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4工部紕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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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不妥。”
    魏廣德立即開口道:“一條鞭法雖然已經成熟,但畢竟朝廷還沒有行文全國推廣。
    若是清丈中出現差池,可能對此法產生影響,不妥不妥。”
    正如魏廣德所說,雖然一條鞭法在朝堂上已經得到大部分文官的支持,但並非沒有反對的聲音。
    在許多人看來,自洪武年間流傳下來的賦役製度已經很完善了,怎能說改就改。
    甚至,一些人還說出了如果一條鞭法更簡單,那朝廷是不是采用以後,就要削減地方官府官員的員額,因為收取賦役其實一直都是地方官府主要的政務。
    新的賦役收取製度簡單,地方上也就不需要那麽多沉員了。
    張居正想按照一條鞭法的順序,在江西、南直隸先行清丈田地,本身這個事兒難度就極大。
    若是清丈土地中發生什麽事端,很容易引火燒身,禍及一條鞭法。
    甚至,讓不反對一條鞭法但抗拒清丈田地的官員也會加入到反對者當中。
    到時候,別說清丈土地,一條鞭法怕是都要夭折。
    “一條鞭法和清丈土地風馬牛不相及,完全沒有必要攪合在一起去。
    叔大兄,如果真要考慮清丈之事,不妨選擇有代表的地域,如人多地少的省份進行試點。
    當然,這個叔大兄還得考慮好,地方上得全力支持才行。
    否則,稍有差池就會釀成大禍。”
    說到這裏,魏廣德看著張居正說道:“叔大兄,此事萬萬不可操切,得慢慢來,徐徐圖之。”
    “善貸,這個其實我明白,也已經籌劃許久。”
    張居正聽了魏廣德的話,點頭苦笑道:“我何嚐不知道此事會得罪許多人,可當今是什麽情況你明白,洪武年間有多少納稅田地,而今又有多少。
    朝廷財政窘迫,財富卻全落在他們手裏,實在”
    張居正說到這裏稍微停頓,沒有繼續說下去,不過卻話頭一轉說道:“善貸擔心引發民變,某以為不會。
    善待別忘了,國朝初立之時,太祖就已經打掉了江南的那些世家大族。
    現在那些,也不過初創百年,底蘊不足,隻要朝廷強硬推進,他們根本無力抵抗。”
    原來,張居正就是吃準了地方上確實存在豪強世家,但這些家族也就是這百餘年形成的,隱藏實力有限,也就是表麵上那些。
    這樣的家族,或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左右朝政的,但隻要朝廷下決心要做,他們也隻能配合,絕對不敢有謀反之心。
    要知道,現在天下承平,可不是亂世,人命如草芥的年代,老百姓沒有吃不起飯活不下去,自然不會有造反的心思。
    隻要民間安穩,就是一些世家大族鬧點事兒出來,也不會野火燎原,不過就是地方上一些小風波,朝廷在地方上的衛所兵就能輕易平定。
    所以如度田令引發暴亂,根本不可能。
    洪武朝對整體地主階級進行持續半個世紀的不斷打擊,這種沒有終止過的連續打擊,不僅持久地摧殘著豪強地主階級的實力,更是在社會心理以及社會輿論上,對豪強地主階級形成了持久的心理恐懼與心理壓力。
    現在,這就變成了張居正強推清丈土地的底氣。
    朱元璋創業的過程中,遭到了江南地主抵製,江南地主對元朝及張士誠政權是有一定好感的,而對朱元璋政權反映卻異常冷淡。
    朱元璋在1358年進兵浙東期間,除了劉基、章溢、葉琛、宋濂等先後投靠外,有相當一部分浙東及蘇鬆地主卻抱持著相反的態度,消極抵抗,這是朱元璋和江南地主鬥爭的第一階段。
    當時由於朱元璋尚未統一中國,因此他對江南地主隻得盡力拉攏,希望能站在他的一邊,結果卻收效不大。
    而整個洪武朝,就是他與江南地主鬥爭的第二階段。
    這個時期,朱元璋與江南地主的政治地位,都已經有了明顯的變化,朱元璋當前是政權統治者,江南地主則因為政治上押寶的失敗,成為了被王朝歧視的群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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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對待朱明政權的冷漠、格格不入的態度,換來的是朱元璋的冷酷鎮壓和無情打擊。
    早在朱元璋消滅張士誠後,曾對張士誠陣營的降將說道:“吾諸將皆生長濠、泗、汝、潁、壽春、定遠,習勤苦,不知奢佚,非若江南耽逸樂者比。”
    這就極其明確地把他的淮西地主集團與江南地主加以區隔,朱元璋對江南地主的摧殘與打擊,是按照三個不同階段進行的。
    前兩個階段就是洪武初年前後,是針對政治態度上對朱明皇權處於敵對狀態的那些地主勢力,尤其是和張士誠原政權又關係的地主,普通農人沒有任何政治影響,因此不在話下。
    第三階段,針對江南地區又影響的富戶和與原政權元朝及張士誠並無多少關係的江南士人,著名的元末蘇鬆一帶的大地主沈萬三遭受朱元璋的殘虐的曆史故事人人皆知。
    朱元璋開始時尚對沈氏表麵敷衍,並且讓沈氏子弟做些小官,後來仍未放過他,把他納入“藍黨”,“發遼陽從戌,籍(沒收)其田數千頃”,並將“每畝定賦九鬥三升,吳下糧額之重坐此”。
    當然,沈萬三是一個曆史傳奇人物,種類不同的史書記載不盡相同,但是朱元璋對待這一類型的大地主遂行打擊則是基本的事實。
    當時的政策,諸如江南重稅、遷富民、迫使沈萬三修築南京城牆,以金錢犒賞明軍,發各類苦役,無不帶有政治原因。
    甚至朱元璋遏製私人海上貿易的“片板不許下海”的政策,以及蘇鬆人不得官戶部,乃至蒲壽庚子孫不能參加科舉考試等,當然也是針對江南地主的。
    洪武初年,嘉定大地主萬二,原為元朝遺民,“富甲一郡”,後來他看出形勢不對,於是“買巨航載妻子泛遊河湘而去”,果然“十二年,江南大族以次籍沒,獨此人獲令終”。
    經過朱元璋對江南地主的不斷打擊,蘇鬆一帶的“豪民巨族,鏟削殆盡”,三吳地區的大地主,“既盈而複,或死或徙,無一存者。”
    朱元璋對江南地主的打擊可以斷言是不遺餘力,江南地主的被殘虐可以說是奄奄一息。
    由於明王朝的這一高壓政策,還影響到當時江南許多士人不願意做明朝的官,甚至家裏有人喜愛讀書,然而“恐為郡縣所知,反督耕於田畝”。
    可見朱明王朝對於江南大地主接近以及士大夫階層的打擊,引起的心理恐懼以及心理陰影是多麽地痛刻。
    這些,不用張居正說,魏廣德也知道。
    現在的大地主,除開勳貴這股新興勢力,其他的多是那些年積極參與科舉,獲得朝堂地位重新建立起來的家族,都是依托大明朝發展起來的。
    不管是張居正自身家族還是魏廣德家族,其實都是屬於新興勢力,借助權利開墾田地,其實已經算是地主了。
    當初魏廣德都不知道,自家居然背地裏就有了二三百畝田地,還都是沒在朝廷魚鱗冊上的田地,就可想一般。
    其實,這樣的田地,魏家有,張家未必沒有。
    張居正搞出來的清丈之事,多少也把刀砍向自己,但畢竟他身為首輔,擔著國朝,為了國家命運,也是不得不為之。
    這或許就是政客和政治家的區別,政客在私事和公事上,更多會偏向私事,讓他顯得更自私,而政治家則會更看重公事,隻要對國家好,他們會選擇公事為重,甚至不惜損害自己的利益。
    “你準備什麽時候開始試行,反正我不會同意在江西和南直隸先行試點,這很容易讓一條鞭法推行麵臨更大的風險,甚至夭折都有可能。”
    魏廣德直言道。
    魏廣德很早就表現出了支持一條鞭法、支持開海,支持商業發展等政策,但是卻從未在稅法上想過要做什麽,因為曆史經驗告訴他,那隻是徒勞無功的做法。
    就算是到了後世,法治社會,苛捐雜稅已經很難徹底根除。
    他實在沒有辦法讓地方官府的官員人人都能夠清正廉明,廉潔奉公。
    他能做的,無非就是盡量把浮糧從窮苦百姓頭上轉移到那些有錢人身上,讓他們能少承擔一些,自己生活好一點。
    所謂“浮糧”,正是因為轉移土地田產的實際控製權,引起田賦稅收轉嫁給小民的部分。
    魏廣德想做的,其實就是把清朝雍正皇帝做的攤丁入畝搬到明朝來,也就是想等張居正把清丈田地和一條鞭法施行以後,他再想辦法推出來,搭順風車。
    但是,一條鞭法有地方和朝廷官員的支持,比較容易實現,但清丈土地這個事兒,魏廣德仔細思考後就覺得很難辦到,也得罪人,所以隻能讓張居正自己折騰去,他不阻止就是了。
    現在張居正和他討論這個事兒,自然就要把問題說得嚴重些,讓他更慎重推進此事。
    “最初我是想在江西,不過既然善貸反對,那我再想想其他地方。”
    張居正開口說道。
    他看出來了,魏廣德不反對清丈之事,隻不過擔心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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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哪裏知道,魏廣德其實才是最不擔心的人,隻不過不想和一條鞭法攪合在一起。
    魏廣德也不知道清丈最早是在哪裏做起來的,所以不便發言,讓張居正自己考慮好了。
    同時他也很戒備,從張居正找他私下商議,再到提出江西十點,魏廣德猜測老張是想把他也拖下水。
    畢竟內閣首輔次輔都支持的話,下麵的阻力應該會小許多,地方官員多少都會有所顧忌。
    實際上,魏廣德想的沒錯,此時張居正心目中新的清丈土地的試點省份,福建已經排到了第一位。
    福建,本就是人多地少的省份,雖然幅員遼闊,可山地太多,適合耕作的土地有限,所以福建人一直有經商的習慣。
    朝廷把開海港口設在月港,其實也有幫助福建人的意思。
    而且,現在福建左布政使勞堪是魏廣德同鄉同年,兩人關係不錯,張居正也是知道的。
    把福建推出來做試點,隻要福建做出來成績,其實外麵也會猜出魏廣德的態度,都不需要他自己說,那效果其實還更好。
    “那今日就這樣吧,等我想好試點地方再和善貸談這個事兒。”
    張居正開口說道,表情有些意興闌珊。
    不過,魏廣德這會兒也想起個事兒,之前隻是自己琢磨,還沒說過。
    於是,魏廣德並沒有起身告辭,而是說道:“叔大兄,還有一事兒,善貸想和你商量下是否可行。”
    “何事?”
    張居正笑著問道。
    “前兩日我看到工部送來上半年金陵、浙江幾個官造船廠的造船進展,才知道南海水師此前在浙江船廠訂購了十條新式炮船,之前大猷曾發文讓停建,改造兩條雙層炮船。
    不過浙江那邊因為已經開工,又沒有後續其他船隻的訂購計劃,所以報了南京工部以後,還是把這十條炮船造出來了。
    就在上月,水師訂購的兩艘雙層炮船也已經建造完成,交付水師官兵進行了海試。”
    聽到魏廣德的話,張居正有點明白了,工部那邊花了銀子總的找人買單,不過就目前看來,怕是南海水師不會掏那十條跑炮船的銀子,所以才把事兒報到內閣來。
    “兵部隻承認那兩條新式炮船?”
    張居正是知道水師仿造夷人炮船,建造了一些以火炮為主要武器的戰船,但兵部事一向魏廣德在管,自然很少關注。
    “我問過了,兵部那邊說南海水師已經報備了,暫停那十條戰船的建造,所以工部造出來了,可他們不能接手。
    顯然,水師對那種炮船並不十分滿意,所以才會有雙層炮船的采購。
    不過已經建成,總不能拆掉或者改作貨船吧,所以我還是打算讓兵部接手,並兩條新式炮船一起南下,支援緬甸作戰的南海水師。
    之後,就算南海水師不要,炮船經過這次遠航,水手經驗也豐富了,大可北調登萊水師護衛京畿。”
    魏廣德開口說道:“不過因為兵部和工部之間對不上賬,到時候戶部核查怕是拒絕付款,所以,王尚書那裏,還請叔大兄代為說項。”
    張居正聞言隻是微微皺眉,顯然是南京工部那邊犯錯,不過卻要戶部承擔。
    但是木已成舟,還真不可能說拆就拆。
    “既然如此,那就按善貸的意思辦,戶部那邊,我會去說一聲。”
    張居正開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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