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視死忽如歸

字數:5298   加入書籤

A+A-


    大軍左翼,靠近沂水的一處比較堅硬的河灘上,辛棄疾麵對軍使連連皺眉。
    將軍使送走之後,辛棄疾對李鐵槍與耶律興哥說道:“劉大郎的話是什麽意思?”
    李鐵槍抱著一杆大鐵槍笑道:“還能啥意思,誇你呢。”
    辛棄疾瞥了這廝一眼:“好好說話。”
    耶律興哥插嘴:“劉大郎真的是喜歡給人戴高帽子,還古之英雄……卻沒有想過咱們這四百騎都是長途奔襲,人困馬乏,還能做什麽?”
    其人語氣憤懣,仿佛不是因為劉淮給辛棄疾戴高帽子而惱火,而是因為劉淮沒給他戴高帽子而憤怒。
    辛棄疾與李鐵槍齊齊斜了此人一眼,複又歎氣出聲。
    原因無他,這三人的確都是最堅決的金國反賊,此時又被劉淮灌了一肚子雞湯,屬實有點熱血沸騰的感覺。
    但他們的本錢實在是太薄了。
    要是天平軍三千步騎全都在這裏,哪裏還用別人說?辛棄疾早特麽就率軍撲上去了。
    之前麵對兩個猛安都敢正麵動手硬打,現在麵對一個猛安,左右還有援軍,辛棄疾有把握將對麵那卓陀安打出糞來。
    但說這個沒用。
    現在還有兩千多天平軍在路上,掉隊者不知凡幾,光收攏兵馬兩三天都幹不完。
    辛棄疾撫摸著腰間重劍的黃銅劍鐔,在原地踱步幾圈之後,還是歎了口氣說道:“雖是疲累,雖是本錢稀少,但如此大戰,無動於衷無法建功,豈不是愧對耿大頭領和劉大郎的信任?豈不是愧對山東父老?”
    李鐵槍擺了擺手:“五哥,別扯什麽大話了,俺們倆粗人聽不得這個。你直接說,該如何是好吧。”
    辛棄疾有些無語,整理了一下思路說道:“首先,咱們現在隻能打順風仗,克敵堅咱們不是做不成,還得歇息兩日才可以。所以,我軍不能主動出擊,將金賊的生力甲騎引過來,到時候再河灘上打爛仗事小,壞了整條戰線事大。”
    其餘二人紛紛點頭。
    隨即辛棄疾說道:“但既然劉大郎都說了要以我辛五為主的話,我也不能給天平軍丟臉。所以,也不能坐享其成,所以……”
    辛棄疾指了指那麵猛安大旗,臉上笑容浮起:“我要把那麵旗拔了。”
    說著辛棄疾豁然轉身,神色變得嚴肅:“等到金賊都統大旗出擊之後,不管他們去往何方,我都要主動打出去!”
    李鐵槍點頭:“正該如此,俺這就讓兒郎們繼續歇息,片刻後出戰。”
    辛棄疾說道:“不,人數不用太多,你們率大隊,與魚副統製正麵替我牽製賊軍,給我點選出幾十人來,我從側方殺出,撲殺此獠!”
    耶律興哥聞言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突然遙遙望著那麵海東青大旗笑了起來,笑容有說不清的猙獰怪異。
    同樣發出獰笑的,還有右軍統製張小乙。
    “如此說來,是統製郎君讓俺去送死了?”
    被詢問的軍使張口結舌,震驚莫名,心中畏懼之下還以為張小乙因為這道命令對劉淮起了怨懟。
    李秀大笑出聲:“小乙,能死得其所,難道不是咱們這些東海遺種一直所求的嗎?”
    張小乙獰笑著看向身前金軍猛安大旗,大聲回應:“正是如此!正該如此!”
    到了此時,軍使方才知曉,原來張小乙作色並不是對著劉淮,而是對著麵前的敵軍。
    “回報給魏公和統製郎君,就說俺張小乙身為軍將,又與金賊有血海深仇,自當不計生死!也請統製郎君說什麽不會負俺之言,若能殄滅金賊,俺就算死在這裏,統製郎君也算是不負天下,何惜俺一條性命!”
    說罷,張小乙揮手攆走軍使,赤膊披甲露出的刺青由於血氣翻湧而顯現出溫潤的紅色,卻依舊比不上這廝雙眼的顏色。
    “李三哥,俺親率步卒破陣,你率後軍來作俺後陣,替俺看住側翼。”
    “小乙,已經戰了半日,也該歇歇腳,讓俺來作前鋒……”
    張小乙見李秀出言反駁,直接抬手阻止:“李三哥,你勿要推辭,如果金賊真的如統製郎君所言,有一股精銳馬軍作最後一擲,那時候,就得需要三哥你來作抵擋了。”
    “二百甲騎全都與你,在加上八百長槍,三哥,你總能抵擋一二的。”
    李秀隻能拱手應諾。
    張小乙帶領親衛邁步向前,走了不過兩步,就止步看了看天空,猙獰的笑容隨之變得柔和:“三哥……阿秀,你覺著了嗎?父親,徐叔,阿娘,還有前年起事的老少爺們,都在看著咱們……看著咱們成事呢!”
    李秀大聲回應:“今日,合該以金賊人頭,來祭祀死難鄉親。東海兒郎們,你們說對不對?!”
    “正是如此!”
    “殺金賊!”
    “報仇!”
    右軍將士瞬間鼓噪,較遠的軍兵雖然沒聽到兩位主將的一番對話,卻也能聽明白什麽是報仇,當即全軍士氣暴漲。
    而當張小乙帶著自家的繡著青色波濤的張字旗,來到交戰的最前方後,右軍全軍歡呼起來。
    隨即,右軍向對麵金軍發動了全線進攻。
    回特彌勒幾乎瞬間就難以支撐了。
    原因不言自明,這幾日第六猛安一直在作戰,積攢了許多傷亡,而且全軍已經十分疲憊了。
    此時身在狹窄地形,麵對著對方厚實的陣型以及依舊源源不斷的援軍,第六猛安的沮喪難以壓抑。
    更別說開戰前的那場倒卷旗幟臨陣砍頭的戲碼,發生在距他們不到二百步的地方。
    此時代表第二猛安的三麵謀克旗幟還掛在右軍身後呢!
    “將軍,兒郎們撐不下去了!”
    “將軍,還有援軍嗎?”
    “將軍,向都統求援吧!”
    不斷有軍官向回特彌勒匯報局勢,並且越來越焦急。
    其實也不用基層軍官們匯報,當麵是幾千人的戰場,又不是數萬人大戰,作為一名行軍猛安,回特彌勒也沒有脫離前線,如何會看不明白局勢呢?
    但正如同能看懂高數題目,卻不一定能解答出來一樣。
    看懂局勢有什麽用?
    回特彌勒束手無策。
    如果換一個地形,他可能還會湊出一支騎兵隊伍,從側翼迂回廝殺。
    可這種西麵河,東麵山,南北一條路的地形,他能做的隻有正麵打進去了。
    若忠義軍沒有援軍還好,剛剛第六猛安已經壓著對麵打了,但忠義軍一千援軍抵達之後,正麵攻破如此厚實的陣型已經成了妄想。
    一陣歡呼與慘叫同時傳來,回特彌勒麵無表情端坐於馬上,環視戰場,卻是戰線左側幾十人崩潰,向後逃脫,但於此同時,右側也有些進展,將迎麵幾十人擊潰。
    但雙方都有生力軍立即填進缺口,複又有將領搖晃旗幟,收攏潰軍,致使雙方都沒辦法擴大戰果。
    “將軍,這樣打下去不成了。”有行軍謀克扶著頭盔,狼狽不堪的從前線退了下來。
    “阿裏,你也覺得不成了?”回特彌勒皺眉說道。
    喚作阿裏的行軍謀克沒有避諱:“確實不成了,哪怕雙方各有勝敗,各自勝負不斷,到了最後也一定是咱們耗不下去,須知,咱隻有一千兵馬,他們有兩千……可能他娘的還不止!!!”
    回特彌勒笑了,笑容中有一絲苦澀:“那你說,有什麽法子?”
    阿裏竟然摘下頭盔擲於地上,大怒出言:“俺是個行軍謀克,全軍得勝的法子難道也要俺想?!將軍,你這是怎麽了?莫非是被這忠義賊嚇破膽子了嗎?”
    回特彌勒也不惱:“俺倒是有一個法子,怕你們不同意。”
    阿裏盯著自家將主的雙眼:“什麽法子?”
    “戰馬都在身後,步戰的甲騎全都撤回來上馬。此地就由六個謀克步卒來支撐,如何?”回特彌勒狀若輕鬆的說道:“咱們大金畢竟是以騎兵立國,無論如何都應該上馬衝起來才對。”
    阿裏定定望著回特彌勒:“甲騎要去哪裏?又要去衝哪裏?”
    回特彌勒笑著搖頭:“不知曉,也許是返身來衝麵前的賊人,或許是跟著都統去衝其他大陣,或者幹脆遠遠躲開,等步卒崩潰,賊人陣型散亂時再行廝殺,或者幹脆保存生力,直接逃了,以圖來日。誰又能說得準呢?”
    阿裏想了想,左右無法終於咬牙拱手以對:“將軍,你既有成計,就去做吧!這裏由俺看著,大不了結成環陣固守,總不至於一潰而散。”
    回特彌勒長長舒了一口氣,卻是複又搖頭,隨即翻身下馬,將馬韁繩塞進阿裏手中:“你有些威望,卻不能在這種情況下維持軍陣。而且,若俺的猛安大旗後撤了,說不得就當即潰散了。”
    阿裏神色終於動容。
    回特彌勒卻是已經取出兩柄瓜錘別在腰間,隨即抽出丈八長矛:“去吧,帶著馬軍與都統匯合,將俺的話說給都統,就說俺回特彌勒對不住他,沒甚本事攻破當麵賊人,但為回報都統知遇之恩,俺願意效死力。多了俺也沒法保證,俺死之前,一定會為都統拖住當麵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