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猛虎下山撲鳥雀

字數:5751   加入書籤

A+A-


    十一月七日巳時(上午九點)。
    東采石以東數裏的地方。
    總人數大約五十左右的騎兵正在互相廝殺。
    說是廝殺也不準確,準確的說是三十左右的金軍在追殺十幾名宋軍。
    如果說劉淮是有些懊悔的話,那麽此時駐紮在東采石的統製官時俊則是悔得腸子都青了。
    時俊雙腿夾住馬腹,低頭狼狽的躲過一名金軍蒲裏衍揮來的長刀,隨後猛地一勒馬韁繩,雙刀齊出砍向金軍。
    那名蒲裏衍手中長刀已經揮出一半,卻遇到了如此以命換命的打法,當即變招,將刀杆橫在身前,攔住了這一擊。
    時俊也不想戀戰,將那金軍逼退之後,直接拍馬落荒而逃,心中同時將中書舍人虞允文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一個遍。
    金軍就在眼前,你一個文人非要來近距離觀察金軍大營幹什麽?至於這麽拚命嗎?
    你活膩歪了想死也就罷了,何苦拉上老子一起墊背呢?
    時俊原本駐紮在廬州梁縣,麾下有四千餘兵馬,是淮西大軍的一員悍將,金國南侵伊始,他就想要北進駐紮到鍾離,以淮河來抵禦金軍。
    然而作為淮西大軍都統製的王權一直待在建康府,並沒有到前線統一指揮大軍,所以時俊隻能與他進行公文往來。
    王權直接用軍令拒絕了時俊的建議,並且讓他嚴守梁縣,作合肥的西麵屏障。
    時俊不死心,複又寫了文書,著重強調了淮河的重要性。
    王權也回了文書,表示我自由全盤考量,你一個小小的統製官知道個屁。
    雙方公文往來,哪怕軍使再快,從廬州到建康府總得耗費些許時間。
    就在時俊與王權打嘴仗的工夫,金軍已然突破了淮河,壽春被攻占,很快時俊心心念念的鍾離也沒了。
    就在時俊還慌亂的時候,王權終於來到了廬州。
    時俊剛剛放下心來,覺得要在合肥決戰,軍使就將王權又逃了的消息稟報了回來,將這名猛將驚得下巴都快掉了。
    時俊當時很想問一問王權,你跑這一趟是來幹什麽的?隻是為了擊潰宋軍的士氣嗎?你到底是不是金國派來的細作?
    沒時間想這些了,完顏亮大軍侵襲如火,直接向廬州撲來。
    時俊沒有辦法,隻能聯係從濠州撤回來的王琪與駐紮在左近的王振,三名統製官合計一萬一千人,在梁縣禦敵。
    但到了這個時候,淮西宋軍的士氣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了。
    麵對四萬金軍,哪怕三名宋軍統製官再英勇也無濟於事,直接在梁縣被擊潰。
    時俊還想帶著潰兵回到合肥,待聽說廬州知州龔濤也棄城而逃後,終於沒了念想,直接帶著幾百潰兵,順著采石磯浮橋來到大江以南。
    有這一番經曆,時俊對大宋的前程充滿絕望也就不意外了。
    在泰山壓頂的大勢之下,一名小小的統製官還能翻起什麽浪花呢?
    此時時俊拍馬奔逃,同時望著側邊五步開外穿著一身破舊皮甲同樣在狼狽而逃的虞允文,心中罵歸罵,卻還是有一絲感歎。
    這中書舍人的確是個好漢子。
    金軍的前鋒已經沿著浮橋跨過了大將,將東西采石渡口全部占據,雖然隻有區區一千人,也不是自己這群殘兵敗將可以撼動的。
    這名來自中樞的中書舍人本來就是來勞軍的,可在五千殘兵敗將群龍無首的時候,毅然決然的站了出來,接管了兵權,並且親自率領十幾名馬軍臨近金軍營寨,來觀察敵情,當真是一條好漢子。
    雖然偶然間被金軍巡邏的遊騎捉住了尾巴,這也是非戰之罪,隻能說是黴運當頭。
    “虞舍人!虞舍人!往坡上跑!往坡上跑!”雖然依然在被那名蒲裏衍追的雞飛狗跳,時俊還是決定拉虞允文一把,指了指側方的緩坡頂端。
    金軍的巡邏小隊已經身著重甲溜達了一上午了,人力馬力比不上剛剛出發的十餘名宋軍。金軍強行驅動馬力自然能追上纏鬥一時,可在上坡的時候,宋軍就有足夠的馬力甩開這三十多騎金軍。
    虞允文雖然不是沒見過這種場麵,可身為一名文士,看見早上還在勉勵的將士被屠戮也是心中慌亂,聽到時俊的話後來不及多想,撥馬便隨著時俊衝向緩坡。
    剩餘的幾名宋軍騎士也紛紛跟隨時統製轉向。
    可轉向的代價自然就是失速。
    那名蒲裏衍獰笑著用長刀將一名落後的宋軍打得吐血落馬,左手前指,指揮著三十來名金軍緊隨其後。
    虞允文聽到身後傳來的宋軍慘叫聲,一時間不敢回頭,隻是伏在戰馬上狂奔。
    就在十幾名宋軍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時候,一名身著重甲,手持長槍的騎士出現在了緩坡之上,隨後一麵大旗也隨之躍出,旗上的插翅飛虎隨風抖動,作勢欲撲。
    虞允文還以為有金軍在前方攔截,心中升騰起絕望之感。
    但隨即他就發現,對方的頭盔並不是金軍的葫蘆盔,而是正經的漢軍鳳翅盔,當即大喜,也顧不得這是哪一路宋軍,直接大呼出聲:“我乃大宋中書舍人虞允文,將軍且速來迎敵!”
    站在緩坡頂上的,自然就是劉淮了。
    他也是聽到這邊有廝殺之聲,就帶上已經披甲的數十甲騎支援而來,剛想要到個高地觀察一下局勢,就看到了宋軍被金軍追殺的這一幕。
    但劉淮更為驚訝的則是那穿著破皮甲文士的身份。
    中書舍人虞允文?
    雖然早就知道對方在采石磯,卻根本想不到竟然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麵。
    而且,這廝怎麽正在被金軍追殺?
    當然,劉淮也不會因為虞允文此時的狼狽而小覷了對方。
    因為虞允文的能力從來不在武力廝殺上,而是在國家政略上。
    泰森一個人能打死八個愛因斯坦,但能說泰森比愛因斯坦強嗎?
    隻是劉淮覺得有些奇怪,史書上也沒有寫這麽一出啊?!
    亂七八糟的念頭在腦海中飛速略過,劉淮舉起長槍:“張四郎,帶輕騎從金賊身後繞過去!其餘甲騎,隨我來!”
    “喏!”張白魚大聲應道,隨後抽出弓矢,大呼出聲:“靖難!”
    “靖難!”
    飛虎軍騎士們同時高呼起來,仿佛隻是呼喊著兩個字,就有無盡的氣力與勇氣。
    麵對這種自底層自發喊起來的口號,劉淮也隻能失笑以對,隨即,其人就將大槍平放:“衝!”
    隨後,劉淮以靖難大軍最高指揮官的身份,一馬當先,居高臨下的向前殺去。
    三十餘飛虎軍甲騎緊隨其後,在飛虎大旗的指引下,猶如下山猛虎般撲了出去。
    時俊見到這一夥子甲騎人如虎馬如龍,如泰山壓頂一般當麵壓來,早就有些看呆了,但多年的軍事素養還是讓他反射性的帶領馬軍向側方躲去,為劉淮讓出了衝鋒路徑。
    時俊還順手探身牽住了虞允文的馬韁,將其也拉到一邊,當起了觀眾。
    而那三十餘名金軍根本沒有反應過來,隻是依照衝鋒慣性,草草列成了甲騎居中,輕騎兩翼的拐子馬陣型。
    在宋軍十幾雙眼睛的注視下,飛虎軍直接從正麵向金軍撞了過去。
    居高臨下的優勢實在是太大了,金軍隻是稍稍駐足,就很難再驅動戰馬奔跑起來,而飛虎軍的速度優勢卻足以發揮到了極致。
    那名已經斬殺了不知道幾名宋軍的蒲裏衍,抖著鮮血淋漓的長刀哇哇大叫,驅馬前壓,想要先將劉淮攔下,以攔住飛虎軍的衝鋒。
    然而劉淮卻是長槍一探,根本不顧揮砍而來的長刀,直接刺進了那名蒲裏衍的胸甲之中。
    “起!”劉淮大喝出聲,借著馬力將那蒲裏衍挑飛了起來,隨後兩人帶槍一起擲出,重重砸在了其人身後金軍身上。
    飛虎軍甲騎有樣學樣,紛紛陷陣而入。
    速度的劣勢在此時急劇放大,三十餘金軍的陣型幾乎瞬間就被正麵突破。
    近十名騎士掉落下馬的情況下,金軍卻沒有轉身逃散,而是被激發了凶性,抽出隨身兵刃,與飛虎軍近身廝殺絞肉。
    在金軍以往的經驗中,宋軍是極其害怕近戰的,隻要開始近身廝殺,哪怕宋軍裝備優良,訓練有素,士氣也會很快崩潰。
    然後金軍就發現,這夥子宋軍似乎不一樣。
    絞肉戰竟然攪不過對方。
    劉淮抽出了慣用的厚重麻紮刀,將其當作重型兵刃,周圍金軍紛紛被砸落下馬,飛虎軍甲騎互相配合,三人一隊,每名金軍都會遭遇四麵八方的打擊。
    待到張白魚率輕騎從金軍身後包過來的時候,倉促遭遇重大傷亡,已經被打懵的金軍終於喪膽,殘存的幾騎四散而逃。
    “張四郎,捉活的!”劉淮大聲說道。
    “遵命!”張白魚原本已經彎弓搭箭,指向了一名金軍的後心,聞言箭頭微微轉向,複又有些舍不得即將到手戰馬,幹脆放回弓箭,從鞍囊裏抽出了套索,如同牛仔一般,在空中繞了兩圈,直接套中了金軍,將其拖拽下馬。
    其餘飛虎軍有的用套索,有的用漁網,很快就把逃走的五名金軍全都捉了回來。
    此時,劉淮也拎著麻紮長刀來到虞允文麵前,拱手朗聲說道:“虞舍人,我乃山東靖難大軍都統劉淮。奉山東忠義大軍魏公諱勝之令,率靖難大軍與天平軍五千人南下助宋抗金!”
    聽了這麽一大串貫口,一般人早就懵了。但虞允文卻是直接驅馬上前,握住了劉淮血淋淋的雙手,誠懇說道:“有劉將軍如此雄壯兵馬在,采石可安,淮西可安,江南可安!”
    在一旁默記軍號與人名的時俊在百忙之中看了一眼虞允文。
    萬萬沒想到,看起來如此方正之人,竟然會主動說這些肉麻誇讚之語。
    大頭巾心眼子多,果真人不可貌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