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古城雲村來雲客,哀喜雙降劉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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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小村外晃晃悠悠走來一乞,乞丐這一行當在下九流裏是下九流第九流的最九流,最是人瞧不起的行當。就連拤著尿片的娃子都知道,乞丐下三濫。
    這乞,還是老乞。但乞丐不會因為年紀大而獲得尊敬,除了在他們的門派裏,當然丐幫能夠威名遠揚,還多虧金庸、古龍、梁羽生、等諸多前輩不吝文字描繪,讚美,才能博得眾多江湖俠客青睞。總之乞丐不是個好行當,從耄耋老叟到牙牙幼子,都可以被別人喚作乞兒。
    乞兒長,乞兒短,總之這老乞兒已經進村。
    村裏和樂,鮮有人來,村民們樂得瞧熱鬧。
    “你們看歸看,有飯有菜不妨賞給乞兒。”你看,這胡須花白的老乞,也自稱為乞兒。
    是有人拿來飯菜,老乞也不客氣,繁文縟節那一套,得去財主官家老爺門前擺弄,這些個鄉下人,你越客氣,他越覺得你與之相遠。
    飯罷,老乞坐在院牆。
    “是菜飯好,是好、飯菜,隻可惜乞兒身上沒有銀兩,不然倒是能夠出上一個好價格。”
    他這話,令人聽了忍俊不禁。旁人笑道:“你這乞兒,盡說俏皮事,假使你有錢,咱也不能要你的,你若真心過意不去,便說說外麵的新鮮事兒吧。”
    老乞抹了抹嘴,笑:“外麵的新鮮事兒多著哩,你們若是想聽,沒有個十天半月說不完。”
    “你自便說,大不了,鄉家一家供你一天夥食。”
    “善哉善哉……”
    這故事甚是久遠,久遠到沒有一個人記得,這故事甚是偏陋,偏陋到沒有一個人知道……
    第一章 古城雲村來雲客,哀喜雙降劉家門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師父啊,您蕭然歸去之時,孽徒卻不能得在您身畔,賊子皇甫嵩破您棺槨,戮您聖體,不孝子隻能迎回這一絲半縷追憶……”說話人抹去臉上止之不住的淚水,咬牙切齒“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秋風古道邊上,茫茫飄起一縷白綾,那白綾隨風搖擺,就好像當年嚴師頜下擺動的長須。
    道旁立有一匹老馬,老馬瘦骨嶙峋,北風呼來,卷起未燒盡的冥紙淩亂四去。火苗亂躥,老馬不僅不驚,甚至任由火苗竄到腳邊,燒灼卷曲的長毛,也不為所動。
    “唉……”
    冥紙一頁一頁的被放進火堆,發焦,燃燒。以為能帶去凡人繁冗的思念,期盼能帶去凡人的思念……送孝人一身白衣,背上還背著一小嬰兒,這嬰孩尚在繈褓,睡得正香。
    日頭漸西,祭奠之人還不停的往火堆中添加著粗厚的冥紙。
    “嚶嚶……”一陣嬰孩啼哭,他才回身將孩子抱到手中,這一眼看去,淚水又是一陣止之不住。
    “月蓉乖,月蓉不哭,為父這就去給你找吃的,好不好啊,乖,不哭喲……”白衣人一邊抱著嬰孩朝著遠處走去,一邊不停的輕聲哄逗,再沒有回頭看向這飄著白綾的土墳。
    他的身後跟著老馬,這老馬也不用牽引,就這樣緩緩的跟著,跟著,無問東西。
    雲石村向來是一個安靜的避世之所,在這戰亂的年代,村裏的大誌之士基本都響應了大賢良師張角的號召,然後客死他鄉。留下來的,不是老弱病殘,便是碌碌無為之輩。正值靈帝大肆暴斂天下,村民們家徒四壁,麵對日複一日的胡亂征稅,百姓們除了命還能捐什麽?知道這裏窮得隻剩下了村裏鋪路的泥土以及幽雲山上麵又尖又硬的石頭之後,就連古城裏的縣官衙役都懶得再往這裏走,這個村子,在這戰亂的年代裏,仿佛已經被遺忘了。
    白衣人朝著這裏走來,這裏曾經很美,這裏,曾經是他的故鄉。父親是大賢良師的忠實信徒,在他還特別小的時候,就舉家跟隨了大賢良師的召喚,隨他一起行醫、傳道、論太平大道……甚至還拜了大賢良師為師,侍奉左右,日日觀覽膜拜仙容神藝。一一想來,淪落今日,仿佛就如同一場大夢,夢裏全是鮮血與屍體,交縱。
    “徐大哥,那接生婆還沒有來嗎?”
    “沒有啊,已經叫人去催了第三道了,死龜婆,錢都添了兩次,還忒娘的這麽磨蹭。”
    “唉,這……你幫我看著,我再去跑一趟吧,我媳婦……我媳婦她快不行了。”
    “這,這怎麽行,此時此刻,蘭心妹子正是需要你的時候,你陪著她,我再去跑一趟,信球貨再不來,老子燒了她的房子!”說話人急衝衝的在土牆邊薅了一根大木棍子,火急火燎的向著村外走去,那屁股後麵縫著兩個大補丁,走起路來,左右亂甩。
    剛走兩步,卻又被遠處屋裏的娘們一聲長鳴嚇得虎軀一震。
    “徐大山,你個信球,老娘快不行了,好像是要生了!”
    屋裏的女人一陣大呼小叫,兩個男人不由得尷尬到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徐大哥,你快去看看嫂子!”
    “這,嗨,真他奶奶的會來事!”
    徐大山甩手將那木棍扔在路邊,徑直朝著斜對門敞開的破屋裏跑去。
    他媳婦生得壯實,嗓門是十裏八鄉出了奇的大,剛才那一嗓子,村裏的人們就都聚了出來。
    “老劉家生,這老徐家也是不趕慢,搶著也來生,真是!”
    “看哦,是這老劉家的帶把還是老徐家的帶把。”
    “我覺著得應該是老徐,徐大娘那玩意,像個馬車軲轆一樣……”
    “你們這些人,瞎琢磨些啥,滾滾滾,閑著找不到球事幹!”
    大夥兒七嘴八舌,劉家的媳婦卻在土炕上疼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她緊緊地抓著那破舊的褥子,牙關咬得咯咯發響,臉色蒼白。一旁的劉永隻急得一會兒走進,一會兒走出,兩手舉上又放下,放下又舉上,不知所措。
    “永哥,還沒來嗎?”
    “快了,快了,我差人去喊了……”
    “永哥,我……我怕是不行了,你,你要……”
    “蘭心,你不要說傻話,我這就去,我自己去。”
    “永哥!”女人喊住了他。
    “我,就讓我多看看你吧……”
    村民們圍在泥路上議論紛紛,白衣人緩步行來時,他們這才慢慢的閉上了話頭。
    大夥看著這白衣人,這件白衣白得如雪,上麵竟是沒有一個補丁。這兵荒馬亂的,衣服能夠沒有補丁的,不是大富即是大貴。
    “老鄉,請問村子裏哪家有乳婦,我這孩子餓了。”
    “乳婦……現在還沒有,但是等著這兩家都生了之後就有了。”
    白衣人姓陸,單名一個放字。聽得此話,他也是一頭霧水,忽聞遠處一聲兒啼,這才把那話明了過來。
    可是瞬間他又為難了,這女人剛生完小孩,自己就踏門求乳,說起來,又是什麽事情。
    正在猶豫不決時,身旁的破屋裏鑽出來一個男人。
    “來了嗎,接生婆來了嗎,我媳婦快要不行了!”劉永說得急切,兩眼通紅,滿臉淚水。
    聽得此話,大夥一個看著一個,最後卻是看向了一身白衣的陸放。
    “你女人難產嗎?”
    “是啊,先生,求你救命啊!”劉永說著“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他也是到了絕望邊際,死馬拿當活馬醫,把一切希望都交給了上天。
    “誰幫我帶著孩子。”
    陸放並沒有推遲,待把懷中孩子遞給旁邊的婦女之後,便又吩咐道:“快燒些熱水來,越多越好。”說著,又指向一個略瘦的村民,道:“你拿著這些銀兩,騎著我的馬到縣城裏去買些幹淨的白布、還有叫郎中照著這個方子抓三副藥回來!”
    村民們見他又是掏錢又是與馬相助,一時間還真以為他就是一位下凡濟世的神仙。
    陸放並沒有將這些放在心上,他嗅了嗅鼻子,站在這屋子中,心裏總有一股說不明道不來的壓抑的感覺。
    屋子裏除了一具大櫃子之外,便隻有一副破舊的桌椅,劉永的媳婦正躺在炕上,一副有氣進無氣出,奄奄一息的樣子。
    “你快去把熱水拿來!”陸放回頭對劉永說道:“雖說男女授受不親,但這醫人救命,陸某就顧不得這些了。”
    “還望先生快些救我妻小!”
    “好,陸某自當盡力而為。”
    陸放忍著那股奇怪的惡臭靠近過去,那是一股蘊鬱很久的氣味,就像是某種食物發黴,即使捂住口鼻,氣味也能隨著皮毛滲入骨髓,讓你避無可避。
    觸手冰涼,這根本就不像是活人的手,脈搏微弱,仿似蚊蠅,氣息低落,活不長久……
    “先生,神……神仙,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孩子……”
    熱水端來的時候,陸放並沒有讓劉永進來。
    他們隔著一扇擺設一樣的破門。
    “劉兄,保大人還是保小孩。”
    “保大人!”劉永不曾思考,不曾猶豫。
    “進來吧!”
    劉永目瞪口呆的站在一旁,看著陸放把孩子帶到這個世界,那個孩子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他的母親,也去往了另一個世界。
    “咹咹……”斷斷續續的哭聲有氣無力,這孩子以後也肯定生得瘦小。
    “令夫人求我保住孩子,陸某無能,抱歉……”
    “先生不必自責,在下也是明白人,沒有先生,我隻能是一個孤苦伶仃人。”
    劉永跪在這炕前,淚水不停滑落,卻是沒有一聲哭號。他緊緊地抓著那隻愈漸冰涼的手,腦子裏全是過往的點點滴滴。
    “蘭心,你走了之後,我,我又該怎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