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讀書，是為了什麽？
    在課堂上，不論是宋夫子，還是秦楓秦大人，都曾經對那些有幸進入縣學的孩子說：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是宋代張載的回答，也被之後千百年來的讀書人，奉為標準答案。
    可是……
    捫心自問，讀書是為了什麽？
    倘若人人都有橫渠四句一樣的境界，天下早已大同。
    聖人的境界，是不能強求的。
    絕大多數人，都是凡人，凡人就無法超脫最基礎的人性。
    之所以千百年來，讀書被認為是至高無上的追求，說什麽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說什麽書到用時方恨少，白發方悔讀書遲……
    其實究其本質，正是因為讀書關聯的乃是學而優則仕的前途，乃是士農工商的顯赫地位，乃是改變命運的唯一契機。
    說得更簡單，更直白，更樸素一點。
    身份，地位，權勢，金錢，美女，榮華富貴，錦衣玉食……
    君不見封建王朝數千年，真正能身居高位，而恪守本心，不為外物所擾，一心為國為民的，能有幾人？
    淳化縣，哪怕有了穿越而來的秦楓，也不過隻是龐大封建王朝的一角，倒影著封建社會的人心而已。
    現在，秦楓給出了一道選擇題。
    選項一，八鬥。
    選項二，五石。
    這道題一點都不難，就算不識字，但基本上都識數，畢竟世世代代種莊稼，要是搞不清楚八鬥和五石的區別，除非是個傻子。
    於是，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就在這秦府大廳裏上演了。
    剛才還涕淚交加，賭咒發誓說自家孩子熱衷讀書熱愛學習，之所以一時糊塗，都是他們這些做父母的鬼迷心竅，硬要逼孩子去府衙門口讀告示，所以千萬不要苦了孩子，不要傷了孩子求學之心，不要斷了孩子上進之路，雲雲……
    現在，紛紛閉嘴，一張張臉上寫滿了尷尬，目光閃躲，不敢去看秦楓的眼睛。
    教人讀書寫字，能每個月拿五石稻穀！
    那、那誰還去讀書拿那點廩米啊？
    其實逃學的這部分孩子，絕大多數已經知道自己不是那塊料，就算再怎麽咬牙，頭懸梁錐刺股都用上，八成也是無緣科舉。
    別看楓蘭縣學出了個徐鼎臣，但整個淳化縣，也就一個徐鼎臣，整個大明天下，也就一個徐鼎臣！
    徐鼎臣當年在這裏讀書的時候，那基本上已經達到了過目不忘的地步，就這還同樣刻苦學習，三更燈火五更雞的……
    比你天賦好十倍的人，更比你努力一百倍！
    這還怎麽比？
    所以，知道自己連個秀才都費勁，很多孩子也就滅了那點心思，能認幾個字，也算是讀過書了，最重要的是做出還要努力科舉的模樣，就可以照例每個月從縣衙領八鬥的廩米，這可是不錯的一筆福利，絕不能斷了頓。
    但現在不一樣了！
    如果不去讀書，改為教人讀書識字的話，能拿到的稻穀更多！
    “對不起，諸位鄉親。”秦楓正色道：“這都是本官考慮不周，本官沒想到孩子們求學之心這麽熱烈！既然如此，那之前的設想就全都作罷，明天便重開楓蘭縣學，還是讓孩子們回去上課吧。大家放心，每個月八鬥的廩米，照樣發放……”
    這……
    眾人麵麵相覷。
    曾經令人激動萬分的八鬥廩米，忽然不香了。
    才八鬥？
    沒啥意思啊！
    這書最好還是不讀了，若是轉去做教書先生，剛才秦大人說了，每個月能有五石呢……
    可是。
    這個話要怎麽說？
    就算再沒皮沒臉，也有點難以啟齒。
    啥記憶啊？
    就在剛才，連幾個呼吸的時間都不到，他們言之鑿鑿，說自己孩子讀書向學之心無比堅定，一定要以徐鼎臣這樣的優秀師兄做榜樣，好好讀書，準備下一次的科舉中，能金榜題名，平步青雲……
    現在再改口？
    好尷尬！
    “諸位鄉親，這下大家滿意了吧？”秦楓對這些尷尬的神情，故作不見，起身微笑道：“倘若沒有別的事情，諸位可以請回了，讓家裏的孩子別擔心了，明天一早，繼續來楓蘭縣學便是，本官會為他們親自授課！”
    完了完了！
    五石稻穀要沒了！
    眼見著秦楓都快下了逐客令，這些人可真是急了眼。
    麵子，值幾個錢一斤？
    能值每月五石稻穀？
    別鬧了！
    終於有個漢子咬咬牙，第一個站出來，撓頭道：“秦大人……其實……我家那孩子，讀書也就那樣了！秦大人說得對，現在咱們很多老百姓都想要讀書識字，得有人來教一教……所以……”
    “對，對的……我家也是這樣！其實這幾天，他已經在教我們念書了，還挺有那架勢的……”
    “大人您看，要不還是別讓他念書了，怕是也考不上秀才，還不如給咱們淳化做點貢獻，能多教幾個人認字……”
    啪！
    秦楓勃然變色，猛地把手中茶盞摔碎在地上，霎時間就止住了這些人的聲音，場麵變得寂靜無比。
    “爾等！當我這裏，是什麽地方？”秦楓冷冷道：“本官苦心孤詣，隻為了所有淳化百姓都能過上好日子，為此，本官不遺餘力地設計了種種福利製度，唯恐每一個淳化百姓吃虧。但是現在，你們就這樣回報本官的？”
    “忽而讀書，忽而不讀，如此朝三暮四，言語錯亂，本官如何相信，你們家的孩子，真能好好傳授鄉民，而不是為了貪圖那五石稻穀，胡亂應付？”
    啊？！
    本來這群人徹底嚇壞了，差點都要尿了褲子，忽然聽到這一句，感覺秦大人的語氣有所鬆動，連忙撲通撲通跪倒在地，賭咒發誓地說道：“大人放心！他們肯定能好好教，絕不敢有任何馬虎！否則我回家絕對打斷那小子的兩條腿！！”
    “本官，能相信你們麽？”秦楓神色沉肅，目光緩緩掠過這些人，氣勢做得很足。
    “能！大人若是不信，我們可以立字據！”五石稻穀的誘惑，晃花了人眼，現在隻求能離開縣學，做個光榮的教書先生，這些人立刻絞盡腦汁，想出來的一係列法子，比秦楓預估的上限還要苛刻，甚至到後來都開始內卷殺價，頃刻間就從五石給降到了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