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島恢複了平靜。
    那天夜裏發生的事情，仿佛沒有激起任何波瀾。
    這裏生活著許多年輕的女孩，被豢養在這裏，隻供給同一個人享用。
    她們知道，那便是如今民間聲名煊赫，已經創造了無數奇跡的那位秦楓秦大人。
    一開始，她們離開家的原因，是去往秦大人親自開設的學堂裏，去讀書識字。
    這其中，身為男性的少年，自然是被淳化縣的楓蘭縣學所激勵，雖然不指望自己能夠成為像徐鼎臣一樣的今科狀元，但也盼望著能夠學而優則仕，別說是七品縣令了，就算能落一個九品縣丞、主簿之類的，那同樣是改變了命運，從此光宗耀祖！
    而身為女性的，其實從家裏走出來，大多數的原因並不是為了讀書，畢竟女子無才便是德，才是那個時代的統一認知。
    可是留在家裏，就多一張嘴吃飯呢！
    反之，送到秦大人的學堂裏讀書，不但可以節省家裏的糧食，還能拿一份十兩銀子的補貼。
    因此，所有人都趨之若鶩，要經過嚴格的篩選，才能成為最後的幸運兒。
    一開始，他們的確是被送到了學堂。
    可是後來……
    這些入選的女孩子們，終於認識到，秦大人把她們組織起來，並非是為了讀書識字，而更像是一場給自己挑選妃子的過程。
    雖然秦大人並非皇帝，但如今不論在朝堂上還是在民間，都已經擁有極高的威望，他要娶妻也好，納妾也好，能夠選到這些人，其實當中的絕大多數，還是非常願意的。
    於是乎，再次經過層層篩選，其中就有一部分女孩子，被送到湖心島，正式成為養在籠子裏的金絲雀。
    湖心島的日子，用一句堪比神仙來形容，也絕不為過！
    若不是那天看到了恐怖的一幕，趙三妹應該還活在巨大的幸福之中，哪怕後來知道了秦大人並不年輕，而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也並沒衝淡多少這種幸福感。
    可是現在……
    距離趙三妹深夜出逃，又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
    據湖心島上的大夫判斷，她臨盆分娩，就在這一兩天了！
    那麽，生產之後呢？
    趙三妹躺在床上，眼睛微微閉起，床邊有許多侍奉的下人、丫鬟，最好的大夫就等在門外，經驗豐富的穩婆握著她的手，一遍遍說著注意事項，讓她不要緊張。
    一切都很完美，不是麽？
    趙三妹現在隻有閉起眼睛的時候，才會在一片漆黑中，看到那夜的情景。
    依舊恐怖，依舊淒慘。
    王姐姐，是個刺客？
    雖然那位宋大人言之鑿鑿，編造的故事也基本上符合邏輯，但趙三妹的內心深處，其實並沒有相信。
    而且，越琢磨，就覺得其中的疑點越多。
    但她不敢深想。
    想不想，又有什麽意義呢？
    逃走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趙三妹這段時間，唯一能做的，或許就是找個機會，把還沒出生的孩子弄死。
    但萬一孩子真能活呢？
    她是親眼看到了王荷花之死，卻並沒看到王荷花生下的孩子到了哪裏。
    那麽或許，還有那麽一線希望，孩子可以活下來呢！
    這個念頭，成了支撐趙三妹最後這一個月的唯一動力。
    孩子如果能活，那麽我是生是死，已經不重要了。
    趙三妹閉著眼睛，一直閉著眼睛。
    好像她用這兩層薄薄的眼皮，就能把自己跟這個殘忍的世界，完全隔離開來。
    耳邊傳來一些喧囂，有丫鬟的聲音，有穩婆的聲音，但她全都充耳不聞。
    秦大人……秦大人……
    從很小的時候，嗯……大概也就是四五年前吧，那時候還隻有七八歲的趙三妹，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是在自家的田地裏。
    那一天，一向老實巴交的爹爹忽然跳了起來，驚喜道：“水稻灌溉新法！這秦大人的水稻灌溉新法，真是太神了！今年咱家地裏的收成，至少能提升三成！！”
    從那天開始，趙三妹記住了秦楓這個名字，也聽到了他越來越多的事跡。
    他研究出水稻灌溉新法，讓天下農人地裏的莊稼都提升了產量。
    他開辦了楓蘭縣學，讓許多孩子都能進學堂讀書，甚至連女孩子都可以讀書。
    他主持了全國科舉，在揚州府殺得人頭滾滾，又跑去廣東那邊，扳倒了跟當地宗族勾結一起的布政司使。
    他……
    雖然都是道聽途說，有很多消息傳到臨川縣，已經以訛傳訛到了荒誕離奇的地步。
    但在趙三妹的小小心靈裏，秦楓這兩個字，竟是越來越重，奉若神明。
    做夢也沒想到，有朝一日，秦楓秦大人，竟然會在江西也開辦學校，選擇願意讀書的少年少女，讀書識字。
    做夢也沒有想到，她趙三妹，竟然真的能夠成功入選，成為所有人羨慕的對象。
    做夢也沒有想到，秦大人竟然不是要招收學生，而是要豢養姬妾。
    做夢也沒有想到，一貫傳說中那位年輕有為的秦大人，竟是個耄耋之年的老頭……
    當所有的光環散盡，趙三妹還沒適應這巨大的落差，就已經完成了從少女到女人的轉變，而且還真的珠胎暗結，懷上了秦大人的骨血。
    現在想起來，這一切，都像是一場夢。
    噩夢。
    我的命運，大概會跟王家姐姐一樣。
    唯一有懸念的，隻是這個孩子。
    那麽，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麽呢？
    趙三妹雖然沒怎麽讀過書，也從沒見過世麵，可是現在關係到孩子的命運，讓她不得不努力去思索，這離奇的境遇，神秘的湖心島，反差極大的秦大人……
    養女人，並不稀奇。
    從古到今，從帝王到民間，隻要是位高權重，或是有錢有勢的男人，誰不是三妻四妾，子孫滿堂。
    但為什麽如此神秘呢？
    真的是跟那個姓宋的說的那樣，為了避免朝堂上敵人的攻擊？
    似乎也不是太有必要吧……
    他養了這麽多女子，僅是我知道的，至少就有數十位！不論是年齡還是容貌，都是上上之選。
    這湖心島上，跟自己一樣的，甚至現在就懷有身孕的，都起碼有十幾位。
    可是生下孩子之後，就消失不見。
    去其母，而留其子麽？
    趙三妹閉著眼睛，思索著，但小腹忽然傳來的劇烈抽搐感，讓她再也無法繼續自己的思維。
    “夫人，要開始了！別緊張，跟著我，慢慢呼吸……”穩婆的聲音，一遍遍響起，格外清晰，讓趙三妹不由自主地跟著她的節奏。
    孩子生下來，我就要死了。
    嗯……
    我就算要死了，也得先生下這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