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東風夜掃蘇堤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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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救百姓於水火之人很少,但想要救自己於水火之人,那可是真的數不勝數了。
而且要論革命熱情,程鳳這幫子豪強都排不上號。
就在程鳳定下章程,卻還沒有發動的同時,最先爆發起義的是漕船上的漕幫。
這些最底層的草莽原本隻是替金軍轉運糧草,然而見到大量民夫被驅趕到蘇堤上開始挖掘的時候,幾乎是群起躁動起來。
看守糧草的武捷軍甲士立即開始了彈壓。
斬殺了幾人之後,方才讓漕幫平靜下來。
然而這種平靜反而成了暗流湧動,十餘艘大船剛剛駛出了港口,就有三艘不妥當起來,在大河上停住,隨後緩緩的沉了下去。
在船上看押糧草的金軍與船上的漕工一個都沒有逃出來。
這些有著江湖氣的草莽漢子,竟然用同歸於盡的方式,鑿沉了大船。
與此同時,其餘大船上也漸漸有濃煙升騰起來,甲板上也起了喊殺聲,不斷有人跳河或者落水。
守在碼頭上的行軍猛安有些措手不及,立即下令士卒將漕工都看管起來,不要讓他們靠近堆積在碼頭上的軍糧。
不過他反應的還是有些慢了,就在軍兵們分散開來的時候,已經有幾座糧垛冒起了濃煙。
金軍軍官見狀勃然大怒,立即下令對碼頭上的力工、漕工、商戶展開了無差別的屠殺。
“哈哈哈,金賊,你們不是想要用水淹死我們嗎?”
“你們先烤一下火,暖暖身子吧!”
在鮮血與哭嚎聲中,卻依舊有人用劣質兵器發動了反抗,大量的油料被潑的到處都是,簡易火把四處亂飛,很快就將整個碼頭點燃。
往日繁華異常的彭城外渡,也被大火所點燃。
武捷軍也隻能隨之撤離碼頭。
這場大火仿佛是徐州百姓發動反擊的信號一般,很快,整座彭城都躁動了起來。
而武捷軍在其中,仿佛陷入汪洋大海的一片孤舟般,有些搖搖欲墜起來。
“你去告訴郭總管,讓他不要待在彭城了,回到戲馬台吧。”
蒲察世傑在接到探馬遊騎的匯報,再結合實際感受,立即就做出了判斷。
彭城之中已經很難再繼續待下去了。
白日還好,馬上就是夜間,彭城的豪強們完全可以趁著夜色,搞一些陰謀詭計,乃至於殺人放火。
雖然理論上來說,武捷軍是不害怕普通百姓,也不害怕豪強私兵的,如果真的能狠下心來,用刀排頭殺去,將那些豪強莊園滅門,堵住四門,殺空一座城,也是輕而易舉的。
然而此時武捷軍是要撤軍的,又不是來平定徐州的,吃飽了撐得跟徐州上下所有人較勁?
造一場‘彭城十日’的慘案簡單,到時候張白魚與辛棄疾一南一北圍上來,那武捷軍就成了‘甕中捉鱉’的那個鱉了。
既然如此,郭安國帶著兩個猛安在彭城駐守已經沒有意義了,還不如合軍一處,行軍也方便一些。
“報!俺家猛安讓俺來告知總管,蘇堤民夫逃走許多,讓俺來求總管,再征調一些民夫,否則很難掘開大堤。”
蒲察世傑皺眉說道:“告訴蒲察評,他麾下兒郎難道就隻會拿刀,不會拿鋤頭?哪怕用手,也得給我把蘇堤刨開!”
來請令的軍使不敢再爭辯,立即拱手離去了。
蒲察世傑登上了望樓,借著夕陽的餘暉,眯著眼睛看向了四周。
戲馬台之所以能夠成為屯兵之地,是因為這裏地勢比較高,卻沒有高到險峻的地步。
這裏四麵皆是緩坡,而中間有一片平地,猶如山上平台一般,所以才有戲馬台之稱。
因為戲馬台從項羽定都彭城時期,就充當軍營,因此,這裏的營寨都是半永久的軍事工事,倒也不怕有什麽疏漏。
然而,此時蒲察世傑看著落下的夕陽,聽著遊騎探馬所傳遞的消息,還有一些以往親近金國的豪強大戶明顯的敷衍,隻覺得渾身寒意升騰。
今夜不好熬過去。
事實也正如蒲察世傑所想,郭安國在接到蒲察世傑的傳信之後,一刻都沒有耽擱,立即率領兩個猛安出城,準備來戲馬台與主力匯合。
饒是緊趕慢趕,郭安國出城的時候,夕陽的最後一處餘暉也跌落入地平線中。
然而郭安國想不到的是,就在這彭城與戲馬台之間不到兩裏的路程上,他竟然遭遇了伏擊。
金軍正在傳遞點燃火把,就聽到官道兩側同時吹起了哨子聲,隨之響起的則是震天的喊殺聲。
“殺金賊!”
“殺賊!”
郭安國並沒有慌亂,隻是皺起了眉頭。
他不明白徐州漢兒是怎麽埋伏的。
因為這段路程上的遊騎探馬十分密集,而且還有戲馬台高地居高臨下作監視,徐州漢兒即便再熟悉本土,神不知鬼不覺的摸過來?
難道武捷軍在短短半年多的時間裏,已經墮落成這副德行了嗎?
可此時倒也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郭安國立即取下隨身的號角,嗚嗚的吹了起來。
武捷軍訓練有素,很快就在夜間聽懂了軍令,並且立即結成了防禦陣型,準備迎戰。
官道兩側隨即鼓聲大作,喊殺聲更加激烈起來,還有箭矢與短矛拋射過來,在武捷軍外圍甲士的盔甲上砸得叮叮作響。
郭安國被舉著大盾的甲士護在最中央,聽著外麵的動靜,眉頭皺得更緊了。
這些伏兵……雷聲大雨點小啊!
隻敢遠遠放箭,卻不敢趁著金軍陣型混亂的片刻時間近身肉搏,莫非隻是一群土雞瓦狗?
然而土雞瓦狗卻絕不可能有在這麽多探馬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伏擊圈的紀律。
想到這裏,郭安國心中有了計較,大聲說道:“阿裏奔!帶著兩個甲騎謀克,打齊火把,直接衝過去!給老子看看,究竟是什麽魑魅魍魎!”
阿裏奔聞言一愣。
如此黑夜,若是伏兵已經嚴陣以待,甲騎衝出去就是送菜,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可是軍令如山,哪裏容得他人辯駁?阿裏奔立即大聲招呼一聲,甲騎紛紛翻身上馬,沿著甲士陣列的縫隙,先向著西邊衝出。
原本阿裏奔還作著死戰到底的打算,然而剛剛踏進官道側邊的原野中,他就聽到驚呼聲一片,隨後喊殺聲就立即小了下去,隨之而來的則是四處逃竄的身影。
這下子阿裏奔可就來勁了,他猶如天神下凡一般,繞著官道從東殺到南,又從西殺到北,不過片刻,就將周圍伏兵殺散。
“總管!俺回來了!”阿裏奔拎著長槍,在陣前大聲說道:“這些漢兒賊不堪一擊!”
郭安國卻沒有笑容,依舊皺眉問道:“斬殺多少?”
阿裏奔微微一愣,隨後扭頭看向了其餘軍官,幾人低聲交流了一下,阿裏奔硬著頭皮說道:“天色黑暗,難以記功。”
這就是沒什麽斬獲了。
郭安國也沒有再廢話,立即下令:“阿裏奔,在前方開路,回戲馬台大營。”
很快,武捷軍大軍匯聚在了一起,軍士各自歸營不說,郭安國來到了蒲察世傑所站立的望樓上,將來路之時遭遇的埋伏說了一遍,隨後順著蒲察世傑的目光,看向了已經北方。
彼處正是蘇堤之所在,雖然已經隱入了夜色中,卻還是可以看到巨大的陰影,以及在那片陰影上的幾豆燈光。
“能掘開蘇堤嗎?”
“我覺得挺難。”
“你跟蒲察評的軍令妥當嗎?”
“這有什麽妥當不妥當的,數百甲騎,若真想走,誰能攔住他們?”
“你應該知道,既然漢兒賊沒有來攻戲馬台,也隻能是去攻蘇堤了。”
“我知道。”
蒲察世傑與郭安國隻是交流了幾句,就沉默了下來。
金國沒有掌握炸藥的技術,無法將堤壩炸開。若是在豐水期,可能挖開了個一兩米的口子,就足以讓洪水決堤,可這是水麵上都有薄冰的冬日枯水期,保守估計得向下挖七米,才能使得洪水有決口之勢。
徐州民夫寧肯冒著傷亡慘重的風險,四散而逃也不願意幹,也隻能讓金軍自己來做了。
金軍在蘇堤上總共也隻有數百人馬,還得分出人手來作警戒,一夜就將蘇堤掘開的成功率確不高。
畢竟蘇堤是彭城命脈,用料考究,而且剛剛整修過,堪稱固若金湯,金軍想要將最頂端的夯土鑿開,也得耗費大力氣。
蒲察世傑死死盯著蘇堤方向,很快彼處就出現了他所期盼的景象。
數條憑空出現的火把長龍,如同盤踞而起的巨蟒一般向著蘇堤圍去,喊殺聲立即響徹天際,即便相距數裏,蒲察世傑也聽得一清二楚。
可無論是蒲察世傑還是郭安國都沒有驚慌,反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蒲察世傑更是立即下令,全軍打好火把,趁著夜色,即刻拔營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