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天平軍應創太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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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實證明,正如耿京所說的那樣,天平軍這支說兵不是兵說匪不像匪的流民集團,就算沒有敵人來攻,自己也會出亂子的。
    在八月七日這一日,早上就早早開完了軍議,確定了各軍先後。
    因為辛棄疾與李鐵槍的部眾不再當開路先鋒,而是要與中軍匯合,就開始紮營等待中軍。在這前後位置轉換的期間,混亂也就不可避免的產生了。
    然而與所有人想象不同的是,這場混亂迅速突破了天平軍高層底線。
    說不清混亂是從哪裏開始的,隻知道第一場大規模衝突是從平山胡所部與如林軍之間產生的。
    如林軍為了等待中軍,直接在官道兩側紮營。而平山胡趾高氣揚的帶著近三千兵馬行軍至此時,直接讓如林軍再靠邊點,為大軍讓開道路。
    李鐵槍的副將也是天平軍中的老人了,哪裏管這個,當即嗤之以鼻罵了回去。
    原本平山胡被劉淮揍了一頓,本身就憋著一股邪火,雙方迅速推搡喝罵了起來。
    本來到了這一步,無非就是‘老子就不讓路,你愛過不過’與‘老子就是得過,你愛讓不讓’的衝突。
    可平山胡所部的隊列本身就不齊整,這安子河畔的官道又是年久失修,相對狹窄,兩千多人一起過,就難免會擁塞,難免踏過如林軍的營寨。
    偏偏如林軍的營寨修得也十分差勁,別說木欄望樓,連壕溝都沒有挖,鹿角都沒有設。整個營寨四麵大開,猶如公共廁所,讓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平山胡所部大多是匪兵出身,偷雞摸狗慣了,這拿兩支箭,那拿三塊餅,很快在大頭兵之間就起了衝突。
    而這些大頭兵可不會像這個頭領,那個副將般有所克製,先是罵,吃虧了叫人,人多了壯了膽量,自然就會動手。
    先是用拳頭鬥毆,出了人命後直接亮了兵刃,廝殺起來。
    待到基層軍官們發現不對,開始彈壓後,卻又被混亂裹挾其中,成了混亂的一部分。
    直到各自將軍親自下場,才把混亂平息。
    平山胡所部直接死了三十人,輕重傷兵足有一百。
    如林軍畢竟是精銳,死傷加起來竟然還不到五十。
    平山胡的鼻子差點沒有氣歪。
    然而事情還沒有完,須知道平山胡與如林軍是在官道上鬥毆的。
    這些亂軍亂亂哄哄的直接把安子河西岸的官道徹底堵塞,身後的幾支部隊也被堵著難以前行。
    偏偏因為天平軍建製不全,根本沒有軍使、幕僚等人管著信息傳遞,這也就導致了前麵的軍隊已經被堵住了,後麵的軍隊根本不知道前麵發生了什麽,行軍依舊。
    最終安子河西岸發生了大堵車。
    真的是堵車,因為隊列中是有許多輜重大車的。這些大車靈活性差,根本沒辦法機動,想走田壟都沒法走,堵住了那就是徹底堵死了。
    這麽多支軍混在一起,一些犯罪事件也就層出不窮了,偷盜、搶劫、強暴甚至殺人屢見不鮮,再加上說是隨軍家眷,其實就是流民的普通百姓參與其中,老人鬧孩子哭,使得場麵騷亂一時。
    就是在這樣一幅即將失控的場麵中,劉淮與辛棄疾趕到了現場。
    在劉淮的冷眼旁觀中,辛棄疾展示了冷酷的一麵,他帶著親衛幾乎是一路前行,一路殺人,路過一軍則整頓一軍,終於在天色將黑之時,將安子河西岸安定了下來。
    安子河並不寬闊,東岸的辛字軍之前見到西岸亂起來的時候,就知道要壞事,偏偏將主不在,辛字軍的幾名將領隻能盡量不讓混亂在東岸也蔓延起來,紮營之時遠離了官道。
    在東岸行軍的孫黑雖然也是山賊出身,卻是個守規矩的坐匪,見狀自然不會沒事找事,去觸辛棄疾的黴頭,也就順利通過,相安無事了。
    可這樣一來,到了夜間,原本齊頭並進的東西兩支兵馬就拉開了十幾裏的距離。
    這是個十分尷尬的距離。
    說近吧,的確有些脫節;說遠吧,也就是一個時辰的路程,在友軍的支援範圍之內。
    同樣有些尷尬的,還有陪同劉淮一起看完全程的邵進。
    這廝作為耿京的親衛,還是有些政治眼光的,他知道將這種混亂場麵展現給盟友是多麽大的簍子,可辛棄疾與李鐵槍這兩人都不管,邵進這種身份也自然也不好說什麽。
    然而見劉淮表情越來越嚴肅,邵進還是忍不住開口:“劉太尉勿怪,這不是辛將軍酷烈,而是此時確實別無他法。”
    劉淮瞥了邵進一眼。
    他板起臉來不是因為辛棄疾做的事,而是終於想起來邵進這廝是誰了。
    在原本曆史上,就是張安國與邵進二人在辛棄疾南下向宋朝求取封賞時,殺了耿京,投降了金國。
    然後才引出了辛棄疾百騎踏敵營,生擒仇人歸的故事。
    今日一天之內就把這兩個叛徒見全了,也是運道。
    當然,正如之前麵對張安國時那樣,此時劉淮自然也沒有立場去處置對方,聞言隻是歎氣:“我不是在想辛五郎酷烈,而是在想,你們天平軍的元帥將軍們,有一個算一個,都太軟弱了。”
    此時辛棄疾與李鐵槍的距離也不太遠,事實上,這百餘騎基本上都是這兩人的親衛,劉淮等人被夾在其中,形成了一個小團體。
    畢竟,雖然天平軍不會限製劉淮走動,可也不會讓他滿世界亂竄。
    “軟弱?”邵進愕然,揉了揉額角,目光看向辛棄疾的戰馬鞍韉側方。
    那裏還掛著三顆人頭,正是之前肅正軍法時斬下來的。
    這副樣子,無論如何也不能跟軟弱沾邊吧。
    “正是軟弱。”劉淮搖頭,用辛棄疾能聽到的聲音朗聲說道:“不敢主動去揭開爛創,屢屢對軍中的惡事容忍讓步,害怕殺人後會沒了義氣,優柔寡斷拖拖拉拉。
    結果就是原本隻用殺十幾個就能解決的事,到最後演變成了幾百死傷都控製不住的大清洗。”
    李鐵槍回頭看向劉淮,不知道是因為是如林軍先產生的衝突,還是因為這番話刺痛了他,這廝臉色難看的說道:“劉大郎說這話過了吧。”
    劉淮嗤笑一聲,隻是盯著辛棄疾的背影:“大鐵槍,有些故事你沒聽過不怪你,可我不信辛五郎飽讀詩書,卻沒聽過《子產誡遊吉》的故事。”
    李鐵槍看向辛棄疾,見對方隻是沉默,也隻能再次回首拱手:“望大郎賜教。”
    這事其實是《韓非子》中記載的故事。
    春秋時,子產做鄭國的丞相,病重將死時,對繼任者遊吉說:“我死後,你一定要實行嚴厲的製度。火的樣子很可怕,所以人們很少被燒傷。水的樣子看起來很弱,可很多人卻淹死在水裏。你一定要嚴厲執行你的刑法,不要讓老百姓看到你的懦弱而觸犯刑法。”
    後來子產死了。遊吉不肯實行嚴厲的製度。於是鄭國的年輕人就在萑澤競相作亂,就要逐步的變成鄭國的大禍了。
    遊吉率領車騎與他們作戰,激戰了一日一夜才戰勝他們。遊吉感歎地說:“我早日要是聽了子產的教導,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後悔。”
    講完之後,劉淮喟然長歎:“你們現在做的事情,跟遊吉所做,有什麽區別呢?”
    辛棄疾依舊沉默不語,隻不過在秋日傍晚微涼的風中勒馬駐足,悵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