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歸來 第八章,小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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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未至,黃鶯般的笑聲已入廳。
一位年芳十七的妙齡少女歡快地跑進來,她的出現像是給這個寒冷的大廳帶來了一抹溫暖與活力。
她身穿一件黃色棉襖,棉襖的麵料柔軟細膩,胸前繡著幾朵白色的桃花,與漫天飛雪相呼應。
下身穿著一件黑色百褶裙,裙擺隨著少女的奔跑輕輕飛揚。
她跑進大廳內,並未瞧見想念許久的人,嘴巴微微嘟起著,像是小肥鴨的嘴巴,圓潤的臉蛋流露出幾分失望,讓人見了不禁心生愛憐。
“父親,我聽縣丞叔叔說,奕恒哥哥回來了,他人呢!怎麽不在?”她急切地問道。
奕恒躲在梁柱後,使勁地給李知縣眨眼睛,雙手不停的比劃,就是想讓李知縣不要告知對方,他在這裏。
若是他事先知道這小祖宗在家,他鐵定是不急著進城來的。
可任憑奕恒如何比劃,眨眼,李知縣卻視而不見,說道:那臭小子不就在那梁柱後麵嘛!”
奕恒雙眼一閉,再睜開,露出一張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他緩緩地從梁柱後走出來,朝少女說道:“好久不見,書瑤你比原來更可愛了。”
“啊!奕恒哥哥,真的是你呀,我還以為是縣丞叔叔逗我玩的呢!”李書瑤突然見到奕恒走出來,興奮不已,張開雙臂就朝奕恒衝去。
“啊!你別過來。”
奕恒大驚失色,猛地縱身一躍,這一躍至少有三丈高,他穩穩落在屋頂的房梁上。
李書瑤仰頭望著房梁上的奕恒,滿是委屈,聲音帶著哭腔,“奕恒哥哥,你幹嘛躲著我呀!”
“我說小祖宗呀!你難道忘記了,你隻要靠近我一步以內,我必然會倒黴透頂的。你可別離我太近。”奕恒蹲在梁柱上,往前揮手道。
李書瑤鬱悶地哼了哼,卻也緩緩地往後退幾步,“三年不見,或許我再靠近你,你並不會發生倒黴的事情呢!”
“別!你我暫時還是保持距離,我可不想再倒黴了。”
奕恒回想起小時候,李知縣帶著少女來到山穀找師尊敘舊。當時,他和少女一起玩耍,結果那天就把山穀的小屋給燒了。
從那以後,隻要少女一靠近他,他十之八九都會遇到倒黴的事情。比如,有一次他烘焙的茶葉忘記收起來,結果當晚就下起了暴雨,把茶葉連同簸箕一起衝走了;還有少女走過的山路原本毫無問題,但他一旦走過,就會遇到塌方或者泥石流。
再比如一起吃麵時,少女碗裏總是多肉多菜,而他碗裏卻總能夾出頭發絲或者小蟲子。
一開始,奕恒並不相信這些巧合,但經過多次嚐試,他不得不承認,少女的八字似乎真的克他。
隻要她靠近他一步以內,準沒好事發生,甚至連喝口涼水都會被噎住的那種罕見倒黴情況都會出現。
至此,他見少李書瑤如避妖魔。
奕恒問道:“我不是聽說你三年前,被李……你的父親送去青城書院求學的嘛!你怎麽又回來了。”
“哥哥,你真傻啊!現在可是冬至已過,書院放年學了,人家自然就回來了。”
所謂的年學便是書院在年前統一讓學子回家過年,待明年開春之後,再來書院求學。
“噢,原來如此。”
奕恒恍然大悟,他從小沒讀過私塾,更沒有去書院求學,他所會的一切都是他師尊親手教給他的,包括做人,識字,讀書……斷案等等
“奕恒哥哥,你趕緊下來吧!我不靠近你一步以內,不就行了嘛。”李書瑤抬起頭,微微一笑,“三年不見你,你總不至於一直要讓人家仰著頭跟你說話吧。”
李知縣見奕恒在自己女兒身上吃癟,那張本就布滿歲月溝壑的臉,此刻笑得如同盛開的菊花般燦爛,每一道皺紋都似乎在訴說著得意與幸災樂禍。
奕恒猶豫再三,終於下定決心,當下說道:“好!我下來,你再往後退幾步。”
“好,你下來吧。”李書瑤連退幾步後停下,朝奕恒招招手,道。
當奕恒縱身一躍,穩穩落在地上,那少女卻猛地撲上前,她抱著奕恒說道:“哥哥,書瑤真的好想你。”
奕恒長歎一口氣,感覺從頭到腳都涼透了。
心中暗道:完了完了……這次又要倒黴了。
李書瑤雙手鬆開奕恒,後退幾步,臉色一喜,可還沒等她說話,突然一聲巨響,奕恒猛然抬頭,隻見頭頂的屋簷朝他壓下來。
轟隆一聲!
一堆瓦片廢墟中,奕恒抹掉頭頂上的積雪,緩緩地抬起頭,欲哭無淚,這應驗得也太快了吧。
“哥哥,你沒事吧!”
遠處的李書瑤一臉著急,朝奕恒撲來,卻被奕恒大聲喝住,“小祖宗,你別再靠近我了,你再靠近我,我怕這整棟房子都要倒下來。”
一旁的知縣見此情景,哈哈大笑不止,數日來的煩躁不安,終在此刻煙消雲散了。
“活該!讓你回來就沒有給我好臉色,這下總有人能治得了你。”
奕恒揮舞黑色長袍,掀飛身上的積雪與簷塵,露出裏麵的軟甲胄,他蹲在那廢墟外,瞧著那與他大腿粗細的梁柱,微皺眉頭:
“奇怪,這麽粗的梁柱怎麽就斷了呢!莫非真是那小祖宗克我所致?”
“哥哥,吃甘蔗嗎?”
李書瑤拖著一根一丈長的紫皮甘蔗從大門走進來,她舉著甘蔗戳了戳奕恒的肩膀,問道。
奕恒猛地跳到一旁,見李書瑤隔自己很遠,才放鬆下來,長吐一口氣:
“嚇死我了。”
“哥哥,吃甘蔗嗎?”李書瑤仰起下巴,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地望著奕恒,滿含期待地問道。
李書瑤的眼眸澄澈明亮,猶如一汪清泉,大大的杏仁眼,烏黑的瞳仁,黑白分明,純淨得沒有一絲雜質,讓人看了便心生歡喜。
奕恒望著這雙眼睛,心中不禁泛起絲絲自責。他們已有三年未曾相見,再重逢後,自己卻像躲避妖魔一般避開她,實在是不應該。
想到這裏,奕恒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伸手接過李書瑤遞來的甘蔗。他輕輕掰下一節,又遞還給李書瑤,柔聲道:“這節給你吃。”
黃衣少女眼眸中瞬間綻放出驚喜的光芒,欣然接過甘蔗。
她微微張口,露出一顆俏皮的小虎牙,而後咬住甘蔗的一端,小手用力一扯,撕下一塊甘蔗皮,邊嚼邊含糊不清地說:“哥哥,甘蔗真的好甜,你也吃呀。”
奕恒見狀,也掰斷一節甘蔗,撕下一塊甘蔗皮放入口中咀嚼,清甜的汁水瞬間在口腔中蔓延開來,果然十分清甜。
“走!我們去外麵台階上吃。”
奕恒肩頭扛著甘蔗,利落地脫下身上的黑袍,輕輕鋪展在屋簷下的台階上,溫柔地示意李書瑤坐下。自己則在一步之外的地方坐下,二人一同愜意地啃著甘蔗,台階下的甘蔗渣堆了兩個小山丘。。
他仰頭望向漫天飛舞的雪花,目光緩緩掃過那玲瓏的假山、精致的樓亭、覆滿白雪的白色瓦簷,直至更遠處連綿起伏的雪山。
自從三年前師尊離世,他的心便再未真正放鬆過。整日裏,腦海中盤旋的都是如何踏上修行之路。而當他終於如願踏上修行之途,便毫不猶豫地奔赴臨安,投身於與妖獸的激烈廝殺之中。
這三年,唯有在與妖獸生死相搏時,他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脈搏有力地跳動,血液滾燙地流淌,那種興奮感,還有享受廝殺的快感,成了他麻痹內心的唯一方式。
孩童時期,他也曾和師尊像這樣坐在屋簷下,一起啃甘蔗、堆雪人、打雪仗……那時的他天真爛漫,滿心期待著長大,總幻想著長大後能品嚐到更多美味的食物。
“哥哥……我們堆雪人吧!”李書瑤啃完手中的甘蔗,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手指,而後興奮地指著遠處厚厚的積雪說道。
“好,我們堆雪人。”奕恒放下甘蔗,與李書瑤一同走到庭院的空曠之處,興致勃勃地堆起雪人來。
盡管二人相隔一步之距,然而那兩顆心卻緊緊相依,毫無罅隙,仿佛世間萬物都無法在他們之間劃出一絲隔閡。
至少此時,他們如稚子一般,天真無邪,無憂無慮。
遠處的李知縣端著一杯茶,坐在太師椅上,目光柔和地注視著庭院中正忙著堆雪人的少年少女們。
聽著他們歡快的笑語,他嘴角微微上揚,一抹真誠的笑容浮現在那已不再年輕的臉上。
他已許久未曾見過自家女兒如此開懷了。
三年前,他送她去青城書院求學,自那以後,她每隔一季便回來一次。
每次回來,她都表現得十分開心,懂事,總是說書院的師兄師姐們對她很好,很照顧她,她很喜歡青城書院。
然而,她又怎能瞞得過父親這雙閱盡滄桑的眼睛呢?
在她身上,他總能察覺到一抹孤獨,一抹與世俗難以融合的生疏,以及一份藏在心底的淡淡悲傷。
自她娘親在她十三歲那年因病去世後,她變得更加懂事,可與父親之間也悄然生出了隔閡。
他暗自下定決定:“為了讓女兒多開心一些,他怎麽也要讓奕恒多留在北顧城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