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黃河水畔遇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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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初七,劉淮親自趕到了宿遷城下,並且絲毫不意外的在此看到了虞允文的江淮宣撫使的旗幟。
    這種堪稱重大的政治事件,虞允文不親自來,那才叫離譜。
    劉寶麾下一萬宋軍也已經遠離了宿遷,在黃河畔的一處高低上駐紮,周圍別說沒有遊騎探馬,就連出入的軍士也是有氣無力的。
    其中原因倒也簡單。
    劉淮下達了命令,讓羅慎言每天隻放過來半船的糧食,勉強吊著宋軍的命即可。
    同時,劉淮也親自寫來書信,若是劉寶敢派兵劫掠四周,就一定會弄死他。
    威脅很直白,但這威脅既然出自無法無天的劉大郎之口,還是讓劉寶等人迅速息了搶糧的打算。
    劉淮率領百餘甲騎,抵達宋軍營寨之下,將‘靖難’大旗與飛虎大旗立在身後,隨後大馬金刀的坐在馬紮上靜靜等待。
    軍士們也迅速忙碌起來,有人在周邊警戒,有人將長槍紮在地上,隨後將布幔圍在其上,很快就成為了一圈擋風的圍幛。
    “畢大郎,且去到宋軍營寨前叫陣,讓劉寶親自來見我。”
    下達了命令之後,劉淮隨手敲著身前的案幾,目光看著身側火爐上升騰起火焰來,其上的水壺不多時便冒起白色的水蒸氣來。
    畢再遇不敢怠慢,立即撥馬來到宋軍營寨前。
    “止步!”
    望樓之上,有軍官大聲嗬斥。
    畢再遇不管不顧,直接來到三十步左右之後方才勒馬停住,聽著響起來的嗬斥聲,麵露冷笑,搭弓引箭,隻一箭就將那名軍官身側的角旗射落在地。
    宋軍軍官被嚇得亡魂大冒,身子不由自主的向下伏了伏。
    趁著將宋軍震懾住的片刻工夫,畢再遇舉著弓大聲吼道:“靖難大軍節度使在此,劉寶,還不出來拜見?!”
    如此吼了幾聲之後,畢再遇一撥馬首,向後退了幾十步,撤出了宋軍弓箭射程之後,勒馬在原地,看著宋軍營寨的動向。
    那名宋軍軍官雖然被嚇得夠嗆,也對於畢再遇這半大小子的無禮行徑有些惱怒,然而他終究不敢怠慢此事,立即親自跑到中軍大帳去稟報。
    劉寶聞言勃然大怒:“這劉大郎太不像話,既是同僚,如何敢支使我如支使馬奴?!”
    劉寶的這番姿態,倒是大部分是做給首位之人看的。
    大帳首位的虞允文隻是飲茶冷笑,靜靜的看著劉寶表演,直到對方越罵越難聽之後,方才放下茶盞說道:“劉總管。”
    劉寶不敢怠慢,立即起身拱手:“末將在。”
    虞允文麵露好奇之色,上半身向前探了探:“你說這劉大郎,知不知道老夫已經來了了呢?”
    這個問題比較不著四六,所以劉寶隻是訕笑了兩聲:“隻要劉大郎不是蠢物,看到相公的旗幟,自然也就知道虞相公已經到了。”
    “哦。”虞允文點頭說道:“那你說,劉大郎為什麽不讓老夫也滾出去見他呢?”
    劉寶搖頭以對,表情也變得鄭重起來:“這廝不敢的。”
    虞允文歎了口氣說道:“他有什麽不敢的?劉總管一直在說自己謹小慎微,但如此謹慎之人,都敢先斬後奏,拉出一萬兵馬北上。
    更何況劉大郎這種本來就膽大包天之人呢?”
    劉寶知道自己的行為已經徹底惡了虞允文,也不再狡辯,直接跪倒在地:“虞相公,這次是俺不對,俺被功勞與淮東總管的位子迷了眼,以至於有此厄,還望虞相公救俺一命,以後當為虞相公鞍前馬後!”
    虞允文起身,歎了口氣說道:“其實無論是你,還是張子蓋,若是在兩三個月之前出兵北上,我一點都不會生氣,甚至會十分開心,無論戰勝戰敗,我都會替你們承擔後果。”
    “但是你偏偏在此刻北上了。”
    “為什麽在此刻?”
    劉寶聞言沉默半晌,還是說了實話:“因為之前金賊占據徐州,俺們北上,就是要實實在在與金賊血戰。如今金賊都逃了,自然有了些許空檔,讓俺們占一下便宜。”
    虞允文原本還想問一句,靖難大軍把金軍打跑了,你憑什麽覺得靖難大軍比金軍還好對付?
    但轉念一想,這些終究是暗藏於暗流之下的政治鬥爭,倒也不太方便說出口。
    想來在劉寶心中,劉淮既然同在宋軍體係之內,總該要給些麵子,吃了暗虧之後,大不了擺酒謝罪,抬頭不見低頭見,總會網開一麵的。
    隻要將生米煮成熟飯,做成既定事實,到時候再由虞允文、葉義問勸一勸,就能你好我好大家好了。
    誰成想劉淮會這麽不給麵子?
    虞允文再次歎氣:“劉大郎既然派兵截斷你的後路,為何不直接殺過去呢?”
    這種私下的火並在封建軍隊中屢見不鮮,倒也沒什麽可奇怪的。
    一般來說,隻要不是做的太過,誰打贏了誰就有理。
    如果劉寶能在得知後路被斷的消息後,趁著軍中還有存糧,直接轉過頭來,與羅慎言、王雄矣等人廝殺一番,可能還不至於如此被動。
    劉寶這次是真的驚愕了,抬起頭來:“那是……那是五千大軍……如何……如何能正麵火並?”
    虞允文更加無語,隻能抬頭看著帳篷頂端說道:“當日嶽鵬舉說過,文官不愛財,武官不惜死,則中原可複,黃龍可破。
    但過了這麽多年,文官卻依舊愛財,武官卻依舊怕死嗎?”
    劉寶心中又羞又惱,隻是連連叩首,口稱有罪。
    虞允文有些意興闌珊:“也罷,老夫跟你一起走一趟,待會兒你不要多言,萬事由老夫做主。正好,也該與劉大郎見一麵了,總該問一問此戰勝負成敗的。”
    畢竟是一萬宋軍,也不能輕易扔在這裏。
    劉淮在寒風中坐了兩刻鍾,熱茶都喝了一壺之後,宋軍營寨大門方才打開,數十騎兵簇擁著幾人,打著‘江淮宣撫使’‘淮東大軍兵馬總管’等大旗飛速靠近。
    打前站的是劉淮的熟人,也是‘采石五統製’之一的戴皋。
    這五人都是在淮西大潰敗的時候,退到采石聚兵之人。算是虞允文所收服的第一批班底,也是虞允文著重培養之人。
    但在無比慘烈的第二次淮西之戰中,王琪、時俊、盛新都已經戰死,活著的隻剩下了戴皋與張振二人。
    有虞允文的提拔,再加上第二次淮西大戰的功勞,現在戴皋也已經水漲船高,成為了淮西大軍副總管,算是連升三級了。
    “劉節度。”戴皋雖然比劉淮年長許多,卻也不敢托大,拱手行禮道:“許久不見,節度風采依舊。”
    劉淮笑了一聲說道:“戴總管,莫要客套了。”
    見對方欲言又止,劉淮會意:“姚不平已經在我麾下做到了馬軍統領,這次大戰也立下了功勞,當會有極大升遷。”
    戴皋連連點頭,隨後歎氣說道:“我對不起姚大哥,他的孫子有這份前途,我自然是開心的,可隻要是在軍中,難免上陣搏殺,也難免受些傷勢,屬實讓人心憂。”
    當日淮西大潰敗的時候,王權逃跑,姚不平的爺爺姚興在尉子橋集結了一群殘兵敗將,試圖阻攔金軍兵鋒。
    當時戴皋就在軍中,為右翼統領,卻被金軍打得大敗,狼狽逃竄,以至於被金軍擊潰全軍,姚興父子等五十餘名將領戰死。
    戴皋對姚不平是有愧的。
    對此,劉淮也隻能無奈搖頭。
    戴皋想要姚不平過安生日子,自然是長輩的拳拳之心,但是姚不平為人子孫,想要從軍為父祖報仇,也是理所當然,甚至要被人讚揚的事情。
    兩人各自沉默片刻,眼見宋軍幾十騎越來越近,戴皋也說起了正事:“節度,我知道劉寶這廝不曉事,差點壞了大局,而且節度還是山東義軍的都統,於情於理都應該是劉寶前來拜見。可這畢竟是也虞相公親自到了,節度還是親自去迎接一下吧。”
    仿佛直到這時候,劉淮方才知道虞允文已經到了一般,點頭說道:“既然虞相公來了,我這個小小的節度使,自然要迎接的。”
    說著,劉淮起身,身上冰涼的甲胄嘩啦作響,隨後就緩步走到了圍幛之外。
    戴皋剛要鬆上一口氣,卻見劉淮止步在了圍幛之外,隨後冷冷的看著越來越近的宋軍騎兵,一步也不動了。
    戴皋隻覺得頭皮有些發麻。
    劉淮不僅僅要給劉寶一個下馬威,就連虞允文都沒有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