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袁氏之謀,代漢者,當塗高!
字數:4514 加入書籤
司徒府庭院中,袁隗麵向眼前春意盎然、百花爭豔的庭院,負手而立,伸出手接過一瓣被微風吹落的杏花花瓣。
但看著這副勃勃生機之景,若是以往,他也許會召集族中子弟和門生故吏吟詩作賦歡宴為樂,但此刻,他的心中卻湧不出半分愉悅之情。
“家主,在京族中子弟悉已至正堂。”一名袁氏家老看著身形略有些佝僂的袁隗,低聲道。
袁隗微微頷首,他前日便召集了在京的汝南袁氏族人匯聚於司徒府中。
這一次,袁隗既未召集今文學派之人,也未招來在京的門生故吏,府內唯有汝南袁氏自家子弟。
因為……他想做一件天大的事情!
司徒府正堂之中,氣氛仿若凝滯一般,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每一位袁氏族人的臉上都隱隱透著凝重之色,恰似有一塊無形的巨石沉沉地壓在心頭。
良久,作為當代汝南袁氏家主的司徒袁隗身形微弓,邁著略顯沉重的的步子,緩緩步入堂內,目光緩緩掃視著在場的一眾袁氏子弟,繼而不禁長歎一聲,聲音略帶沙啞,道:“本初的事情,想必你們都已有所耳聞。”
此話一出,堂內瞬間陷入死寂,眾多袁氏子弟皆沉默不語,但對於袁紹之死,眾人心中大多意難平。
即便是向來不喜袁紹,甚至曾公然與袁紹內鬥,常以“婢生子”嘲諷他的袁術,此刻亦是咬著牙,臉上盡是憤懣之色。
“叔父。”袁弘緩緩起身,向袁隗行了一禮,道:“袁本初固當死也!”
袁弘是袁安的玄孫,與袁術同輩,其父袁賀是袁隗的二兄。
但在一眾汝南袁氏子弟因袁紹之死而義憤填膺之際,袁弘作為汝南袁氏的主脈子弟,卻是公然站出來唱反調,甚至以“固當死”這般言語辱罵袁紹,直言袁紹就是該死。
性格率直且身為汝南袁氏主支一脈的袁術,聽聞袁弘之言,頓時怒目圓睜,臉上漲得通紅,猛然起身行至袁弘身前,指著袁弘的鼻子,怒聲喝道:“袁邵甫,你這個豎子在胡言亂語些什麽!”
於袁術而言,袁紹雖是“婢生子”,但終歸是同父異母的兄長,盡管他從不承認袁紹,亦不會稱其為“兄”,但那是因為他是汝南袁氏主支一脈的袁逢嫡次子。
袁紹,我袁公路罵得,你罵不得!
況且袁紹再卑賤,亦姓袁,亦是主支一脈子弟,豈容你這般侮辱?
這便是袁術的態度,而袁術此番怒發衝冠的模樣,竟使不少向來認為他過於張揚狂傲的袁氏族人,對他的看法逐漸有所改觀。
對於一個宗族而言,兄弟內部可以有紛爭,但麵對外部敵人時必須一致對外,能做到這一點的宗族子弟便值得稱道。
但在這一點上,袁弘與袁術截然不同。
袁弘聽聞袁術的怒斥,非但沒有絲毫懼色,反而微微眯起雙眼,看向袁術的目光中帶著幾分鄙夷,嘴角上揚,冷笑道:“袁本初悖逆人君,妄圖腳踏人君之名為己揚名,又未能勸阻車騎將軍,最終被斬殺於車騎將軍府,死有餘辜!”
袁隗聽著袁弘與袁術的爭辯之辭,右手抬起揉了揉眉心,臉上的疲憊之色愈發濃重。
他的二兄袁賀有三子,其中二子皆背離袁氏。
長子袁閎認為汝南袁氏先祖福德皆具,才逐漸將家族發展至如今這般規模,然而到了袁隗、袁逢這一代,卻未能守住先祖的德行,競相驕橫奢侈。於是二十年前袁閎便披散頭發,與世隔絕,隱居於深林陋室之中,以耕學為業,不複兄弟妻子相見。
次子袁忠素有清廉之名,亦不喜汝南袁氏的驕奢淫逸之風,但好歹心中依舊還是向著家族的。
三子便是眼前的袁弘,他甚至在公開場合宣稱以“袁氏”這個姓氏為恥,欲拋棄姓名,效仿袁閎隱居山林,以耕學為業。
袁隗實在是不能理解,先祖創業便是為了後人享福,麵對著先祖好不容易創下的基業,難道他們這些後人應該放棄,這才算有德嗎?
眼見袁弘與袁術之爭辯愈演愈烈,袁隗遙遙歎了口氣,目光緩緩轉向袁弘,眼神略顯深邃,臉上帶著一絲無奈,道:“袁邵甫,你走吧,從今往後,便隨你心意更改姓名,莫要再冠以汝南袁氏之姓氏了。”
袁弘聞言,先是微微一怔,而後緩緩收斂了臉上的神情,恭恭敬敬地向袁隗行了叩首大禮,額頭觸地,久久未起。
起身之後,他又向堂內的袁氏子弟們俯身長拜,隨後轉身朝著堂外走去,竟沒有半分留戀之色。
袁忠嘴唇微微顫動,卻未能出聲,右手下意識地抬起卻最終還是緩緩放下,終歸還是沒有伸手阻攔弟弟袁弘的離去。
看著袁弘離去的背影,袁隗並未像袁術等較為激進的汝南袁氏子弟那般對袁弘憤恨不已,他隻是神色平靜,微微搖頭,心中覺得這樣或許也好。
至少汝南袁氏無論發生何事,血脈傳承不至於在他們這一輩斷絕。
袁弘離開後,袁隗微微抬手,示意靠門而坐的幾名袁氏子弟重新闔閉大門,略有些疲憊地靠在玉憑幾上,身軀微微蜷縮,瘦削的身形愈發顯得單薄,那日漸增多的白發在昏暗的堂內顯得格外刺眼。
袁隗緩緩閉上雙眼,沉默片刻後,說出了一個令在場眾人皆感惶恐,卻又不得不深思的問題。
“當今太子,太過敵視汝南袁氏了。”
起初袁隗也並未覺察出太子對袁氏的敵意,隻覺得不過是學術之爭帶來的牽連,即便此前司徒府不少屬官因參與何顒死劾盧植一事被賈詡整治,他也覺得那是政治鬥爭失敗的代價,並未細思。
韓馥之死那日的大朝會後,袁隗回顧太子自宮變掌權後,對汝南袁氏的態度就頗為微妙。
說不親近吧,太子確實表現出對當朝司徒公的尊重,對袁隗向來彬彬有禮。
說親近吧,可太子府中竟無一名汝南袁氏子弟!
這也是袁隗近日才察覺到的問題,以太子敬賢愛才之名,即便隻是做做樣子,也應當征辟幾名袁術這一輩的汝南袁氏子弟進入太子府,可太子卻連作秀都不願意。
直到袁紹之死,一介粗野匹夫都能擅殺他汝南袁氏主支一脈的子弟而不受懲處,這難道還不能說明太子心中對於汝南袁氏的真實態度嗎?
若是將來太子登基,那他們汝南袁氏豈不是會像陳留邊氏那般,被一道詔書便抓去族誅?
這絕對不行!
想到此處,袁隗猛地睜開雙眼,眼中閃過一絲決然。
“老夫已然年邁,或許等不到太子登基那一日了,但你們這些小輩呢?”袁隗原本渾濁的雙目,驟然變得澄澈清明。
他緩緩直起身子,雙手撐著玉憑幾的扶手直起身來,常年在朝擔任顯貴高官,又擔任多年三公的威嚴氣勢頓時顯現出來。
袁基將目光投向這位這位叔父,盡管袁隗的話語看似平淡無奇,但話裏話外隱含的深意,卻讓他心中一驚,臉上閃過一絲惶恐。
他從未想過這位叔父竟有如此一麵。
但旋即,袁基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猛然起身,按劍而立,神情肅穆道:“太子逼迫日甚,我們不能再如此下去了!二三子,難道你們甘願等太子登基後,就此隱姓埋名,或是流亡於江湖之間?”
袁隗看著此刻意氣風發的袁基,蒼老的手緩緩抬起,撫過頜下須髯,眼中滿是欣慰之色,對袁基這位汝南袁氏的下一任家主愈發滿意,微微頷首,捧哏道:“今當何為?”
“唯有一搏!”
袁基拔劍環視正堂內一眾汝南袁氏子弟,深吸了一口氣,高呼道:“讖書有雲‘代漢者,當塗高也’。”
“‘塗’者,‘土’也!”
“‘袁’者,上‘土’下‘衣’,‘衣’者,著衣之‘人’也。”
“‘土’在‘人’上,可謂‘土高’,‘土高’即為‘塗高’,此讖正合我袁氏之名!”
“我將為此大事,誰有不從?”
袁基拔劍四顧,目光凶戾,不複平日之謙和,一眾袁氏子弟雖驚惶不已,卻也隻能附言道:“願從少家主之命!”
(2679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