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指濟水為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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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開俺!”
    “耿興,你給老子清醒點!”
    “狗日的金賊……你……俺大哥還在……”
    “五哥,耿興已經脫力瘋癲了。”
    “夾著他,去最後邊去,不成就將他綁起來!”
    辛棄疾拄著雙手重劍冷靜吩咐道:“讓咱們的兵馬都撤下來吧。”
    李鐵槍卻第一次正式反駁了辛棄疾,而且言語十分激烈:“大哥……大哥就在金賊軍陣之後,咱們……咱們如何能退?!”
    辛棄疾雙目同樣赤紅,卻不知道是因為疲憊還是因為憤怒,他聞言隻是歎了一口氣,隨後抬起微微顫抖的左手說道:“大鐵槍,你的鐵槍呢?如何現在用尋常長槍?”
    李鐵槍想要耍個槍花,以示自己無礙,卻感覺這杆尋常大槍也沉重異常,一時間隻能連連歎氣。
    辛棄疾緩緩說道:“你看看我的手,我已經揮不動劍,殺不了賊了,此時已經是不能不撤了。大鐵槍,莫要任性!”
    天平軍此時大部分兵馬都已經去了長清縣,並且直接在靖難大軍右軍的軍營中駐紮,但辛棄疾還是挑選了三百餘人,在漢軍還沒有發動進攻的時候,率先對著叛軍發動了反擊。
    得知耿京並沒有拋棄他們,去江南當富家翁,而是真的去親身斷後之後,天平軍的將領們幾乎都紅了眼睛,發動的攻勢十分迅猛。
    可天平軍畢竟是經曆了一天一夜的大戰,大多數人都已經是精疲力竭,即便將領與他們各自的親兵還有些氣力,卻在絞肉機般的廝殺中迅速消耗殆盡。
    這也就是叛軍同樣疲憊,否則天平軍最為精華的部分,說不得就得全都陷在陣中。
    “走吧!”辛棄疾看著越過身邊,氣勢洶洶的東平軍,又遙遙與曾經在莒州並肩作戰過的開趙打了個招呼,隨後再次長歎一聲,拉著李鐵槍的胳膊說道:“如今咱們全都力竭了,但金國未滅,以後仗還有的打,吃飽了喝足了,咱們再去找金賊報仇!”
    李鐵槍扔下長槍,咬牙說道:“撤回去!”
    兩人以及各自的親兵,已經是滯留在前線的最後幾名天平軍將士了,他們沿著東平軍軍陣的縫隙,向後撤了不過七八十步,突然聽到叛軍的前鋒傳來大聲的喧嘩。
    辛棄疾與李鐵槍回頭望去,卻隻見叛軍的前鋒用矛尖挑著人頭與金鼓,用旗杆倒掛著大旗,大聲呼喊著什麽。
    呼喊聲一開始還十分嘈雜,到了最後漸漸齊整。
    “耿賊已死!”
    “耿賊已死!”
    李鐵槍站定之後,怔怔的望著那麵滿是破洞的耿字大旗,一時間渾身僵住,難以行走。
    就在辛棄疾還以為李鐵槍還要返回,繼續廝殺的時候,卻見到他從護臂中拔出一柄解腕尖刀,緩緩在額頭上割出一道傷口,任由鮮血順著額頭流滿整張臉。
    配著李鐵槍那已經猙獰起來的麵孔,使得他真的如同浴血惡鬼一般。
    李鐵槍舉著手中血淋淋的解腕尖刀,看著耿字大旗大聲說道:“皇天後土在上,列祖列宗在上,我李睿今日指濟水為誓,不殺光金賊,覆滅金國,誓不為人!”
    說罷,李鐵槍將解腕尖刀擲進了北清河中,隨後率先轉頭離開。
    辛棄疾沒有如此激烈的動作,卻還是咬牙看著那麵倒掛著的耿字大旗良久,方才恨恨轉身。
    目送著最後的天平軍撤離的戰場,蕭恩方才轉過頭來,對身側的呼延綽問出了一個問題。
    “阿綽你說,金賊為什麽會以為,耿節度死了,就會擊潰我軍士氣呢?”
    呼延綽沒好氣的說道:“誰知道呢?眼前的那些賊人,叛出了天平軍也就罷了,卻還敢與我軍廝殺,可見腦子已經被驢日了。俺跟腦子被驢日過的人講不出道理。”
    隨意將這個話題放下之後,呼延綽發現左翼依舊沒有平靜下來,不由得皺眉說道:“李進義成不成啊?!僅僅一年就混吃等死到這般程度了嗎?”
    蕭恩心中盤算了一下時間後,直接對掌旗官說道:“舉令旗,讓劉異、李機兩部支援左翼,補充李進義的兵力。然後他們就不用回來了,在左翼直接給我打出缺口來!”
    再次思量了片刻,蕭恩還是喚來軍使說道:“你去把我的原話告訴李進義。我不怪他粗疏大意,被賊人突襲。但讓東平軍作全軍頭陣,這是都統郎君給咱們臉。
    若是此番他再不成,到時候四郎君問起來,我是無話可說的。”
    軍使也是梁山泊的老人,聞言連連點頭,並且迅速離去了。
    都是老兄弟了,這番措辭其實已經算是比較嚴重,所以蕭恩也不怕李進義不盡力,而是將注意力放在了麵前的敵軍上來。
    望著那麵耿字大旗以及周邊的幾顆人頭,蕭恩心中再次升起那個疑問。
    “真是莫名其妙,就算耿京死了,難道還能將我軍駭住不成?”
    與此同時,沿著北清河向上遊西南方向五裏左右處,同樣的問題也被蕭仲達問出了口,而蕭琦也隻能先是苦笑了幾聲,方才做了解釋。
    “這些物什是左相剛剛送過來的,我一開始也有些詫異,可聽到軍使稟報詳情,耿京竟然真的將後方攪得大亂之後,我才明白過來,這些旗幟金鼓還有人頭,都不是給天平賊看的,也不是給劉大郎看的,而是為了逼迫孔端起這些首鼠兩端的賊人拚命。”
    說著,蕭琦指了指周圍的地勢:“這種地形,什麽手段都發揮不出來,隻能死頂過去。隻要能撐過去,咱們就能大勝。”
    蕭仲達看了看自家伯父,又遠遠眺望著戰場,隻覺得蕭琦有些想多了:“伯父,神威軍已經打了一天一夜,又被左相抽走了三個猛安,難道還能與都統郎君爭鋒?”
    作為曾經的神威軍第一將,又在山東廝混良久,蕭仲達可是太知兵了,尤其他還是做到了知己知彼。
    雖然此時他也說不清到底哪裏算是己,那邊是彼。
    在他看來,靖難大軍與神威軍就算各出一萬精銳,正麵廝殺,神威軍的勝算也就五五之數罷了,更何況如今金軍師老兵疲,而漢軍養精蓄銳,氣勢如虹呢?
    蕭琦看了一眼這漲他人士氣,滅自家威風的侄子,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說道:“劉大郎能有多少兵馬?又有多少能來此地?兩萬戰兵頂天了。他們攻打濟南府,最起碼用了二十日,難道就不疲憊嗎?我軍除了兩個萬戶,還有孔端起這些東平府豪強,戰兵近三萬。”
    “此時讓孔端起頂在最前麵,咱們神威軍就地休息。孔端起那可是七千多人,劉賊就算攻破他們,又還會剩多少力氣?又得耗費幾個時辰?到時候咱們休整完畢,就成了我軍以逸待勞了!”
    “如此兌子,咱們又如何一點勝機都沒有?”
    蕭琦再次拍了拍蕭仲達的肩膀,笑著說道:“我知道劉大郎此人有些本事,若是此人庸碌,巢縣那麽多名師大將也都白死了,可你也不應該盲從此人。他隻是個人,不是天上的神靈,是會流血的。”
    蕭仲達再次苦笑兩聲:“伯父,咱們不妨賭一賭,若是都統郎君能用一個時辰攻破孔端起,那麽咱們全軍投降可好?”
    蕭琦微微一愣,隨後語氣就有些氣急敗壞起來:“劉大郎給你灌的什麽迷魂湯,我是你伯父,你為何不與我站在一起?而要為他說話?”
    蕭仲達下馬之後,重重叩首:“伯父,正因為我是伯父的侄子,方才要勸伯父萬萬不要自誤,若說大金與劉大郎鹿死誰手,侄子駑鈍,不敢妄言。但今日乃是大郎君必勝的局麵,伯父哪怕是為了全軍契丹兒郎,也應該忍辱一時的。”
    兩人的動靜引起了周圍啃著幹糧歇息軍士的矚目,蕭琦一揮手,他的親衛會意,迅速將二人圍在中間,遮擋其餘人的視線。
    蕭琦看著跪倒在地的蕭仲達,歎了一口氣說道:“我不能答應你,左相還率領大軍在身後,難道你指望我能率神威軍,與武安軍廝殺一番嗎?再說了……”
    蕭琦臉上浮現出了一絲不甘:“我少年從軍,經曆大戰無數,如何能不戰而降呢?”
    “仲達,我今日不怪你說這些喪氣的言語,但老夫也是有自己堅持的,莫要多言,一切到戰後再說。”
    蕭仲達長歎一聲,在被蕭琦攆走之後,回到了一處地勢比較高的小丘上。
    對此,耶律紮八倒是沒有意外。
    現在蕭琦手中最起碼還有五千多兵馬,這就是亂世中的本錢。
    戰爭都有一定的賭博性質,作為賭徒的將軍,如果不是親眼見到已經徹底翻盤無望,又怎麽會扔下籌碼,俯首認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