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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清晨，屈江黎為表達歉意便早早備好五匹快馬，想著盡早到達萬霄門所在的泰和縣。
    走走停停三四日，同往萬霄門的俠客們隨著接近目的地而變得多起來，路上還遇到了不少船上幸存下來的人，不過大概是受到過大的驚嚇，他們眉宇間都浮著一股怯場、哀愁之氣，也有許多人自那之後再無闖蕩江湖的想法，黯然歸家去。
    五人在萬霄門氣派的大門前勒馬。
    不同於深居山林的金山，也不同於硬石壘成的程家堡，懸掛著“萬水歸宗海浩蕩，霄漢淩雲誌飛揚”字樣對聯的木製門樓後是一塊可容納幾千人站立的平地，除去最盡頭擺放五張座椅的高台，環顧左右望不見其他門派建築。
    納才大會還未正式開始，平地上卻已經聚起兩三群人，有武家子弟，也有普通的布衣百姓。
    淩溫言眼尖，率先瞧見了站在人群邊緣的黃大哥。
    “黃大哥。”
    “是你們啊，淩姑娘。”黃大哥訥訥點頭，一向熱絡不冷場的他此刻居然也木著臉說不出話。
    念著他在船上沒少照顧他們三人，淩溫言出言安慰道：“你別緊張，你拳法之厲害我們都是耳目共睹的，一定沒問題。”
    黃大哥看看他們三個，又看看新加入的屈江黎與屈伯存，最後又看向與易維洛兄妹幾個圍在一起的少男少女們，幾乎個個拎著自己的拿手武器。
    他苦笑一聲：“我這身功夫都是打鐵搬貨練出來的死東西，你們學的那才叫真武功。”
    程蘊雪可不想讓他泄氣，忙道：“黃大哥又妄自菲薄了。想當年昆池山一脈的初始掌門不也是一個普通百姓，如今自創的拳法打出了個武林第一。武功這東西，隻要能用來強身健體、懲奸除惡，那就都是好武學。”
    淩旭升笑鬧著走上前錘錘黃大哥的肩膀：“黃大哥，你可是從大船裏真拳實腳走下來的，還保護了那麽多同行之人。如今順利走到這裏，再怯場就不應該了吧。”
    聽他這麽一說，黃大哥思索一陣後臉上再度露出爽朗的笑意，他大力拍打著淩旭升的後背：“淩兄弟說得對！已經是從鬼門關走過的人了，還怕這什麽納才大會不成！啊哈哈哈哈哈！”
    幾人在這邊敘舊交談，易維洛與易晗婧那邊也是遇到了相識之人。
    “這不是易公子與晗婧姑娘嗎？”
    熟悉聲音自後方傳來，二人心中皆是一緊，縱使此刻千百般不願麵對最不想看到的人，身體卻還是轉了過去：“萬公子。”
    萬乘方身後烏泱泱跟著一大堆人，其中一道粉色倩影將易維洛眼神吸引過去。
    四目相對的刹那，萬乘方上前大方介紹道：“沒想到還能再遇到你們。這位是蘇姑娘，蘇苒苒。看這樣子，難不成你們認識？”
    易維洛看出蘇苒苒麵上的為難，掩著眸子回答道：“不認識。隻是在想這位姑娘從前沒在您身邊瞧見過，一時好奇罷了。”
    萬乘方這才哈哈大笑起來，連擺手道：“易兄又打趣我了。可謂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如今的我可不同以往咯。在巴漢遇到蘇姑娘後我才真正知曉什麽是兩情相悅，與苒苒訂下婚約後更是潔身自好，這一切也多虧苒苒不離不棄。”
    望著二人柔情蜜意，易晗婧並不想在此久留，她拉著易維洛的衣袖，暗示不要與他們過多寒暄。
    易維洛卻是將其無視，淡定地朝他們二人道喜，又問他們為何會出現在萬霄門前。
    萬乘方平日裏閑遊散漫慣了，壓根不向往什麽武林生活，隻是來淮南參加乞巧市時正巧趕上納才大會，便想來看個熱鬧。
    易維洛問到想知道的東西，便順了易晗婧的意，隨口扯個幌離開此地。
    “你為何要裝作不認識她？”確保離他們遠了，易晗婧才問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萬乘方自小便視我為對手，又要裝作不屑與我相爭，如果知道我與她曾有舊情，定然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她既已經謀到了好去處，我們又何必叨擾。”
    “哼，我們家沒出事的時候那叫一個情深意切，出事了第一個推脫關係，怪不得當時母親就不喜歡她。”
    “往後瞧見就當不認識吧，以前的事權當沒發生過。”
    易維洛說得輕巧，可相識相知共五個年華，哪是這般容易放下的，故而易晗婧更是為他鳴不平。
    二人行走間來到一家規模宏大的客棧，門前掛著“報名納才大會即免金入住”的招牌，越往裏走場地越是寬闊，也能瞧見各式各樣的人，皆是為納才大會而來，各個躊躇滿誌。
    他們二人順利領到門牌，好生安頓下來。
    “賤人！我可不是傻子，你與那易維洛究竟是什麽關係？”清脆巴掌聲從門外傳來，緊跟著女子嗚咽啜泣之音。
    易晗婧臉上是止不住的幸災樂禍，丟了包袱就想衝出去，被易維洛扯住：“別多生事端。”
    他說完這句便推開房門徑直往大堂方向走去，易晗婧瞧見此情此景，在心中暗自誹腹某人口是心非。
    萬乘方瞧見有人在此地，也就收了繼續掌摑蘇苒苒的手：“老子可警告你，別有那點子朝三暮四的心思。一個賣皮相的舞女攀上我萬家還不知足，若你要真喜歡那流民賤種，今晚就把你賣出去！”
    萬乘方伸手死死掐住蘇苒苒的玉頸，瞧見易維洛將要邁出月門，又將他喊住：“易兄，你我也許久未見。聽聞你拿了家中劍去修習，而萬某近日的拳法也有些長進，不如，咱倆在納才大會上比劃比劃？”
    巴漢萬家，鏢局出身，家中世代修煉拳法強身健體，傍身防凶，論武學，自然不是他易維洛這讀了十幾年書，拿起劍還沒幾個月的人能比的。
    “萬兄說笑了，易某怎能與您相比……”
    蘇苒苒求助的眼神望來，易維洛猶豫再三，還是承應下來：“不過若萬兄實在是興致盎然，易某也樂意相陪。隻是若你輸了，可莫要再如此對待蘇姑娘，即是良人，那就要悉心相待。”
    “哼，老子的女人還輪不到你來教我管教！易兄，你自幼苦讀詩書，是城裏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可別勉強了自己。”萬乘方顯然很是不屑，出言嘲笑。
    易維洛強裝鎮定，心中再害怕腳下也不曾移動半分。
    萬乘方俯衝而來時，易維洛雙手持劍，強勁的拳風呼來之時，易維洛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轉身劈砍時隻聽萬乘方吃痛一聲跌倒在地，易維洛手裏的向冥劍也得以找準目標。
    萬乘方腳脖子疼得無法站起，隻能生生看那劍尖指向自己，原以為必死無疑，卻不想向冥隻是釘住他的衣衫，不傷及他分毫。
    “萬兄，可還要繼續比試？”劍主人並不知曉究竟發生了何事讓萬乘方突然摔倒，但也正好趁此機會教訓教訓他。
    向冥不愧是世上名劍，僅是簡單出招就能讓人為之膽顫，地上那人訕笑起身，拱手道謝認錯：“易兄武藝了得，是我唐突了。”
    等萬乘方帶著蘇苒苒倉皇離去，易維洛這才收劍朝四合院落的空地拱手：“不知哪位俠士出手相助，易某在此多謝。”
    “不必多謝，我們本就是看不慣那人欺壓姑娘家，這才助你教訓一下。”程蘊雪推開窗，與淩溫言並肩而立。
    淩溫言朝易維洛頷首問好，也是認同了程蘊雪的話。
    “易某不善武藝，若非姑娘們相助，恐怕也難逃萬乘方之手。先前我兄妹已受二位少俠救命之恩，如今更是恩上加恩。易某無他珍貴之物言謝，不知能否宴請二位一餐，以示感恩之意？”
    易維洛真情難卻，二人便點頭答應。
    飯桌之上，易維洛一頓好吃好喝招待，憋著通紅的臉說著青澀的感謝之言。他妹妹易晗婧自然也在席上，但明顯是被兄長打好了招呼，即使心中有嫌隙也隻是暗自生悶氣，並未再說出什麽不敬之詞，程蘊雪幾人也並沒有多搭理她。
    這一番下來幾人也是看出易維洛心性秉正，也樂意與之以兄弟姐妹相稱，至於他的妹妹，雖然脾氣差了些、為人狂妄些，但也並非奸邪之人，他們憐惜易維洛一路艱辛，也不打算與之多計較。
    雞鳴日升，旭日破雲而生，映照在萬霄門古樸內斂的木質牌坊上，將暖陽解成光束灑在那五張高台上的凳椅之上，那是眾多年輕俊才渴望仗劍闖江湖的起始點，那是無數人仰仗的新生處。
    報名了納才大會的人們背著行囊，熙熙攘攘地朝中心匯聚，千人千麵，神情各異，討論得熱火朝天。
    程蘊雪拉著他們另外幾個起了個大早，就為了擠在最前頭：“倒也沒有很多人嘛。”
    雖然平地上已無額外落腳之處，但對比往年程家堡選拔弟子要三天才能完成所有參選人員名字登記的盛況，萬霄門這種程度的還真算不上什麽。
    “會怎麽比試呀？從前好像都沒聽別人說過。”
    “我堂兄說年年招人，年年不一樣，但是可以確定的是說每隔四年招募的規模就額外大些，今年是頭一個四年，誰知道怎麽比呢？”
    “好家夥，那是不是也比往年難些啊。”
    “我看這次來了好多正兒八經的練家子，難說哦。”
    眾人猜測時，四道身影踏風而來，穩穩落在高台之上。
    最左邊的中年婦人衣著莊重，坐得板正，墨綠色苗刀立在身側，不苟言笑，一眼看去就不像是好相與的主。
    而她右手邊，衣襟開至胸前的粗獷漢子望著台下眾人，笑得爽快，那背上的雙鐧昭示著他的身份：“今年人可真多啊！”
    “衛老爺子最近鬧騰得很，鳳鳴堂倒還真缺幾個打手幫忙。”最右邊的男子一席紅衣，那頭與大雍國人完全不同的卷發隨風飄逸得很，他看著下麵烏泱泱的人頭，手中折扇抵著頭故作頭疼模樣。
    “這些人可不是讓你拿來做這些用的，”顧君雁今日還是一身黑金色服飾，摘去帷帽的她露出那明媚小臉，望著底下的人心中很是高興，“往後萬霄門的門楣，可還得靠他們撐起來！”
    “小顧子今年可打算收個徒弟來玩玩？”
    如今的萬霄門弟子並不算多，但他們雨霽、雷鳴、雁回、鳳鳴四堂中，可就隻有顧君雁名下沒有弟子，故而每年都會打趣這位可憐的“孤家寡人”。
    “那是自然。”
    此話一出，三人都有些怔愣，顯然是沒想到顧君雁會如此信誓旦旦。
    台下人的沸騰之聲自四大堂主現身起便沒有停止過，程蘊雪激動地拉過屈江黎：“你看你看！顧前輩剛才對著我笑了！！我是不是穩了啊！”
    “我的天！那你可前往別忘了我！我兩一起拜師，相互照應！”
    鳳無憂就在他們正上方，本身耳力便極佳的他自是一字不落的將他們說的話聽了去，輕笑出聲，像是在笑他們不知天高地厚。
    “少年多些傲氣，何嚐不可呢？”
    鳳無憂這才了然，原來這顧君雁心中早有弟子人選，隻是不知這兩小少俠能否通過今年的考驗了。
    “諸位。”富有磁性且空靈之聲不知從何處傳來，卻響徹整塊平地。
    一道白影咻然出現在高台主位之上，速度快到連殘影都未曾叫眾人瞧見。
    是一個三十來歲的謫仙男子，通身淨白無暇，模樣清俊，周身環繞著超脫世俗的清塵氣質，就這樣神色淡淡地環視一圈眾人，在萬霄門四大堂主的恭迎之下拉開納才大會的帷幕：“諸位有意投效我萬霄門下，陳某皆恭而敬之。然今年歲不平，烽煙四起，習武者當以濟天下萬民安身，懲宵小奸邪立命，還請諸位謹記武道初心。”
    掌門陳則懷落座，紅衣在身的鳳無憂緊接著開口：“相信諸位都瞧見了底下的四張桌案。”
    眾人的目光這才跟隨他的眼神示意向前方看去，一眾萬霄門弟子分立在四張長桌案兩側，案上紙筆齊全，腰背挺立的秉筆待寫。
    “今年萬霄門納才與往年多有不同，報名者將在山門下的近千畝森林中進行選拔。此次納才為期三日，報名者皆立生死狀，以紙券為信物，前五十名找到萬霄門山門並將信物交至山門下守衛弟子者，可入萬霄門。若是前十名找到山門者，萬霄門有獎。”
    “待會向每位報名者發放的紙券還請悉心收好，它在則資格在，紙券丟失……那便是萬霄門注定與您無緣了。”
    “這林子裏鮮有人至，還多瘴氣蚊蟲，弄不好還會落得個客死他鄉的下場。若無把握者，可原路返回了。”
    鳳無憂說的這些屬實是給不精武藝者大潑冷水，但他接下來的話又讓他們重燃起希望：“當然，若是想往醫藥、鍛造方麵發展的，直接在右側兩張桌案前謄錄名字報名即可，經過簡單的篩選後便可直接成為門中弟子，萬霄門亦會重用。其餘少俠，在左邊兩張桌案處登記後，便可拿著紙券前往山林了。”
    “五十名？這麽少？”
    “萬霄門隻收精兵良將，看來是瞄準了四年後的武林大會！”
    “這位陳掌門還真是野心勃勃……”
    “嘿，依我看就是這萬霄門養不活這麽多張嘴而已。”
    “在優不在量，還挺好的。”
    “唉，那我怎麽比得過那些習過功法的練家子，這趟豈不白跑了。”
    “……”
    “本來想著能找到個好的棲身地，沒想到沒點本事還不收，依我看，趁著亂子還沒到，我們趕緊去其他門派碰碰運氣吧。”
    底下又熱鬧了好一陣，陸陸續續走了許多人，剩下的要麽分作兩隊擠在醫藥與鍛造報名處，要麽和相熟的人圍成一團商討著，沒有一人願意當那第一個去領紙券的。
    “我們四個一路同行，定然能做這前五十，不對，前十！”
    “可別高興太早，你瞧那邊的幾個，或許沒一個武功在你我之下。”
    順著淩溫言手指方向，三人看見七名黑袍人抱劍在旁商量對策，五個高身量大漢，中間夾著兩個略顯矮瘦一些的一男一女，兩人都是二十來歲的年紀，男子五官深邃，女子美豔動人。
    黑袍遮蓋下隻能叫人觀察到這夥人的神色，其餘人的神情顯然對那女子很是尊敬，也不知是誰家千金出來曆練。
    大家還猶疑之時，一個齊劉海的小丫頭拿著把和她人差不多高的環首苗刀隻身入了山林，其間不言一語，看著氣勢十足。
    “怕什麽，一個沒馬高的丫頭都進去了。”身後立馬有人出聲，攛掇著自己的人入場。
    說話的男人胡子拉碴，趾高氣昂，手持一對玲瓏雙錘，招搖撞開前麵擋路的人，領著兩三個人一齊入拿過紙券。
    其他人也在他的帶動下行動起來，想著早點進去早找到山門，還能盡快找到藏身處以免遇到是非。
    “哥，我們……”
    易維洛知道易晗婧在擔心什麽，他輕輕回握妹妹不安的手：“這次，隻能靠我們自己了。巴漢都逃出來了，這裏還有什麽好怕的。”
    滔天火舌席卷易晗婧的記憶，親人慘叫不絕於耳，她和哥哥隻能閉著眼睛不要命的往前奔，往前衝，生怕慢一步就被那殺紅眼的起義軍當做泄憤的對象。
    她知道哥哥來淮南後並沒有直接去找衛老爺，是為了向素未謀麵不知親疏的外公證明他們易家兄妹也有自力更生的本事，以彰顯他們不是任人揉搓之輩，更不是一無是處隻會添麻煩的人。
    捏緊腰間的平安符，易晗婧下定決心邁出了第一步。
    “各位手上的火筒可以在遇到危險之時向天空發射一次煙火，屆時自有萬霄門弟子前來搭救，隻不過，一枚火筒隻能代表一人，若是不慎遺失，可就隻能認命了。還請各位少俠莫要將山林當做無人管製之處，凡事隻講究個點到為止，若有人不遵守此項事務，後果自負。”
    伴隨著鳳無憂最後一段話，萬霄門別開生麵的納才大會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