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朱苗:汝子吾自養之,汝勿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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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紹死了,死得毫無意義。
即便王匡、鄒靖等人對典韋的“暴行”怨憤不已,卻也不得不承認,典韋事前確曾向袁紹發出過警告,卻不料袁紹猛地拔劍相向。
這番舉止已然是作亂了!
“爾等亦欲持械反抗否?”
典韋凶戾的眸子掃向幾人,顯然他絲毫不介意再弄死幾人為太子殿下出氣。
方才還滿臉悲戚為袁紹哀悼的眾人此刻哪還顧得上他,後至的車騎將軍府長史王謙神色凝重,緩緩上前向典韋行了一禮,道:“在下車騎將軍府長史王謙,請典中盾明察,我等並無大逆之意,車騎將軍更無大逆之意,此袁本初一人之事,請典中盾勿要錯殺無辜。”
王謙微微搖頭,暗自歎息,他也顧不上袁紹這個死人了,哪怕他是袁家的人。
死袁紹難道還能和活眾人相提並論嗎?
而且都什麽時候了,人家是剛殺了幾十人的暴徒,你還照著平日裏的習慣妄圖為自己博取名望,還差點連累大家夥!
山陽王氏雖不及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那般顯赫,卻也是兩世三公之家,他的祖父王龔在孝順皇帝時期擔任太尉。
他的父親王暢以執法嚴明著稱,四遷尚書令,轉拜司隸校尉,建寧元年(168年)被當今天子拜為司空。
以王謙的眼力,自然瞧得出今日何進與袁紹之間的那些齟齬,當即從車騎將軍府司馬範曾口中得知了事情原委後,此刻也是對何進這匹夫怨憤不已。
去歲他接受了何進的征辟,擔任車騎將軍府長史,屢次勸諫何進與太子修好,不要再孩視這樣一位執掌了兵權和政權的太子殿下,可何進卻因他的勸諫逐漸疏遠他,就連邊讓的諫疏都未曾與他商議。
我接受你的征辟還盡心竭力輔佐,那真是給足你臉麵了,你卻如此拿大家夥的前途和性命當兒戲!
與王謙一同前來的東曹掾蒯越神色陰沉,心中的怨憤絲毫不亞於他。他早已預見何進的敗亡結局,正打算明日向何進請命外任曆練,卻不想今日出了這麽一遭事。
許褚向前跨出一步,對王謙回了一禮,和聲道:“王長史勿憂,今日我等隻是奉命前來捉拿邊讓,令車騎將軍府一應人等不許外出,此外並無其餘事由。”
許褚記得太子殿下曾說過,車騎將軍府中亦有諸多才俊,跟著何進實在是埋沒了。
而他隱約記得,這位王長史也是太子口中的才俊之一,隻要他們不反抗,也沒有參與邊讓之事,許褚也無意難為他們,興許過些時日他們就是太子府的同僚了呢?
“多謝典中盾、許衛率。”
王謙對此頗為感激,對比典韋、許褚對待袁紹時的態度,再看他們對自己的禮敬,王謙也頓時覺得典韋、許褚也沒那麽麵目可憎了,畢竟他們也是奉命行事。
而隨著王謙這位長史的配合,車騎將軍府中零星抵抗的府兵紛紛放下了兵器,隻有少數南陽何氏的死忠負隅頑抗,最終被就地格殺。
車騎將軍府正堂中,朱苗身披一件朱紅色的鐵甲,頭戴纓盔,就像是高傲的公雞般耀武揚威地步入堂中,眼神直勾勾地看著靜靜地坐在主位上的何進。
朱苗倒也不客氣,一屁股直接坐在右側下首的桌案旁,身子斜靠著玉憑幾,毫無儀態地看向何進。
但不知為何,先前對何進恨得咬牙切齒的他,此刻見何進落魄地坐在那裏,神色憔悴,心中卻生不出多少恨意,反而有些兔死狐悲之感,旋即對著身後眾人擺了擺手道:“儁乂、子善,伯益,汝等在門外候著吧,給我們兄弟倆留些說話的地方。”
眼見眾人遲疑,朱苗拍了拍自己胸前的鐵甲,咧嘴笑道:“某雖不及他何遂高勇武,但甲胄在身,縱有他有歹意也不至於連呼救都做不到。”
“況且……”朱苗神色複雜地看向何進,緩緩歎了口氣,道,“他不會動手的。”
張郃與顏良、文醜麵麵相覷,不解其意,畢竟此刻的朱苗與方才高呼著率領眾人著攻入車騎將軍府,甚至手刃五人的激昂姿態截然不同,但他們還是聽命退了出去。
正堂的大門隨著“嘎吱”一聲緩緩閉合,室內瞬間陷入了一片幽寂,朱苗起身點燃了正堂內的蠟燭,燭光搖曳,映照著他深邃的目光,他看向何進,緩緩道:“何遂高,何至於此?”
何進卻是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嘴角微微下撇,隻當朱苗是在譏諷自己落難,全然不予理會,漠然地看著手中的竹簡,那是邊讓呈交尚書台後傳至太子手中的諫疏副本。
“某的意思是,為何你要做到這個地步?”
聞言,何進握著竹簡的手指微微顫動,但目光仍死死地盯著諫疏,依舊低著頭,淡然道:“燕雀安知鴻鵠之誌,你這種庸人怎能明白我的想法?”
“是,我的確是庸人,我隻想當個富家翁,一覺睡到下午醒,山珍海味任我用,再環擁嬌妻美妾聽歌賞曲,對我來說這便是絕妙的人生了。”朱苗搖首輕笑著,目光中略帶著幾分同情地看向何進。
他也明白,自己這般想法隻是因為早年被何進欺淩太甚,如此富家翁的生活便是他昔日夢中所憧憬的日子。
但自幼讀書習武的何進不同,他的目光始終在官場仕途上,況且正值壯年,自然不會滿足於此。
“隻是,即便你不願像我這般當個富家翁,可太子殿下亦非無情之人,你若盡心效力,他自會予你應有的回報。”
朱苗歎了口氣,神色中滿是感慨,覺得這世道實在奇妙。
何進費盡心思卻求而不得,他鬥雞走馬卻是不求而得,朱苗複歎氣,道,“殿下已許諾我,此番泰山郡平叛順利,便予列侯之位,還問我是否願意外任兗州刺史。”
“嗬,需要某為衛將軍上表恭賀否?”何進將手中的竹簡放在桌案上,終於將目光落在了朱苗身上,目光頗為複雜。
有一絲嫉妒,亦有一絲不甘。
其實何進也知道何苗是對的,他的這位好外甥不是他能拿捏的,但他不甘心。
太子得以從宮外道觀回宮,是他犧牲了許多政治利益的妥協,否則何來宮變立太子,又何來如今太子的權勢?
所以他覺得自己對太子有厚恩,況且兩漢這麽多國舅都能身居高位執掌大權,為何他卻不行?
因此,見到邊讓那封膽大包天的諫疏後,他咬了咬牙,下定了決心,準備賭一把!
賭贏了,這個小崽子迫於壓力不得不給他權勢,賭輸了,大不了就當個富家翁。
難道這個小崽子還能殺了他不成?
嗬,若是這個小崽子殺了他也不錯,到時候史書上還能多添一筆太子弑殺舅父的“豐功偉績”。
隻是,想到這裏,何進神色一黯,心中多少覺得有些對不起兒子了。
“若是太子要殺我,鹹兒便托付給你吧。”何進歎了口氣,聲音略顯無力,肩膀也微微下垂。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在朱苗的麵前示弱。
朱苗卻是微微一怔,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何進的正妻在生下何鹹後便撒手人寰,此後何進為了保證何鹹嫡長子的位置,即便有士族希望與他聯姻,他卻也並未接受,對外表明自己深愛亡妻不願續弦,隻是隻納了幾名美妾。
也恰巧,他的兒子隻有何鹹一個,因此何鹹也是自幼備受寵愛。
念及此處,朱苗卻是不由似笑非笑道:“他可是你的命根子,也不怕我和我兒把當年你施加在我身上的欺淩,全部都施加在他的身上?”
何進輕笑一聲,笑聲中帶著幾分不屑,嘴角微微上揚,道:“你不會的。”
“旁人也許會,但你這種人不會,受過苦的你不會坐視阿鹹也受同樣的苦。”
朱苗心中湧出一陣惱怒,拳頭緊握,指尖也因為太過用力而泛白,手臂青筋暴起,重重一拳打在何進的麵龐上。
何進突遭拳擊,毫無防備,竟然被朱苗一拳打翻在地,臉上也明顯紅腫了起來,但他卻並未反擊,隻是神色平靜,泰然坐了回去。
朱苗瞅著何進這副泰然自若的神情,愈發惱怒,胸膛止不住地起伏,揉了揉拳頭怒吼道:“你這個匹夫,既然早知惡果,為何要和太子殿下對著幹!”
其實當年他剛入何府時,何進對他確實親如兄弟,也多般維護照顧他。
隻是隨著何進身邊的玩伴越來越多,何進也被身邊的其他玩伴攛掇著疏遠他、欺淩他,就像如今諸多士人與車騎將軍府中奸佞攛掇著他去與太子殿下爭權一般。
正堂大門忽地被人打開,張郃等人聽見堂中動靜手持兵刃而入,卻見臉上紅腫的何進與安然無恙的朱苗。
朱苗神色恢複平靜,淡然道:“儁乂來的正好,回府吧。”
“唯!”
朱苗深吸一口氣,緩緩向著堂外走去,但在即將離開正堂的刹那間,他雖未曾回身,卻還是丟下了一句。
“汝子吾自養之,汝勿慮也。”
正堂大門重新關閉,靜謐的正堂內,何進緩緩放下手中竹簡,卻是忍不住大笑了起來,笑聲在堂內回蕩,但笑著笑著,眼中卻是一片濕潤,一滴淚水緩緩滑落。
“謝了,苗弟。”
(317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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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更新晚了,今天掃墓去了,好像說今年清明是什麽月的清明,不宜在清明掃墓,所以提前一周去,事前我也不知道。
晚點發第二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