他努力壓下滿心的屈辱和惱火,抱了抱拳,聲音幹澀得自己都覺得陌生:“震允……見過夫人。”
桑夫人銳利的目光掃過他全身,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她的聲音不高,沒有多餘的客套,帶著一種刻意疏離的漠然:“嗯,你父親的信,我收到了。時辰不早,雯茵在裏頭等著了。”
她甚至沒有側身引路,隻是下巴微微抬了下,指向身後那扇冷清的角門。
姚震允硬著頭皮應了聲“是”,垂下眼簾,跟著抬轎子的兩個壯實下人,穿過那扇黝黑低矮的門洞,每一步都像踩在無形的針氈上。
桑雯茵的院子裏也是死寂。
僅有兩個臉生的婆子垂著手,木頭樁子似的立在房門外,眼觀鼻鼻觀心。
房門大開著,仿佛敞開著迎接,又像是一種無聲的驅逐。
踏雪苑裏死寂得能聽見燭火劈啪的微響。
桑夫人推開門,一股濃重的藥味混著血腥氣撲麵而來,嗆得她身後的姚震允下意識皺了眉。
床榻上,一個穿著大紅嫁衣的身影被粗糲的麻繩死死捆縛著,像一隻待宰的牲口。
那身影在不停地扭動掙紮,麻繩深深勒進皮肉,摩擦出細微的“吱嘎”聲。
大紅的蓋頭隨著掙紮劇烈晃動,卻始終沒有滑落。床沿下,潑灑著一大片深褐色的藥汁痕跡,旁邊還滾落著一個摔碎的瓷碗,碎片閃著冷光。
一個婆子垂手立在床邊,臉上沒什麽表情,見桑夫人進來,隻木然回稟:“夫人,小姐不肯喝藥,還一頭撞在床柱上,要尋死。實在沒法子,隻能捆了,硬灌下去的。”
桑夫人臉上沒有任何波瀾,仿佛床上捆著的不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
她一步步走到床前,目光穿透那層礙事的紅蓋頭,落在那個劇烈顫抖的身體上。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意味:
“雯茵,你糊塗。”她頓了頓,像是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實,“姚家這門親,是你眼下唯一的活路。那孽種留不得,留著它,就是留著你一輩子的汙點,姚家也容不下它。”
她的視線轉向站在門口陰影裏的姚震允,語氣緩和了一絲,卻更像是在施舍,“震允是我看著長大的,性子穩重。你跟他去江南,離了京城這是非之地,安分守己,他自會好好待你,保你後半生衣食無憂。這,是為娘能為你爭來的最好結果。”
姚震允袖中的手緊握成拳,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那婆子的話,那刺鼻的藥味,床上那屈辱掙紮的身影,還有桑夫人這看似“苦心”實則冷酷的安排,都像鞭子一樣抽在他臉上。
他死死咬著後槽牙,喉結滾動了一下,硬生生將翻湧的屈辱和怒火壓下去,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是。”
桑夫人似乎滿意於他的“識相”,不再多言,隻對那婆子抬了抬下巴。婆子上前,和另一個不知何時進來的粗壯仆婦一起,一左一右,像拖拽一件沒有生命的貨物,將床上捆得結結實實的“新娘”架了起來。
那身體仍在徒勞地扭動,發出沉悶的嗚咽聲。
“震允,”桑夫人看向他,眼神裏沒有任何溫度,“人,交給你了。帶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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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震允僵硬地側開身。兩個仆婦架著那不斷掙紮的“新娘”,幾乎是拖行著,從他麵前經過。
那濃重的藥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再次鑽入他的鼻腔。他垂著眼,沒有去看那紅蓋頭下的人,隻是沉默地跟在後麵,走出了這間令人窒息的屋子。
桑夫人獨自站在空下來的房間裏,目光掃過地上狼藉的藥汁和碎片,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她走到窗邊,看著暮色四合中,那頂孤零零停在院門口的馬車。
姚震允翻身上馬,動作帶著一股壓抑的狠勁。他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踏雪苑那扇緊閉的窗戶,窗後似乎有一道模糊的影子。
他猛地一扯韁繩,打馬前行。馬車夫得了示意,鞭子在空中甩了個響,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單調而沉重的“轆轆”聲,載著那捆縛的新娘,駛向暮色深處。
桑夫人一直站在窗後,直到那馬車徹底消失在越來越濃的暮靄裏,變成一個小黑點,最終不見。她這才緩緩轉過身,臉上依舊是那副冰封般的平靜,仿佛剛剛送走的,不過是一件需要處理的舊物。
……
馬車在官道上顛簸前行,車簾隔絕了外麵最後的天光,車廂內一片昏暗。隻有車輪單調的滾動聲和馬蹄聲在死寂中回響。
被捆成粽子、丟在車廂角落的“新娘”突然劇烈地掙紮起來。麻繩摩擦著嫁衣,發出令人牙酸的“沙沙”聲。
她拚命扭動身體,用被捆在身後的手肘去撞擊車壁,發出“咚咚”的悶響。頭上的紅蓋頭隨著劇烈的動作終於滑落下來。
昏暗的光線下,露出的是一張驚恐萬狀、布滿淚痕的臉——根本不是桑雯茵!是翠芫!
她的嘴被一團布死死塞住,隻能發出“嗚嗚”的絕望嗚咽。額角那道被硯台砸破的傷口結了暗紅的痂,此刻因為劇烈的掙紮似乎又有些崩裂,滲出血絲。
她瞪圓了眼睛,布滿血絲的眼球裏全是恐懼和求救的信號,死死盯著坐在她對麵的姚震允,拚命搖頭,喉嚨裏發出更急促的“嗚嗚”聲。
姚震允在蓋頭滑落的瞬間,身體猛地繃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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