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3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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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代提學設官後,由於職責與職權未能平衡,因此有的提學官試圖打破令甲所限,在官學之外別建書院來走出製度困境。
    明代提學官所建書院有衙署、祭祀、聚徒講學三大類型,影響最大的是聚徒講學型書院,其中的精英教育以省級書院成就最高,一定程度上填補了官學係統中省一級的空白。
    中晚明王學興起後,王門後學利用擔任提學官的機會,通過建設書院來傳播新思想,更將講會製度引入官辦書院,通過思想與製度的雙重滲透瓦解了官學體製中的師生秩序,以講學同誌的連屬形成團體。
    此時,秉持取士之權的提學官在選拔講學團體成員時麵臨私相授受的指控,進而引發了萬曆初年張居正的學政改革,明令提學官“不許別創書院”。
    此後,提學官通過建設書院來“教士”的行動遭到打擊,逐漸向專於“校士”的職能轉變。
    有明一代,在王陽明先生提出了以“致良知”為核心的心學後,認為即使是愚夫愚婦也是平等,而其學生,同時也是反對張居正的學者何心隱在其著作《原學原講》中所提出的學習知識就是需要講學的。
    而講學本身需要場所,這個場所便是書院,所以明代書院數量繁多,講學之風繁盛,讀書人在學院裏學習知識、稟承兩宋書院之風,大膽議論政治,同時以書院為結點,強調傳統“五倫”之中的朋友關係,發展私人情誼。
    五倫即為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的關係。
    當時許多地方上有名望的讀書人都加入書院講學的範疇,並以此結成了深厚的情誼。
    這樣一股勢力,是朝廷所不能忽視的,特別是部分基層官員也經常參與書院的活動,甚至有的官員將日常政府工作中遇到的問題拿到書院中討論,由讀書人們來決定如何處理。
    發展到後來,在野的士子在東林書院匯聚,發揮出巨大的影響朝政的實力,正是由各地書院對政府的細微影響點滴積累而來。
    張居正或許已經從最近士林中聚會議事中感覺到了不好的苗頭,所以寫下《請申舊章飭學政以振興人才疏》。
    不過魏廣德隻聽說東林黨,也知道東林書院厲害的很,但並不完全知道他們是通過什麽方式匯聚力量,進而在朝堂穩步發展,茁壯成長,成為晚明最大毒瘤。
    所以,在看到張居正奏疏後,第一反應是張居正要打擊報複士林。
    “叔大兄,這太祖雖確實要求士子不得幹政,可創建別院、講學,似乎沒什麽不好的,可以廣播智慧”
    “善貸,你沒有切身體會,理解不了這樣聚眾講學的危害。”
    魏廣德遲疑著開頭,就被張居正打斷,並開始講解自己之前一段門下打聽到的消息。
    “奪情”之時,不止朝野反彈激烈,民間士人也是聚會,大肆抨擊他張居正貪權失德。
    這些,張居正相信魏廣德是有所耳聞,所以也不怕剝開傷口。
    臉已經丟過了,可不能因此就不敢言語,即便發現其中的危害也因為臉麵不願提及。
    於是,張居正把士林參政議政的弊端逐一對魏廣德進行講解,畢竟魏廣德沒有遭遇過,很難有他對此的理解。
    聽到張居正的講解,魏廣德不由得也想了很多。
    後世革命,星星之火不也是通過校園傳播的,讓一大群學子投身其中,前仆後繼。
    直到有偉大導師看出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轉而引導星火轉入在中華大地上更加遼闊的農村,才終於把火星變成大火。
    而引燃這場大火的,就是那無數的校園火星。
    “若地方士林群情洶湧,地方父母怕也會受其脅迫?”
    張居正說道激動處,直接說出其中影響朝政的地方。
    原本在魏廣德看來,地方士人應該受到官府管控,可聯想到大明的廷杖,官員為了虛名都甘願接受廷杖,甚至甘之如飴,可以想象當士林一心時,官員們會如何選擇。
    右手放在茶幾上有節奏的敲擊,魏廣德也在思考張居正話中的道理。
    逐漸的,他被說動了。
    “嘉靖五年,禮部尚書桂萼上言嚴格考核提學官人選。
    十六年,以禦史遊居敬彈劾湛若水倡導偽學、私創書院為先聲,世宗下令禁毀私創書院,打擊王守仁、湛若水等人的講學活動。
    次年又進行第二次禁毀,矛頭指向“撫按司府官”。
    十三行省之提學官隸屬按察使司,自然也在警告範圍之內,其實就是為杜絕民意綁架官員。”
    張居正繼續說出前些年嘉靖朝的處理對策,隻是時間過去幾十年,士林似乎有死灰複燃,私創書院再次大量出現,實在是不好的征兆。
    不過明代的禁書院政策不得人心是顯而易見的,嘉靖間的兩次禁止政策效果有限,提學官建立書院的勢頭並未衰減。
    實際上,大明並非不準私人創立書院,各省幾乎都存在,隻是這些書院要麽是前代流傳,得到本朝認可,或者私創後地方官員稟告朝廷,得到朝廷賜匾,這樣的書院就不屬於私闖,算是朝廷認可的。
    地方官員為了迎合地方士紳,往往也願意這麽做,以表現自己弘揚文化,教化百姓有功。
    “書院,更多應該是為士子科舉教授為主,而不能成為傳習思想,甚至鼓動互鬥隻用。
    就如江南如今的心學和理學,大家們聚眾講學,相互攻伐,頗易生出戾氣。”
    張居正又用現在江南的情況舉例,大明現在心學和理學鬥得厲害,甚至已經影響到科舉考試。
    考官是哪一學派之人,往往錄取考生就是以這一學派為主,大有撕裂之感。
    “叔大兄,這個事兒我還得好好想想,現在不能回答你。”
    魏廣德思索良久,覺得此事影響太大,他還要好好理下思路。
    限製士林發聲到底對不對,從他現在的位置上來說,當然是應該支持張居正才是。
    可是本能的,魏廣德又感覺似乎不該這麽做。
    “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這一則對聯,對於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魏廣德來說還是知道的,通常就是用來教育人既要致力於讀書,又要關心政治。
    怎麽到了現在,感覺這話好像有毛病。
    讀書人就該讀書,不要說那些有的沒的,要關心天下事,還是等入仕以後再說。
    魏廣德告辭離開首輔值房,徑直回到自己那邊,腦海裏還在思考這個問題。
    雖然他知道,如果張居正一心要做,也肯定能強行推動此事。
    內閣裏,二張已經可以左右內閣的閣議,即便他反對也沒多大用。
    隻不過,他一旦反對,朝野支持的聲音就不會小,就會拿他當這個反對的領頭人。
    但是,內廷有馮保相助,想來強行闖關還是能夠做到的。
    魏廣德這邊還沒有安下心思,畢竟今天的奏疏都還一份沒看過。
    這就是績效啊,今天不把轉過來的奏疏處理完,那明天還是自己的,活兒累積起來可就不是小事兒了。
    雖然說實話,大明朝這些奏疏,許多放半年後處理,依舊不會影響朝政運轉,因為近半的奏疏都是沒營養的匯報工作,恭喜這賀喜那的,根本就沒有實務。
    但奏疏處理快,也顯示朝堂、內閣的效率,所以也不能因為奏疏言之無物就不予理會。
    看,還是要看的,票擬也不能少。
    隻是魏廣德的腳步還沒有挪到書案後,自己座位前,門外蘆布又拿著一份奏疏進來。
    這樣送進來的東西,其實才是六部著急要處理的實務,不能耽擱的。
    “什麽東西,哪兒的?”
    魏廣德隨口問了句。
    “老爺,是兵部的文書。”
    蘆布躬身,雙手把文書奉上。
    魏廣德伸手接過,快步回到座位上坐下,仔細閱讀起來。
    不算什麽大事兒,但也不小,是說西南已經將緬王和一眾緬甸部族首領押解進京的報告。
    雖然緬甸還有少量殘餘,但已經不影響大局。
    緬甸主要的地區,如緬南已經被大明牢牢掌握在手裏,隻剩下緬西和緬北尚有殘部為了爭奪主動權在內部廝殺。
    大明不想費力征討,打算等他們內鬥完成以後,李成梁才派兵進剿,如此可以把損失降到最低。
    乘機也可以繼續編練緬軍,讓他們成為剿滅緬甸東籲王朝殘部的主力。
    之前這個策略報到京城,魏廣德是支持的。
    讓緬人治緬也是他給出的策略,緬甸各部相互仇恨,更有利於大明的長治久安。
    不過這件事兒,考慮的就不是這個早就有決定的事務,而是朝廷要怎麽處理緬王這批反賊。
    是的,魏廣德早就把大明征討緬甸作為和國內討伐叛亂一樣的性質,這樣就可以避免以後可能引發的爭議。
    大明先要定死緬甸遭到二百年前就已經納入大明版圖,隻是大明給了他們很高的自治權。
    隻是,緬王自己作死,大明給力他們好處,但卻貪心不足蛇吞象,居然還想反噬大明。
    自然,這就不算大明不教而誅,而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人人得而誅之。
    隻不過,到了魏廣德這個位置,考慮的就要多些。
    到底要怎麽處置緬王一家人,還有那些部族首領,留還是不留?
    放他們回緬甸,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他可不是諸葛亮,還玩什麽七擒七縱的把戲,搞不好玩脫了,麻煩就大了。
    最簡單的法子,其實就是把人都殺了,一了百了。
    不過魏廣德就得考慮這麽做的後果,會不會不利於以後大明對緬甸的統治。
    至於對其他國家的影響,魏廣德倒是不擔心。
    或許,東南亞和南亞的國家會有兔死狐悲之感,但魏廣德覺得示之以威要比示之以仁要好。
    不殺的話,那就是流放,可流放去哪兒?
    遼東?亦或者小琉球?
    想到前年時,大明剛搞了獻俘大典,殺了王杲,是否再來一次?
    思考半天,魏廣德也沒有做出決定。
    殺王杲,是為了震懾遼東女真,既是要打壓女真族中反叛之心,也是要絕了他們聯絡蒙古之意。
    其實,殺王杲的最主要原因就是他和蒙古的聯絡,讓大明不能容忍。
    沒有想好該如何處置,魏廣德幹脆就把文書留下,打算晚些時候在內閣議會上說說,聽取下張居正和張四維的看法。
    咱們還是要民主的,不能做一言堂。
    以往兵部的決策,大多都是魏廣德在做決定。
    魏廣德壓下奏本不說,張居正在魏廣德離開後,也是心緒難平。
    其實手裏這份奏疏,他也清楚,魏廣德怕不是那麽容易接受。
    而且,就算是張四維等人,他都不曾拿出來給他們看。
    在張居正眼裏,如果直接給他們看後,即便他們都選擇支持,怕也會心生不滿。
    魏廣德這一試,就更讓他相信,朝堂官員裏對此有意義的人怕是不少。
    但是,張居正是打定主意要強推此事,所以還是打算先把魏廣德說服。
    隻要魏廣德支持或者說默認,那麽其他人就鬧不出什麽風浪來。
    實際上,整飭學政,張居正看得更遠。
    現在明朝科舉這一刻弊端叢生,他想要的不僅是禁止士林議政,更有整頓學風,煞住找路子、拜門子的科舉歪風的想法。
    大明到現在,從上到下貪腐之風盛行,而帶來的弊端之一就是階級固化,特別是科舉中的弄虛作假。
    張居正之前和魏廣德談話時有句話沒有說出來,因為他知道魏廣德的長子已經啟程回江西,準備參加江西的科舉。
    而魏廣德對此也提前半年做了布置,就是調整了江西的學政。
    魏廣德不說,但張居正心裏明白,可以說那就是要保自己兒子拿下一個秀才功名。
    至於鄉試,還早,說不定到時候魏廣德還會有其他動作。
    這些,還都是他不能拒絕的。
    如果當時張居正說自己想要整頓學風,魏廣德不免多想,說不定就堅決拒絕這個政策了。
    “唉”
    張居正長歎一口氣,感覺很是心累,自己想要做點事兒怎麽就這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