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太子太傅盧植,今古文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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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劉宏,劉辯沒有立刻坐下。
當然,他也不可能去坐劉宏的龍椅。
監國太子有監國太子的位置,在龍椅的東側有一個屬於他的席位。
劉辯向百官行了一禮:“孤年少德薄,還需百官輔弼,眾卿辛勞了。”
麵對劉辯的彬彬有禮,百官雖然口稱“不敢”,但麵上的笑容卻無法掩蓋,顯然十分受用,甚至有幾位須發皆白的老臣當場涕淚縱橫。
唉,人哪,受了劉宏那麽多年的荒唐氣,突然來個如此彬彬有禮又親近士人的太子,不免有些否極泰來之感,哪怕劉辯的上位途徑略有些“叛逆”,他們也都不在意了。
“孤有意選一位太子太傅平日為孤答疑解難……”
當劉辯剛說出前半句的時候,百官的眼睛都亮了。
太子太傅啊,負責教導輔弼太子,雖無實權,但隻要劉辯將來登基,少不了一個“帝師”之名,至少一個三公的位置是跑不了的。
一時之間,但凡平日裏有些名氣的人都在期待自己能被劉辯看中,唯有袁隗總覺得有些怪怪的。
按理說,太子太傅應該由天子來定,或是向百官求賢,怎麽主動權掌握在了太子手中?
當然,這也是袁隗清楚自己不可能擔任太子太傅才能有如此清醒的意識。
畢竟司徒本就有教化之責,當這個太子太傅多少有些重疊了,而且也不符合袁家的利益。
對於袁家來說,劉辯上位是與何進結盟的代價,但不代表他們會傾力支持劉辯,更不會真的去與劉辯結成什麽親密的師生關係。
“孤曾聽聞,盧侍中嚐學於扶風伯門下,能通古今學,好研精而不守章句,不知盧侍中可願費心否?”
扶風伯指的是大儒馬融,死後追封扶風伯,因此許多人稱呼馬融都會以扶風伯喚之。
而盧植作為馬融的弟子,還是大儒鄭玄的同門師兄,無論是學問還是名望,都足以勝任太子太傅之職。
隻不過袁隗卻是眉頭一皺,有些厭惡地看向了盧植。
同為士人,也同樣反對宦官幹政,但士人之間也有利益衝突。
比如今古學派之爭!
始皇帝焚書之時,使得許多以六國文字記載的儒家經典被付之一炬,儒家的儒生們隻得將那些典籍背誦下來,準備著口口相傳傳承下去,卻不想始皇帝這麽快就殯天了,而胡亥這個二世祖居然滅了嬴政都滅不了的第七國!
等到劉邦一統天下,儒生們便將典籍以背誦的形式重新記錄在竹簡上,使得儒學重新回到了曆史的舞台上。
這些典籍便被稱為今文經,他們所留下的學問也被稱為今文文學。
但到了孝景帝時期,河間獻王劉德表示,始皇焚書期間,民間許多儒生冒著殺頭的風險將一些古文經書埋藏了起來,於是出重金在民間征集所得古文經書,加之孝武帝時期魯恭王劉餘表示從孔子故宅壁間所發現的古文經籍,諸王於是等先後獻給朝廷,藏於秘府。
而這些經籍便被稱為古文經,這一派的學問也被稱之為古文經學。
因為這些經籍都是以戰國時期的其餘六國文字書寫,故而被人傳出了儒生們為了文化傳承寧死不願交出典籍的英勇傳說。
但是前漢至後漢這麽多年,由於大多數古文經籍都被藏於秘府,加之今文學派成為了官方正統學派,因此古文學派的儒生數量也不算太多。
直到王莽大搞複古運動,因此古文學派驟然興盛,並公開質疑今文經的正統性,認為今文經不過是來曆不明的偽經,古文經才是儒學正統。
而後光武帝將古文學派的《左氏春秋》立為官學,但漢章帝時期的白虎觀會議又將《左氏春秋》的官學地位罷黜,於是沒了官學地位的古文學派索性在民間廣收門徒鞏固傳承,走中下層路線,反倒是逐漸興旺了起來,與之相對的今文學派掃帚自珍,地位開始搖搖欲墜。
直到桓帝和劉宏時期,雙方的鬥爭也到達了巔峰。
而今文學派的既得利益者便包含了汝南袁氏,汝南袁氏的家學《孟氏易》便是今文學派的典籍之一。
但盧植卻是師承馬融的《費氏易》與《左氏春秋》,妥妥的古文學派士人!
太子太傅會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太子的政治傾向和經學傾向,若是盧植這廝攛掇太子將古文學派立為官學……
想到這裏,袁隗覺得自己必須站出來舉薦一位今文學派的士人來擔任太子太傅,但一時之間竟然想不起有誰合適教導太子。
這些年,今文學派雖是官學,但人才逐漸凋敝,黨錮之禍也貶謫了一大群今文學派的學者,反倒是走中下層路線的古文學派逐漸占據了廟堂和民間。
比如眼前的盧植,還有蔡邕、服虔、馬日磾、鄭玄,後麵這些人都被他借著黨錮收拾了,可沒想到鄭玄這個背叛了今文學派的二五仔竟然在家裏都能給他整出那麽多活,他的學問竟然發展到了開宗立派的級別,稱之為“鄭學”!
今文學派最優秀的學者何休則是去年剛剛病逝,眼下合適的人選也唯有他的親家楊賜了,讓他來當這個太子太傅,傳授太子《歐陽尚書》。
可不待袁隗跳出來反對,他就看見盧植這個狗賊居然不推辭,直接應下了!
三辭三讓呢!
禮節呢!
禮崩樂壞啊!
盧子幹你個濃眉大眼的狗賊竟然如此奸詐!
袁隗麵上不顯,心裏已經罵開了。
而劉辯也是一愣,顯然也是沒想到盧植竟然如此激動以至於沒有去三辭三讓,一時也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咳,既然盧侍中不以孤愚鈍,那孤此後便以盧侍中為師。”
“太傅,請受寡人一拜!”
盧植微微一怔,太子的稱呼……
太傅和太子太傅,二字之差,卻是相隔千裏。
在丞相一度不被任命的情況下,太傅可是名義上的文官之首!
光武中興以來,後漢不置丞相,通常是以太傅錄尚書事來執掌朝政,成為有實無名的丞相。
而太傅的職責雖然也有教導太子,但他的教導範圍卻是囊括了整個國家,自然也包括皇帝,那是真正的“帝師”,甚至可以冠以“國師”之名!
還有劉辯的自稱。
“寡人”通常是天子的自稱,但按禮製,諸侯王也可自稱“寡人”,隻是往往為了避嫌,通常以“孤”自稱。
太子難道不不如諸侯王嗎?
太子自然是比諸侯王尊貴的!
若是平時太子以“寡人”自稱,也許倒也沒什麽,不至於引人深思。
但先是稱呼錯了盧植的新職務,再以“寡人”自稱……
太子這是在向古文學派許諾未來的官學地位?
剛從射聲校尉被平調為光祿大夫的馬日磾悄悄踢了好友盧植一腳,盧植自然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隻是,他方才沒有三辭三讓已經失禮了,再認了這兩個稱呼多少有點不知廉恥了。
馬日磾都快急瘋了,太子的示好相當於什麽不言而喻。
這是古文學派將今文學派擊垮占據官學地位千載難逢的良機啊!
他都想替盧植應聲了。
但盧植這人吧,他倒不是死要麵子,他的心中還偏偏就是有著一杆秤,有時候哪怕是不利於古文學派但卻有利於國家的事情,他也會去做。
這是一個真正的君子,心跡合一的君子。
也因此即便是敵對的今文學派儒者也有許多真心敬佩盧植的,鄭玄當年便是被盧植這位好友感化,從好奇古文學派究竟如何能教育出這樣一位儒者到逐漸陷入其中成了盧植的師弟。
不過,君子可欺之以方。
同為古文學派的博士服虔忽然靈機一動,看著俯身下拜的劉辯想出了一個令盧植不得不應下的法子。
“子幹,讓太子就這麽拜著難道合乎禮法嗎!”
盧植看著依舊維持著姿態的劉辯,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卻終歸是化作了一道歎息,回以一禮。
“臣定傾盡所學,以報太子禮遇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