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青簡軒出來後，宋天成並未馬上回家，而是去了一趟村長家，但鄭鐵山還沒回來。
    “也不曉得這次是去幹啥，都兩天了還沒回。”鄭海舟奇怪道，“天成，你找我爹是可是有急事？”
    宋天成頷首：“若是村長回來了，勞煩海舟哥跟我說一聲。”
    “行。”
    “多謝。”
    宋天成又跟他說了幾句，問了些出海的事，這才拄著拐杖慢慢往家裏走。
    他回到家裏時，煥丫還沒醒來。
    “回來了？”宋母做好了飯，“先吃吧，那丫頭估計還得睡上一會兒。”
    宋天成轉頭看了眼煥丫的屋子：“一直這樣睡是不是不好？”
    “睡著才好啊。”
    宋母倒是不擔心：“我剛才去看過了，沒哭沒鬧的，睡得可沉，大虎就趴在她床邊守著的，有事會叫。”
    宋天成沒再多問，吃了午飯，又拿來了書紙，坐在灶房裏抄起書來。
    宋母瞧著他坐在輪椅上不動如山的模樣，也沒打擾，隻是時不時往灶頭裏添根柴，這樣不管煥丫何時醒來，都能吃上熱乎的飯菜。
    就是煥丫這一覺睡得有點久，直到天擦黑了，她才緩緩睜開眼。
    起身的第一感覺就是頭暈，睡太久了，腦子昏沉，身子也是酸軟的。
    煥丫揉了揉額角，緩了一會兒，才掀開被子起來。
    腳剛放下去，就碰到一個軟乎乎毛茸茸、還帶著熱的東西。
    嚶~
    煥丫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自己踩到了什麽。
    她忙低頭看去，這才注意到趴在床邊的大虎，不過它這會兒已經站起來了。
    嚶嚶~
    大虎蹭著煥丫的腿，又揚起腦袋在她手上嗅了嗅，像是在檢查她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煥丫笑著揉了下它的腦袋，挪了下位置，才穿上鞋子。
    大虎非常人性的往邊上走了兩步，搖著尾巴叫了兩聲。
    “噓。”煥丫手指往它腦袋上輕輕摁了一下，“別吵到嬸子和天成哥。”
    都這個時辰了，她也不知道兩人有沒有休息。
    事實證明煥丫還是多慮了，她沒醒，宋母和宋天成哪有心思睡覺？
    大虎剛剛叫出聲時，宋母的聲音就過來了。
    “煥丫？”
    “哎！”煥丫忙應了一聲，“我醒了嬸子。”
    她說著，又急匆匆穿好衣裳鞋子，開了門。
    呼——
    寒風吹得她縮了縮脖子，手揣在衣袖裏說：“嬸子，你還沒睡啊？”
    “都沒歇嘞。”
    宋母邊說邊打量著她的神色，見她臉色紅潤，心裏懸著的石頭也放下了。
    她問：“餓了不？”
    煥丫有些不好意思：“有點餓了。”
    哪裏是有點，她感覺自己就是被餓醒的。
    從早上出門後到現在，她也就早上吃了個餅子，後麵一點水都沒進，哪裏會不餓？
    宋母：“那洗洗手，吃飯了。”
    “嗯！”
    煥丫急忙跟著宋母進了灶房。
    宋天成已經擺好了桌子，坐在一旁。看到煥丫進來，他微微頷首，又問：“睡得可好？”
    這話問得煥丫有些不好意思，她抿唇笑道：“挺好的，對不住啊天成哥，嬸子，讓你們擔心了。”
    “睡得好就成，這有啥擔不擔心的。”宋母端著菜過來放好，又趁機揉了下她的腦袋，“好了，吃飯！”
    “嗯！”
    說是吃飯，宋家母子端著飯碗卻沒怎麽動，兩人的視線都落在了煥丫身上。
    以往機敏的煥丫餓昏了頭，也許是睡得太久了腦子還沒緩過勁來，並未注意到兩人的視線，而是埋頭吃飯。
    半晌，煥丫才注意到隻有自己一個人在動筷子。
    她眨了下眼，緩緩抬頭，對上嬸子的視線，偏頭，發現天成哥也在看自己。
    煥丫：“……嬸子，你們不吃嗎？”
    “吃。”宋母先回神，“當然要吃的。”
    說著，她伸手給煥丫夾了筷子菜，又順帶給宋天成也夾了菜：“趕緊吃，待會兒菜都涼了。”
    “嗯。”宋天成應了一聲，低頭看了眼碗裏的菜，再抬眸時視線又落到了煥丫身上。
    明明也就一個下午沒見到人，可心裏總是空的。
    直到現在，那空蕩蕩的地方才像是被填滿了。
    宋天成麵無表情的將菜放進嘴裏，緩緩咀嚼著。
    這個家，很早很早，就不能沒有煥丫了。
    吃過晚飯，煥丫收拾了碗筷，又擦幹淨了灶台，轉身看到宋母和宋天成依舊留在灶房裏。
    她猶豫了一瞬，還是坐了下來：“嬸子，天成哥，我有件事想跟你們說。”
    如果是在睡覺之前，煥丫大概率是不願意說的。
    可這一覺睡醒，她覺得這些事該說。
    宋母和宋天成對視一眼，皆是點頭。
    便是煥丫不說，宋母也會問的。
    煥丫低著頭，沒敢看兩人：“早上回來的時候，我遇到花婆婆的手下了。”
    宋天成手指微微蜷縮，心道一聲果然。
    宋母問：“可是當初帶你到街上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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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煥丫抿了下唇，下麵的話不知該如何開口。
    宋天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忽然開口道：“我先出去。”
    煥丫一愣，抬頭見宋天成站起來就要往外走時，她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但很快她便開口叫住了已經走到門邊的宋天成。
    宋天成停下腳步，轉身看她：“我在也可以？”
    煥丫咬了下唇，還是點了頭：“我們，是一家人，對嗎？”
    宋天成：……
    他沉默的時間有些久，久到煥丫忽然對自己說的話產生了懷疑。
    宋天成又很敏銳，幾乎是瞬間就察覺到了煥丫的情緒變化。
    他輕歎了一聲，坐回了凳子上。
    “一直都是一家人。”
    煥丫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她抿唇笑了下，才緩緩開口：
    “小姑把我送到花婆婆這裏後，她們想把我賣到縣城的花樓裏去。”
    宋天成一頓，手漸漸握緊，他一直知道煥丫當初劃破臉是為了什麽，娘也說過。
    可親耳聽到煥丫說出來，又是另一種感受。
    怎麽就沒早一點？
    若是他聽娘親的，早一點去玉溪鎮找馬童生，而不是總想著考上舉人了再去感謝，煥丫是否就不會遇到後來的這些事？
    至少，至少在她孤身一人時，他便能將她帶回家。
    煥丫並不知道宋天成心中所想，她低著頭，想著鼓起最後的勇氣，把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說了，不然她怕自己以後不敢再提起這件事。
    “我不想去花樓，就趁著他們不注意時劃破了臉。”
    再提起這件事，煥丫的身子還是不經意的顫了顫。
    她臉上的傷口已經完全愈合，不湊近看甚至都看不出受傷的痕跡，可心裏那關依舊沒過去。
    她垂下眸子，緊緊攥著袖口：“他們知道後，揍了我一頓。花婆婆就說要把我送到幽蘭坊去。”
    聽到這三個字，宋母的臉色閃過一抹不自然。
    她也曾用這個威脅過煥丫，不過好在她沒那麽做。
    時至今日，她隻有慶幸。
    慶幸自己當時去了鎮上，沒有早早回來，而是一直逛到了傍晚。
    也慶幸當時煥丫沒有放棄。
    煥丫緩了緩，才繼續說：“我不想去幽蘭坊，我也不知花婆婆當時是如何想的，她讓人把我帶出去賣了，若是能賣出去五兩銀子，我便能走。”
    所以那日她才會不停地的祈求宋母賣下自己，不惜拿出她藏了許久都不曾讓人發現的銀簪。
    想到此，煥丫忽然抬頭，朝著宋母笑了笑：“我很慶幸，遇到的人是嬸子。”
    不然會發生些什麽，誰都不知道。
    她或許會死在被帶回去的當晚，也或許會死在去幽蘭坊的路上。
    總歸不會是像現在這樣，好端端的坐在這裏，養好了傷，還開始租鋪麵擺攤賺錢，即便那鋪麵隻是別人挪出來的小小一塊地方。
    “傻丫頭。”宋母握住她的手，眼眶早就紅了，“當初我若知道，定不會讓你吃這麽多苦頭！”
    早知今日，莫說五兩銀子，便是十兩，她也會將煥丫帶回來！
    煥丫搖搖頭，笑著說：“嬸子，現在已經很好了。”
    宋天成的想法跟他娘差不了多少，不過煥丫還未說完。
    她吸了吸鼻子，才繼續道：“在出門的頭一天晚上，花婆婆有個手下想對我用強，但被另一個攔住了。”
    “今天我從米糧鋪回來有些走神，沒注意撞到他身上去，被他攔住。不過我踹了他一腳就跑了，沒讓他得逞。”
    煥丫說著，眸光下意識地去找宋天成，見他臉色沒有任何異常，看著她時也是一如既往的溫柔時，悄悄鬆了口氣。
    她也不知為何，反正不想天成哥因為這件事對自己有那些不好的看法。
    “上一次遇到的，也是他？”宋天成問。
    煥丫點頭，最艱難的說出口了，後續就沒那麽痛苦了。
    “上次我看到他，怕他對我動手，所以才不敢與他對上。但這次不是害怕他，是，”煥丫頓了頓，才道：
    “是因為想到了以前的事，也怕他找到我現在住的地方。”
    比起對自己動手，她更怕那人做出對嬸子和天成哥不好的事。
    所以才會魂不守舍，昏睡一整天，也全是害怕自己給他們帶來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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