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池站在院子裏，慘白的麵龐帶著微微憂色，搞出這麽大的動靜，恐怕已經驚動了無量山裏的凶禽異獸。

    天漸漸浮現出魚肚白，天空陰沉沉地下著瀝瀝細雨，如絹絲般又輕又細，李池確定禪房裏沒有危險後，抬腳走了進去。

    寒玉石床上躺著個白衣和尚，此人便是忘淵，榆木妖口中的夫君，他渾身繚繞著濃濃的黑色死氣，潔淨紅潤的肌膚隨著榆木妖的死亡變得灰暗萎縮，整個人像是死了千百年之久的幹屍，李池甚至不敢觸碰他，怕稍一用力，這具軀體便會碎成渣。

    他胸膛上放著那根拇指粗的榆木枝條，像是妻子依偎在夫君的懷裏述說著心中的情愫。

    李池鼻頭一酸，眼眶裏蓄著淺淺的淚花，哽咽道：“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我會把你們安葬在無量山最高的地方，讓你們一起看那日落東升山花爛漫，也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風雨蕭瑟，院子中，倒在地上的姬冷清手指動了動，醒了過來，血迷了雙眼，視線一片模糊。

    他的瞳孔中，倒映著血色的雨水，姬冷清看著泥水中鮮血混雜著器官的殘肢碎肉，神情沒有太多改變，這是他第一次殺人，但或許是仇恨與腎上腺素飆升的情況下，他竟然沒有太多的感覺……除了一點點微弱的惡心，就是滿腔怒火與恨意。

    他的臉頰還帶著滾燙的鮮血，握著碧寒劍，眸中滿是殺意與瘋狂，密密麻麻的血珠順著臉頰滑落到地上。

    姬冷清踉蹌著站起身，渾身浴血，像個從地獄裏爬出來的厲鬼，批頭散發，青色的狐裘大衣被鮮血浸成了暗紅色，姬冷清在雨中拎著碧寒劍，神情有些恍惚，看著滿地的碎肉，找到宋長青的屍體，踉蹌著走到屍體旁，跪在地上，看著那張熟悉而又蒼老的臉，姬冷清沉默了許久，緩緩開口，聲音沙啞而顫抖。

    “宋伯，我帶你回家……”

    姬冷清抱著宋長青早已冰涼的屍體，淚水混著雨水滑落地上，發出嘀嗒聲響。

    這一刻，姬冷清的心髒像是被人狠狠攥緊，痛到他無法呼吸，他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這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姬家少族長，他隻是個無助的孩子，濃烈的仇恨與絕望幾乎將姬冷清吞噬殆盡。

    姬冷清抱著宋長青屍體，撿起那柄薄如蟬翼的長劍與宋長青的斷刀，一步一步走出殘破不堪的苦寂寺。

    風雨飄搖，枯葉飛舞，雷聲轟鳴，像是一曲悲壯的戰歌。

    秋風如刀，冰涼的雨水打落在姬冷清身上，卻不及他心中的寒冷。

    禪房裏，李池以靈力畫出一道真火符將忘淵的屍體與榆木樹枝燒成灰燼，隨後找來一個青花瓷瓶，將骨灰裝了進去。

    李池走出禪房，正好看見渾身浴血的姬冷清抱著宋長青屍體走出苦寂寺，他瞥了眼宋長青脖頸處那道猙獰的血口，就知道宋長青死了。

    他來到榆木妖被焚燒的地方，手一揮裹起滿地灰燼引入青花瓷瓶中，灰燼被收走，映入眼簾的是五種顏色的泥土，他記得榆木妖就是吸收這泥土才修複傷勢與本源的，雖然現在不知道是什麽，但這一定是好東西。

    他抓了一把黃泥封住裝有骨灰的青花瓷瓶封住瓶口，又在空間戒指裏找出一尊青銅破鼎將五色土全部收走，放回空間戒指。

    轉身走到牆腳，撿起他那把黃油紙傘撐開，走出苦寂寺，跟上姬冷清。

    姬冷清眼神空洞，臉色蒼白如紙，神情木然，他抱著宋長青的屍體，道：“宋伯是為了救我才死的，我要把他帶回姬家安葬。”

    李池看著姬冷清，道：“你把他帶回姬家安葬，是想讓他死後，屍骨都無法保全，靈魂難以安息嗎？”

    姬冷清神情微怔，隨即像是想明白了，呢喃道：“是啊，我如今是姬家眼中釘，我把宋伯的屍體帶回姬家，恐怕第二天他的屍體就會被掛在城牆上，被烈日曝曬，被烏鴉啄食……”

    姬冷清渾身顫栗，抱著宋長青的手愈發用力，怒吼道：“那我該怎麽辦，難道讓宋伯暴屍荒野，死後都不能落葉歸根？”

    “男兒走四方，何處不為家，死在哪裏葬在哪裏，天下青山都一樣！”李池看著姬冷清，認真道：“宋老前輩是為你而死，臨死前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你，你隻有好好活下去，才對得起他的在天之靈。”

    姬冷清沉默了，他緩緩抬起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任由雨水打落在臉上，許久後，姬冷清抱著宋長青的屍體在無量山尋了一處風水寶地，找了顆枝繁葉茂的金絲楠木，將其挖空，將宋長青放進去後，埋進土裏。

    李池也將一段金絲楠木挖空，把裝有骨灰的青花瓷瓶放進去封閉好，埋在無量山頂的一珠蘭花下麵。

    “青山綠水，苦命鴛鴦，你們就安息在這片鳥語花香的無量山吧。”

    李池取下腰間的朱紅葫蘆，想祭奠一下這對苦命鴛鴦，但朱紅葫蘆裏已經沒有酒了。

    “很不幸運，酒沒有了，江湖路遠，山水再相逢。”

    李池深吸一口氣，回到姬冷清埋宋長青的地方，認真道：“姬老板，節哀順變，宋老前輩的後事已了，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

    姬冷清沉默了許久，緩緩吐出兩個字：“變強。”

    李池聞言一愣，姬冷清這短短兩字卻透露出無盡的恨意與堅定，李池沒有多問，他拍了拍姬冷清的肩膀，道：“變強是好事，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切勿衝動行事，人之一生，在時間長河中不過是一瞬，而若是死去，卻是永遠，比萬古還要久。輕易不談死，因為生比死要短暫得太多，值得珍惜啊！”

    姬冷清沉默了，他攥緊拳頭，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姬冷清緩緩抬起頭，眸中滿是不甘與恨意。

    “秦道友，你說得對，姬家勢力龐大，僅憑我一人之力，想要報仇，無異於以卵擊石。”

    姬冷清深吸一口冷清的空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兩人回到苦寂寺門口，騎上紫鱗天馬，李池將黃油紙傘收進空間戒指，輕輕拉了拉韁繩：“駕！”

    紫鱗天馬發出一聲嘶鳴，踩踏著泥濘道路，在無量山狂奔，很快便來到那條山道。

    山道狹窄，兩側皆是茂密竹林，僅容兩匹快馬並駕齊驅，一路往飛仙城而去。

    世界安靜到仿佛又隻有細雨輕輕落下的聲音了，苦寂寺不複存在，十裏桂花一夜之間盡凋零，繁花似錦終有落，落葉無情葬花何處？

    百年以後，埋在那株蘭花下的青花瓷瓶裏長出了一棵樹，後來人們給這棵樹命名為菩提樹……

    飛仙城，一座較為繁華的古城，城牆高大巍峨，街道寬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叫賣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

    城東，一座氣派酒樓上，一位青衫少年負手而立，他麵容英俊，眸若星辰，身姿挺拔，氣質儒雅，隻是眉宇充滿殺意。

    此人便是從苦寂寺捏碎傳送玉符傳送回來的夜秋白，暗影樓玄級殺手，夜秋白抬頭看著天空，灰蒙蒙的天空，飄著淅淅瀝瀝的秋雨，秋風微涼，卻涼不過夜秋白的心。

    “竟然失敗了。”

    夜秋白雙手緊攥，渾身顫栗，臉色陰沉得可怕。

    本來萬無一失的計劃，竟被那個天劍山來的秦霄給攪黃了，不僅讓姬冷清跑了，還損失了十個黃級殺手。

    直到夜秋白冷靜下來後，一直淺笑著喝酒，身錦衣華服，手持折扇，麵容英俊，氣質高貴的少年終於放下了酒杯，他擦了擦嘴角，一道幽微的聲音在夜秋白身後響起。

    “一次失敗而已，無需在意，不就是多付些靈石而已，我有的是靈石，不過這一次我要連那個來自天劍山的秦霄一起殺。”

    “東州天才戰還有十天就要開啟，我可不想看到他們。”

    此人是姬浩月的兒子，名叫姬冷風，無極仙宗真傳弟子，也是姬家選定的繼承人之一，是一位心狠手辣的主。

    他若想坐穩繼承人的位置，姬冷清必須死在外麵，這一次本以為可以借苦寂寺榆木妖的手除掉姬冷清，再安排暗影樓的殺手殺掉榆木妖，卻沒想到中途冒出個天劍山秦霄，不僅救了姬冷清，還滅了苦寂寺的榆木妖。

    “姬道友，你放心吧，我暗影樓一定會辦好此事。”夜秋白轉頭望向姬冷風，信心滿滿道：“這事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案，隻要靈石足夠多，就沒有我們暗影樓殺不掉的人。”

    “如此甚好。”姬冷風聞言，臉上露出柔和的笑容：“夜道友辦事，我放心。”

    夜秋白沒有再說話，他轉頭望向窗外，街道上多了不少陌生的麵孔，萬象集萃，群英薈萃，這些陌生麵孔應該都是來參加東州天才戰的青年才俊。

    ………

    群山萬壑，妖獸橫行，地勢險惡的萬神山脈，萬神山脈有十萬座大山，這裏靈氣充沛，天材地寶數之不盡，但同樣伴隨著無數危險。

    古道蜿蜒，老樹盤根。

    李池與姬冷清行走在荒涼的古道上，兩側是茂密的原始森林，古樹參天，遮天蔽日，隻有微弱的光線透過樹葉縫隙灑落下來。

    這裏不止有強大的妖獸出沒，還有不少人組成傭兵團在此幹些殺人越貨的勾當。

    當然一些散修與各宗門的弟子也會組隊進入萬神山脈曆練，獵殺妖獸，采摘靈藥，賺取靈石。

    原始山林茂密，林中濕氣很重，臭味撲鼻，毒蟲出沒，獸吼沉悶如雷，有噬金飛蟻、吞天巨狼等，這些都是極為可怕的妖獸，留下的腥氣撲鼻而來，令人毛骨悚然。

    “嗚……”

    一陣狂風吹過，紫鱗天馬停下腳步，不願前行。

    “嗷吼……”

    山脈深處傳來雷鳴般的吼聲，令山石滾落，回音隆隆，林木劇烈搖擺，亂葉狂飛，遠處有大型妖獸鎖定了紫鱗天馬，將其視為食物。

    李池臉色平靜，他拍了拍紫鱗天馬，示意它不要慌。

    “秦道友有什麽意見？”姬冷清問道。

    “我們禦劍，將紫鱗天馬收入靈獸袋中，用斂息術收斂自身氣息，這樣不容易被妖獸發現。”李池說道，取出流星劍，禦劍而行。

    姬冷清從儲物袋中取出兩個靈獸袋，將紫鱗天馬收入靈獸袋中，也禦劍跟在李池的後麵。

    此時，萬神山脈最深處也不平靜！

    一縷縷霧靄蒸騰而起，山中景物模糊不清，隱約間隻能看到一條巍峨磅礴的山脈，如一條巨龍蟄伏，橫亙在蒼茫大地上，首尾難望，浩瀚無盡的蠻荒氣息鋪天蓋地而來，令人心悸。

    “轟！”

    有震耳欲聾的巨響聲發出，天搖地動，群山萬壑都在搖顫，宛如要崩塌了般，無盡山脈中，有可怕的凶戾氣息在洶湧。

    “哞……”

    一聲沉悶叫聲，震得群山都在搖動，宛如遠古的可怕蠻獸複蘇，令萬獸戰栗。

    叫聲突然止住了，然後死一般的寧寂。

    緊接著，一個龐大的身影浮現，繚繞著濃重的霧氣，看不清真身，可它散發出的懾人氣息卻震動了天上地下，群山萬壑都在搖動，各路妖獸皆趴伏在地，戰戰兢兢，向這裏叩首。

    它頂天立地，高也不知多少裏，聳入雲層中，一對眸子金燦燦，宛若兩輪金色的太陽掛在天穹上，散發著恐怖的氣息，讓人無法直視，且那金色的眸子很冷漠，俯瞰群山，如在看著螻蟻，殺氣驚天！

    “這聖藥是我萬妖殿的。”它發出低沉的聲音，沉悶如同驚雷一般，震的群山都要快崩塌了，遠方萬山間無盡妖獸都簌簌顫抖。

    “咚！”

    回應給它的是一條巨大的玄鐵棍，散發著烏光，沉重如山，狂風呼嘯，且殺意如海，讓那尊金色的瞳孔驟然一縮，有驚怒與冰冷的殺意爆發，忍不住一聲低吼，群山崩裂，亂石穿空，雲霧澎湃。

    這一擊簡直如滅世一般，這天地都被捅破了！

    “找死，一個隻猴子也敢與我萬妖殿為敵。”它聲震萬裏，金色的瞳孔冰冷而迫人。

    凶煞氣息席卷九重天，那個龐大的身影探出一隻大蹄子，鋪天蓋地，足以壓蓋住幾條山嶺，就這樣朝著玄鐵棍按下，雖然看起來有些笨拙，但真的太快，如浮光掠影，且伴隨著滔天的殺意，烏雲壓頂，天崩地裂！

    “轟！”

    玄鐵棍烏光迸發，宛若一條黑色的山嶺橫掃，朝著那壓落下來的瑩白大蹄子砸去。

    “當！”

    大蹄子與那玄鐵棍在雲層上方撞在一起，天穹像是被撕開了，雲霧潰散，各種霞光迸發，有至強的法力爆發，淹沒了天地。

    “你這不羞強盜，花果山聖藥何時成你萬妖殿的了？”手持玄鐵棍的巨大生物怒罵道。

    那龐大軀體超過雲層、聳立在天地間的凶獸，眸子金燦燦，如兩個太陽懸掛天空，冰冷的開口，道：“我萬妖殿做事，何時需要向你解釋？”

    “你這潑猴，再敢阻我，定讓你花果山雞犬不留。”

    “你這憨貨，別人怕你萬妖殿，我花果山可不怕，別人不惹我，倒也罷了，若敢欺壓我等，就是天，我也敢戳破個窟窿。”

    “你這頭雜毛老牛，俺今天就替萬妖殿好好教訓你。”

    玄鐵棍再次揮動，烏光迸發，天空像是裂開，亂天動地，群山崩塌。

    “山河無恙，人間皆安！”

    “哧……！”

    天空中，五塊天碑落下，刻滿神異符文，金光璀璨，鎮封了天地，這些刻有神異符文的天碑分散在萬神山脈五方，彌漫出符文定住了山川河流，崩塌的山川，斷掉的江河再次恢複正常，高天上的餘波再次浩蕩下時，無法毀掉大山了。

    若是讓人族強者見到，眼睛都會發紅，這是血凰山神器———五行碑，足以鎮壓一個宗門底蘊，令它長存不朽，繁盛下去，可以守護山門，令外來強敵隻能幹瞪眼，難以攻破。

    而此刻，這樣的神器卻被用來鎮壓山川，防止被至強者的戰鬥餘波毀掉。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山中的人族修士全都往外逃亡，無論是來曆練的，還是來尋機緣的，全都惶惶不可終日，向著大山外逃去，生怕被波及，死於非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