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聽了秦楓的話，朱鏡媺唏噓感慨。
    李善長，那是看著她長大的人呀。
    攻占集慶的時候，朱鏡媺出生，因此得了個集慶公主的封號。
    從那時候開始，朱鏡媺便跟著父親朱元璋一起，轉戰大江南北，雖然那時候已經不會特別危險，但爭奪天下的鬥爭當中，依然是你死我活，任何一個關節出岔子，或許最後坐天下的便另有其人。
    朱鏡媺童年的記憶裏，李善長是很重要的一個人物。
    但現在，傳來了他的死訊。
    聽秦楓說了李善長那些倒行逆施的事情之後，朱鏡媺也認為他該死，但心中還是難免會有波動。
    “秦楓，你說……人老了，都會變得愚蠢麽？不管他曾經多麽聰明睿智，到頭來還是會為了那虛無縹緲的東西，寧可讓一世的名聲，付之東流……”朱鏡媺歎了口氣，在秦楓的攙扶下，緩緩坐了下來，腦子裏盤旋著李善長的事情，揮之不去。
    “長生，誘惑畢竟太大了。”秦楓微笑，意有所指地說道：“就算是曆代帝王，也未能免俗，尤其是到了晚年，那種想要再繼續活下去的意願，強烈到可以喪失理智。”
    沉默了一會兒，朱鏡媺忽然問道：“那……我父皇，也會這樣麽？”
    嗬……
    秦楓握住朱鏡媺的手，沒有回答，因為也無法回答，畢竟穿越者這個身份，還是不能說出來的。
    不過，朱元璋在這方麵，的確是堪稱高明。
    哪怕他是乞丐出身，自幼沒什麽文化，但卻偏偏沒有入這個求長生的坑。
    世間的事，或許往往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意插柳柳成行。
    不求長生的朱元璋，活了七十一歲，這在帝王的群體中，絕對要算是高壽的那一類。
    遠的不說，就說朱明皇族自己。
    後世那些，身體弱到連孩子都生不出來，短命得令人發指的那些皇帝，全都是把長生不老掛在嘴邊上，各種方士術士道士，進獻紅丸綠丸五彩丸……
    “秦大人，戶部黃大人到了，在門外求見。”
    夫妻倆才說了一會兒體己話，便不得安寧。
    秦楓皺眉，朱鏡媺卻很理解地反而笑了笑，低聲道：“黃大人肯定是正事兒，你去忙吧，不用顧著我這邊，我好著呢……”
    於是秦楓點點頭，先扶身懷六甲的朱鏡媺回屋，然後在府邸正堂，見到了一臉糾結的黃鐸。
    “尚書大人，糧食又收不上來了？”秦楓跟他已經很熟，雖然名為上下級，但其實黃鐸的姿態始終擺得很正，這反而讓秦楓很欣賞這個勤勤懇懇，並不自高自大的戶部尚書。
    這句玩笑，讓黃鐸直接苦笑起來，拱手道：“秦大人呐！您可別拿我尋開心了……這段日子，您不在，我都要愁死了！”
    “坐。”
    秦楓仿佛一點也不著急，先招呼這位上任不足兩年，就愁白了一堆頭發的戶部尚書大人落座，下人丫鬟奉上香茶。
    “秦大人呐！”黃鐸哪有心思喝茶，直接放下滾燙的茶盞，呼吸急促地說道：“今年，今年能夠收上來的賦稅，恐怕……還不到去年的七成！！”
    這個數字，讓秦楓也禁不住微微一凜。
    好快。
    真是好快的速度。
    天下太平，沒有大的災害，雖然江西千金陂決堤，那也隻是地方性的災害，況且秦楓親自去江西欽差，已經將大問題解決，剩下的細枝末節，派一個妥當的官員盯著，應該不會出什麽岔子。
    但就是這樣的年景，土地兼並的速度，還是遠超了秦楓的想象。
    稅收，一年比一年少！
    明明隨著天下安定，老百姓安居樂業，沒有敵國外患，又沒有天災滋擾，地裏的收成應該更好才對。
    實際上卻並非如此。
    原因，之前秦楓和黃鐸也已經分析過了。
    地方的士紳，總會想方設法，把老百姓的土地劃到自己名下。
    雖然土地是農民的命，正常情況下，誰也不會做這種殺雞取卵，涸澤而漁的傻事。
    但誰家還沒有個危難？
    遇到危難，你去求那些跟自己一樣窮得叮當響的鄰居，多半是沒什麽用的。
    若是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法，最終選擇就隻能是，賣地。
    此外，地方士紳為了攫取豐厚的利益，更會想方設法地巧取豪奪。
    就這樣，短短兩年的時間，已經有不計其數的土地，登記在了地方士紳的名下。
    按照朝廷規製，士紳不必納糧。
    這個問題，該到了正視並且解決的時候了！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不要急。”秦楓看著都快被逼瘋了的戶部尚書，哈哈一笑，竟是說了一句很僭越的言語，笑道：“大明又不是你黃家的，交不上稅，你急什麽？”
    這！
    黃鐸渾身冷汗都滲出來了，心想這個話也是能隨便說的？
    你秦大人敢說，我可不敢接啊！
    可是秦楓好像並不是無意失言，反而將笑容收斂，表情變得無比認真，盯著黃鐸的眼睛，正色道：“如果你是皇帝，你希望這個稅，應該怎麽收？”
    啊，這！
    黃鐸差點連屁股都坐不穩了。
    秦楓！
    你要作死，不要帶上我……
    怎麽，你這是要造反？
    我何德何能，能做皇帝啊。
    可是，一陣令人尷尬的沉默之後，秦楓並沒有放棄這個問題，目光依然咄咄逼人。
    黃鐸雖然反應慢了點，也不是真的蠢笨，知道這位從來不按常理出牌的秦大人，如此說，必有緣由。
    於是，他隻好壯著膽子，用很低的聲音，小心翼翼地試探說道：“那自然是……希望老百姓都好好交稅，不要藏心眼。地方各級衙門，也不要跟朝廷玩什麽花樣，老老實實把稅都交上來……”
    身為戶部主官，大明中樞之所在，黃鐸雖然不是八麵玲瓏的性子，卻也知道這個新生的大明，到底多缺錢！
    就這麽說吧，黃鐸每次上朝，感覺自己的身前身後，四麵八方，都是一張張嗷嗷待哺的嘴！
    甚至連高坐在金鑾殿上的那位皇帝陛下，也不例外。
    誰都跟我要錢！
    要是沒有錢，那真是寸步難行！
    不是說我黃鐸寸步難行，而是這個大明朝，寸步難行！
    所以，憑什麽不交稅？
    士紳就可以不交稅？這壓根就是不合理的！
    可是黃鐸也同樣知道，這事情根深蒂固，牽一發而動全身。
    要是朝廷敢立刻推翻士紳不納糧的條令，恐怕立刻會導致天下大亂……
    可是，難道就這麽眼睜睜看著他們蠶食鯨吞，朝廷能拿到的稅收越來越少？
    也同樣不行啊！
    怎麽都不好，怎麽都不對。
    以黃鐸的能力，結結實實地卡在這裏，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