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張角,你可還記得自己的初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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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張寶將書信剛寄出去一日,一支七萬餘眾的黃巾軍便浩浩蕩蕩地開赴信都城下。
    董卓軍大帳內,炭火劈啪作響燒得正旺,跳躍的火苗肆意舞動,映得眾人麵色陰晴不定。
    七萬餘眾的大軍浩浩蕩蕩而來,自然難逃斥候的偵查。
    然而斥候營軍司馬張濟探查所得情報卻是令所有人都沉默了,倒並非是因為人數。
    泥腿子的數量再多也是泥腿子,拿著著不入流、甚至不能稱之為兵器的家夥事,對漢軍的威脅並不算大。
    但張角麾下那七萬大軍中竟有萬餘人披甲,裝配了漢軍製式的環首刀、長槍,還配發了一定數量的弩,甚至還有衝車等攻城器械在後,如此武備足以令這支黃巾軍真正足以稱之為“軍”!
    李傕臉上滿是狐疑之色,一雙眼睛瞪得滾圓,帶著幾分質詢的目光看向了斥候營軍司馬張濟,微微側身撇過頭在他耳旁小聲嘀咕道:“士度,你小子確定沒看錯?那幫泥腿子能湊出那麽多家夥事?”
    張濟無奈地搖了搖頭,若非親眼所見,他也難以相信黃巾軍竟有這般武備。
    他們來到信都郡兩個月,與黃巾軍大大小小打了數十仗早就將這支黃巾軍的底子摸透了,哪能有這麽完備的武備?
    張寶那六萬黃巾軍中唯有三千名黃巾力士能披上一件皮甲,刀兵這些開刃的鐵器隻有三分之一的士兵裝配。
    倒是弓弩湊出了千餘張,但箭矢數量實在是太少。
    一座縣城中,武庫儲備並不充沛,約莫能武裝四百人。
    這四百人中披甲率能達到五成,弓弩配給能達到近三成,然而盧植在黃巾軍叛亂後對冀州諸郡守、縣令下達的第一道命令便是“若力戰不支,城終不守,當焚武庫兵械以絕敵資,則失地之罪可宥”。
    也就是說如果的確是守不住城池了,隻要將武庫中的軍械全部焚燒了,就可以免除丟失城池的罪責。
    至於什麽情況算守不住城池了,這條標準很靈活。
    說白了就是盧植知道這幫郡守、縣令什麽德行,不指望他們拚命,但就算要棄城而逃也得先將武庫燒了。
    這也是黃巾軍攻下了如此多的城池卻沒有多少武器甲胄的緣故。
    然而如今卻不同了,裝配了如此武備的黃巾軍已然不能等閑視之。
    帳中眾將皆沉默不語,紛紛側目看向依舊鎮定自若地坐在主將位置上的董卓。
    董卓雙手交疊放在案幾上,手指有節奏地輕輕敲擊著桌麵,麵沉如水,不言不語。
    盡管那張熟悉的麵容並無變化,可此刻卻讓人感覺格外猙獰可怖,仿佛眼前之人並非他們的中郎將,而是一頭不知何時悄然潛入營帳的熊羆,盤踞在主將之位上隨時準備擇人而噬。
    而與此同時,黃巾大營中,張寶激動地騎上馬,猛地一夾馬腹,如離弦之箭般前去迎接兄長。
    漢軍能探得的情報,他自然也能探得。
    如此裝備精良的軍隊,若非人人頭戴黃巾,他還以為是漢廷的援軍到了。
    隻是不知道他的兄長究竟是從哪裏變來這麽多武備,莫非真是黃天大神所賜?
    當張寶來到軍前之時,卻隻見到一駕左右各豎著“天公將軍”、“大賢良師”大纛的車駕,而當他進入車駕之中見到他日思夜想的兄長時,原本興奮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
    這車駕中哪有什麽威風八麵的天公將軍,分明隻有一位形容枯槁的老人。
    張角倚靠在馬車的軟榻上,脊背佝僂如枯枝,整個人蜷縮在角落裏,原本寬大的黃色道袍空蕩蕩地垂落著。
    曾經威嚴肅穆的麵容如今兩頰凹陷,蠟黃的皮膚上透著一抹病態的殷紅,眼眸中滿是渾濁的灰翳,哪裏還有那位信徒遍布八州、統率數十萬信徒的大賢良師的風采!
    “大……大兄?”
    登上馬車的張寶嘴唇顫抖著,幾乎不敢相信眼前之人就是自己的兄長,頓時眼前一黑,雙腿一軟,車廂內的道童眼疾手快,雙手穩穩地扶住了他,這才沒讓他摔倒在車廂中。
    “大兄,何以至此啊!”張寶聲音帶著哭腔,幾近崩潰地喊道。
    似乎聽到了張寶的聲音,張角渙散的目光漸漸凝聚。他努力地抬起頭,脖子上青筋暴起,費力地想要看清眼前之人,卻隻能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瘦得皮包骨的雙手顫抖著胡亂地向前摸索著,口中喃喃道:“二……弟……”
    張寶一把抓住張角的雙手,那雙手冰冷如冰,在感受到張寶手上的體溫後,終於不再亂動。
    他費力地將喉嚨中的血痰吐在道童手中的容器內,隨後長舒一口氣,整個身體像被抽去了力氣般向後倒去,肌膚表層泛起一抹詭異的潮紅。
    張角強行支撐起身體,雙手用力地撐著榻邊,手臂上的肌肉緊繃著,眼中的灰翳似乎消失了,張寶的麵容在他視線中變得格外清晰,可兩行熱淚卻止不住地從他眼中落下,歎息道:“二弟,是為兄將你和三弟一同卷入了這副死局之中啊。”
    “當年為兄被捕,若是不再籌謀改天換地之事,或許你我兄弟三人還可牽黃犬逐狡兔,過著安逸的悠閑日子,可惜啊……我連累了你們。”
    其實自從唐周告密,馬元義被殺,張角就知道起義必敗無疑。
    起義時間被迫提前了近一年,他的許多準備都尚未完成。
    原本他是打算進一步發展郡縣之中的官吏,盡可能從各郡縣的武庫中多轉移出一批武備,卻不想還未來得及轉移,漢廷便知曉了他們的起義計劃展開了大規模的清剿行動。
    到這個時候,其實張角明白,如果當時他主動自首投獄,兩個弟弟應當還能如上一次般保全,無非是死他一個人罷了。
    也不知究竟是真的想要護佑天下百姓,還是為了心中的野心,他還是選擇去賭那最後的一絲渺茫希望。
    隻可惜,盧植那一條焚毀武庫的命令更是令他猝不及防,毫不留情地摧毀了他心中最後的僥幸。
    他實在是沒想到,如此漢廷竟然氣數未盡,生出這樣一個團結了內部力量還敢於親征平叛的太子,還湧現出如此多的能臣。
    現在想來,他當初實在是高估了遍及八州三十六方黃巾的實力,也低估了這個四百年大漢帝國餘暉的力量。
    張寶卻擺了擺手,想伸出手拍拍張角的肩膀,卻又不敢用力,默默地收回了伸出的雙手,臉上擠出灑脫的笑容,滿不在乎地說道:“兄弟之間,豈有連累之說?”
    張角也點了點頭,他們三兄弟之間的情感並非虛情假意,彼此心知即可,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因此張角將話題轉向了正題。
    “為兄用這條……這條殘軀,為你和三弟尋得了最後的機會。”
    “為兄攻克了廣陽郡,斬殺了幽州刺史郭勳、廣陽太守劉衛,郡中武庫完好無損,這些武備……為兄給你帶回來了。”
    說著,張角忽然感覺口中湧出一陣腥甜,他猛地捂住嘴巴,可還是沒能忍住,“哇”的一口鮮血從喉間噴湧而出,濺落在身前的榻上。
    “大兄!”
    張寶緊緊攥住張角枯瘦的手臂,張角也按住了張寶的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知為何,他預感到這可能是他在這方天地間吸入的最後幾口氣了。
    張角急促地喘著氣,每說一個字都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漢……廷……漢廷太子!”
    說著,張角眼前再次陷入一片灰暗,,但他還能感覺到自己的心髒仍在奮進全力地最後跳動著,亦能感受到手中的溫度,口中呢喃著:“信都城下……拚……殺……他——!”
    “最後……希望……活……下去——!”
    隨著張角口中的最後一個字吐出,那最後的一口不願咽下的氣也隨之一同消散,枯瘦的手臂失去了力量無力地垂落,再也握不住張寶那雙帶有溫度的手,那顆心髒也再無力躍動。
    在那雙眼瞳徹底失去最後的光芒前,他的耳旁仿佛聽到了百萬生民的哀嚎,也仿佛看見“黃天大神”帶著那所有因他而卷入戰亂的生民一同質問他:“張角,你可還記得自己的初心嗎!”
    嗬,初心?
    為了百姓也罷,為了野心也罷,如今他已經想不起來了。
    是非功過,且留與後人評說吧!
    (2807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