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戰又不戰,退又不退,卻是何故!
字數:4867 加入書籤
光和六年,十月二十二日
屯騎、越騎和羽林騎經過三日的休整,體力大致恢複了,卻不想天上開始飄起了雪花。
今日恰好是小雪。
這個“小雪”指的是節氣,而非天氣。
天地積陰,溫則為雨,寒則為雪。時言小者,寒未深而雪未大也。
小雪這個節氣預示著寒潮的來臨以及降雨量的增加,隻不過若是氣溫過低,落下的便不是雨而是雪了
很不巧,今年的冬日格外寒冷,短短三日的時間,便從晝涼夜寒的氣溫徹底變成了嚴寒,天空中雪花紛紛揚揚。
邯鄲城中尚好,房屋將風雪遮蔽在外,糧食儲備也算充沛,唯一的問題是柴薪短缺。
不過隨著八千騎軍在外駐紮,迫使黑山黃巾撤去了對邯鄲城的圍困,百姓得以外出砍柴。
劉辯索性安排了幾營三河騎士在百姓砍柴的路途中時時巡視,並以錢糧從百姓手中收購多餘柴薪,一方麵是輕微賑濟百姓,另一方麵也是免了軍士們砍柴的辛勞。
至於駐紮城外的騎軍們,寒風雖然淩冽,不過好在劉辯早早為所有人備好了冬衣,即便輕裝急行,劉辯也是寧可讓大軍少帶糧草絕不可不帶冬衣。
甚至劉辯還一改平素嚴禁戰時飲酒的作風,無論級別,允許每名軍士每日領取一小壺酒水用以暖身。
不過相比於漢軍麵對嚴寒時的從容不迫,黑山黃巾軍則是叫苦連天,內部甚至爆發了巨大的矛盾。
黑山黃巾軍大營中,帳中火光搖曳,火盆中的薪火映得張牛角的麵龐忽明忽暗,恰似他此刻起伏不定的心情。
張牛角盤腿坐在一張草席上,粗糲的手指輕輕摩挲著腰間短刀,從麵前擺放著的一頭牛身上切下一塊血淋淋的肉,用短刀插著懸在火盆上炙烤。
“兄弟們的士氣如何?”
張牛角低著頭,看著短刀上那塊隨著火焰炙烤而滋滋作響的牛肉,刻意沒有抬頭與褚飛燕對視,聲音低沉,仿佛帶著幾分疲憊。
“大哥,兄弟們缺乏冬衣,每日哪怕縮在營中燒火取暖也無濟於事啊。”褚飛燕歎了口氣,看著依舊低頭不與他對視的張牛角,突然加重語氣道,“大哥可知,昨夜忽降大雪,今晨下麵報上來三百二十八個凍死的兄弟?”
“後麵的老弱婦孺凍死者更是有八九百人,還有數千凍傷和染了寒疾的!”
張牛角握著刀的手微微一顫,短刀險些脫手,卻終歸隻是將刀身旋了半圈,把牛肉翻了個麵,依舊沉默不語。
盡管張牛角未作回應,但褚飛燕還是捕捉到了他內心動搖的跡象,於是勸說道:“大哥,退兵吧,我們已經無力再戰了!沒有過冬的衣服,又暴露在野外,無需漢軍動手,我們這三萬兄弟遲早都會被風雪凍死在這裏!”
聽聞褚飛燕如此言語,帳中眾將紛紛爭論起來,意見不一,吵得張牛角頭疼不已。
黑山黃巾軍雖然以“黃巾”為名,實際上卻與張角全然無關,而是黑山一帶的山民打著黃巾軍的旗號收攏了一眾農民、盜匪集結而成,三萬餘眾的大軍中頭目足足有數十人,他們也紛紛為自己取了個名號。
騎白馬者為張白騎,輕捷者為褚飛燕,聲大者為張雷公,其饒須者則自稱於羝根,其眼大者自稱李大目,諸如此類整個黑山軍的大小頭目除去張牛角本人外足足有二十六人。
各頭目都有各自的親信部曲,多則上萬少則數千,因盧植在冀州以寡敵眾依舊戰果斐然令人膽寒,各頭目這才聯合起來,推舉張牛角為首領建立黑山軍。
而這支黑山軍實際上並不是隻有這三萬餘眾,而是將近十萬之眾,隻不過餘下的七萬人都是老弱婦孺,唯有這三萬餘眾是可堪一戰的青壯。
也是因為有這足足十萬人的吃喝拉撒要操心,張牛角才選擇了攻打這座城高池深卻府庫充盈的邯鄲城。
若是攻下了邯鄲城,那便是弟兄們和睦友善,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論秤分金玉。
然而他們不僅久攻不下,對麵還來了八千騎兵馳援,哪還有半分勝算?
張牛角沉默不語,雙眼空洞地盯著火盆,就連手中的牛肉被火焰烤得焦糊了都未曾察覺。
褚飛燕見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雙膝摩擦著地麵來到張牛角麵前,雙手死死地抓住張牛角的衣角,聲嘶力竭地喊道:“大哥!再不撤,我們就要全軍覆沒了!”
張白騎斜眼瞥了褚飛燕一眼,鼻孔中發出一聲冷哼,不屑道:“我倒是覺得這是好事,漢軍來了援軍,邯鄲城中的那個紅臉賊肯定會主動出城一戰。攻城時我們要攀登城頭,難道在兩軍陣前廝殺,我們以多擊少還不是他的對手?”
張白騎是黑山軍中部眾數量僅次於張牛角和褚飛燕的頭目,因其率部以少勝多擊破了一支官軍,殺了一名官軍的司馬,搶了他的白馬。
騎著白馬的張白騎平素裏時常誇耀自己的武勇,對誰都不服氣,因而在黑山軍中人脈極差。
“你這個撿了匹白馬就整日招搖的蠢貨,怎知曉騎兵之利?”向著火盆伸出雙手烘烤取暖的於羝根嗤笑一聲,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嘲諷的弧度,“嗬嗬,前幾日也不知是哪個蠢貨,竟然騎著白馬在城下耀武揚威,結果被那紅臉賊射了一箭從馬上跌落下來。”
“你!”
張白騎臂膀青筋暴起,猛地一拍案幾,震得陶碗都跳了起來,“噌”地一下站起身來,怒目而視,看儼然便是要與於羝根大打出手,卻被一旁的李大目攔住。
李大目歎了口氣,雙手分別拉住張白騎和於羝根將他們分開:“行了,都什麽時候了還在窩裏橫。”
郭大賢沉思良久,也是緩緩道:“是啊,無論如何,首領還是要做出決定。”
“無論是戰是撤,都應該盡早抉擇,哪怕弟兄們全部戰死了認了,幹死了算球!”
“不像現在這般,戰又不戰,退又不退,卻是何故?”
郭大賢的話也得到了如劉石、丈八、平漢、大洪、雷公等人的呼應,他們都是些服氣張牛角的小頭目,也都不願意繼續憋屈地在這冰天雪地中受凍。
見張白騎和於羝根也沒有繼續動手的意思,李大目沒有響應郭大賢的話語,上前扶起跪在地上的褚飛燕,看向張牛角,神色凝重緩緩道:“頭兒,我是個粗人,不懂什麽兵法韜略,隻知道怎麽當山匪。”
“以前我當山匪的時候就認一個理,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而且該跑就跑絕對不能猶豫,也不能貪。”李大目伸手從柴堆中取出兩塊丟入火盆,聲音中多了幾分無奈,“可我們打又打不過,撤又不願撤。”
“我真擔心就像飛燕兄弟說的那樣,弟兄們要麽被凍死在這兒,要麽被漢軍的騎兵剿滅在這兒。”
李大目看向張牛角,良久,張牛角終於重重地歎了口氣,抄起酒壺仰頭猛灌,渾濁的酒液順著虯髯滴落,苦笑著,臉上的皺紋仿佛更深了幾分,緩緩道:“我如何不知此時該撤了?”
“但是你們可曾想過我們往哪撤?”
“漢軍騎兵四條腿,我們兩條腿,即便是撤回山裏,這半路上就不知有多少兄弟要死在漢軍的鐵蹄下。”
見帳中一片死寂,張牛角仿佛酒壯慫人膽般再度痛飲了一口酒,繼續道:“還有那些老弱婦孺,我們興許僥幸能逃得一條命,他們呢?怕是沒進山他們就被屠盡了!”
“好,就算我們安然無恙逃進了山裏,避開了官軍的圍捕又能如何?我們的糧食根本養不活十萬人,不知有多少人根本熬不過這個冬天!”
隨著張牛角的話音落下,帳中徹底陷入了一片死寂。
眾頭目全然沒有想到張牛角所說的這些,甚至不少人還悠然自得,想著借此機會上位,卻沒想到黑山軍的形勢竟如此嚴峻。
麵對這般情況,草莽出身的黑山眾將自然是無計可施,爭吵良久後也再無隻言片語。
張牛角見狀,擺了擺手,索性讓眾人各自回營帳歇息,省得吵得他頭疼,然而轉過頭卻又看見二弟褚飛燕還在帳中,緊閉雙眼,未曾離去。
張牛角拍了拍褚飛燕的肩膀,卻見緊閉雙目的褚飛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再睜眼時竟已換上冷肅的神色,眼神中透著一股決絕,不禁讓他微微一驚。
“大哥,漢軍乃是大漢太子親征,想來不至於屠殺手無寸鐵的老幼。不若令老幼攜帶旌旗,擊鼓呐喊誘敵,你我兄弟則率部趁機逃回山中!”
張牛角聞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臉上滿是詫異。
他與褚飛燕是結拜兄弟,誓同生死,兄弟二人雖非親生,卻勝似親生。
然而此刻,他卻仿佛第一次認識這位二弟,他從未見過褚飛燕臉上露出過如此可怖的冷峻神情。
而瞅著褚飛燕臉上那一抹冷峻的神情,張牛角不由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瞬間涼了下來。
(3040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