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狂熱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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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北海公園。
    “媳婦,慢點、慢點。”
    冰場上,江弦緊張的扶著朱琳,生怕她摔出個好歹。
    “哎呀,你別一驚一乍的,別人都看咱。”朱琳在冰麵上慢慢走著,看了眼四周,臉有些紅的瞪一眼江弦。
    “我能不一驚一乍的麽?萬一給你摔個什麽好歹,你媽和我媽倆人能把給我吃了。”
    這會兒的冬天,北海公園裏滑冰的人特別多,其中以學生居多。
    雖然這年代條件不行,但京城的學生幾乎每一個人都會有一雙冰鞋,不會滑冰的人鳳毛麟角。
    哪跟後世那幫學生似得,隻會考試。
    朱琳沒敢穿冰鞋,在冰麵上走個幾步過了癮,一想到自己肚子裏還有個小東西,也就不敢走了。
    “江弦,我累了,回去吧。”
    “喳,娘娘,小江子知道了。”
    江弦打個千,扶著自己媳婦兒往家裏回。
    這時候有個寸頭的年輕小夥湊上來,看了江弦和朱琳一眼,眼神靦腆中帶有幾分期待。
    “請問,您是江弦同誌麽?”
    江弦眯著眼微笑點頭。
    “你好,我是江弦。”
    小夥激動起來,又看向朱琳,“那、那您一定是白無瑕啊不,朱琳同誌。”
    朱琳也衝他笑笑。
    “你好。”
    “哎呦,我太幸運了,出來玩這麽一趟還碰著您二位了,我能要個簽名麽?”
    “可以。”
    江弦非常好說話,掏出一根鋼筆。
    這年頭,當作家的都要別根鋼筆在身上,這是標配。
    他摘下筆帽,看小夥一眼。
    “你叫什麽名字?”
    小夥眨了眨眼,“我叫王碩。”
    哢嚓。
    江弦在紙上劃拉的筆跡一頓,抬起頭又看王碩一眼。
    王碩嘴不停,還在那嘚嘚。
    “我以前當兵那會就愛看您的,後來退伍了在醫藥公司上班,不過現在也不幹了,下海了,和發小一塊兒開了家烤鴨店,您有空就上我那兒吃,我給您免單。”
    “那祝你生意興隆。”
    江弦笑了笑,刷刷簽下自己的名字,朱琳也在他名字後麵跟著簽上一個。
    王碩眉飛色舞的接過簽名,“接您吉言吧,其實我啊,也不喜歡下海做生意,我也喜歡寫東西。
    我看的多,前段時間看了一篇叫《沒有紐扣的紅襯衫》。
    你說這寫的啥啊?這我也能寫啊,我身邊的故事比他那有意思多了,我的生活比電影都牛逼,而且把身邊的故事描述出來這事兒一點都不難。”
    江弦一回憶,《沒有紐扣的紅襯衫》,作者鐵寧。
    “那我期待你的大作。你那鴨子店在哪,回頭我去照顧你生意。”
    “真的?!”
    王碩激動的一哆嗦,給江弦報一地址,“您去了就敞開吃,我買單,不要您錢。”
    “那多不合適,我沒吃白食這習慣。”
    和王碩又寒暄幾句,江弦拉著朱琳走了。
    朱琳還笑,“真有意思這人。”
    “那可不。”
    80、90年代半個娛樂圈的瀟灑往事,都是這哥們貢獻的,哪能沒意思。
    “嘴皮子挺能說,都快趕上你了。”
    “我可沒他能說。”江弦輕笑道。
    江湖傳聞,王朔寫《空中小姐》的時候,為了采風尋找靈感,憑借他那張能說會道且有點流氓的嘴,談了六個女朋友。
    83年,沒給丫槍斃了算便宜他了。
    “回頭找個時間上他那兒吃烤鴨。”
    “行。”
    王碩這個貨,江弦一定是要交上一交的。
    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這哥們現在一門心思要當“倒爺”,還沒到窮的半死不活隻能寫的地步。
    不到火候,再煉煉吧。
    再有幾天就過年了,京城裏頭四處都能看見賣年畫、對聯、點心匣子還有兜售關東糖的小販。
    年味十足。
    江弦清晰的察覺到,這座城市比之過去又變化了一些。
    像是人群中的喇叭褲,蛤蟆鏡,街道上的廣告牌,還有“五講四美”的宣揚標語。
    “五講四美”都知道吧?
    “講文明、講禮貌、講衛生、講秩序、講道德”。
    “心靈美、語言美、行為美、環境美”。
    和朱琳並肩走過一條條街道、胡同,江弦忍不住感歎。
    “唉,真快,都1983了。”
    在曆史的進程裏,總有一些年份特別特殊,就像一塊又大又沉的石頭,“撲通”一聲掉進平靜的水麵,濺起好多水花。
    1983年無疑就是這樣一個年份。
    這和改開的進程也有關係。
    眾所周知,改開是先農村,後城市,到了今年,重心已經偏向於城鎮。
    今年京城四個最大的百貨商場,已經和商業局簽了合同:超額完成利潤承包額的,超額部分國家與商場對半分成,完不成利潤承包額的,差額部分由企業利潤留成和浮動工資彌補。
    在江弦這個“旁觀者”觀察中,這著實是到了一個有意思的年份。
    農民、小市民、工人、知識分子,乃至上層領導,都像一罐悶久了的蒼蠅,好容易看見一絲光亮,既蠢蠢欲動又擔驚受怕。
    比如王碩,放著鐵飯碗不要非要湊去下海經商,可惜現在還不是那個年代,私企在80年代都比較苦逼,要到90年代才能開始發力並迅速發展。
    所以江弦並沒有太多的想法。
    折騰啥啊?
    這年頭國內政策一會鬆、一會緊、一會軟、一會硬,浪花一陣接著一陣,毫無逼數。
    想暴富,就一個秘訣:倒。
    奈何江弦隻想做個良民。
    兜裏這點稿費,隻要不鬧騰著去創業,還怕不夠榮華富貴?
    或者去國外碰碰機會也行。
    今年江弦一直有個心思,就是再去國外轉轉。
    但是朱琳這會又懷著孩子,江弦可不想這個時候從家裏出去。
    年前,江弦又收到好幾封信。
    他比較關注的是其中三封。
    一封來自雲南,是謝晉寄來的,告訴他《高山下的花環》已順利殺青。
    一封是來自西安,《延河》編輯部的,信裏給他講了《最後一個匈奴》現在在陝西有多火爆,讀者們是如何如何喜歡這部,又是如何如何期待這部的下半卷問世。
    最後一封是國外寄來的。
    字寫得古樸蒼勁,全是繁體。
    “江弦先生:
    冒昧來信,請您見諒,首先容許我介紹一下我自己,我叫聶華苓,現在是美國愛荷華大學的一名駐校作家,你或許已經聽王濛先生說起過我,說起過我和丈夫創辦的“國際寫作計劃”
    我一直在挑選今年的“國際寫作計劃”國內計劃人選,邀請中國作家二人,漂泊海外,對國內的情況了解不多,隻好麻煩國內的一些老朋友為我舉薦。
    非常有趣,他們很多人都向我推薦了你。
    老實講,我對你的名字非常陌生。
    但是得知你的在國內榮獲第一屆“茅盾文學獎”以後非常驚訝。
    如此年輕的一位作者,竟然在長篇領域得到文學界的認可,放眼全世界這都是不可思議的,在聽說這個消息的那一刻,我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認識一下你這名青年俊彥。
    在此,誠邀您來到愛荷華做客,加入“國際寫作計劃”。
    匆此,請代向您的家人致意,祝您全家安康快樂,並頌文祺!
    聶華苓。”
    毫無疑問,聶華苓的來信是讓江弦最措手不及的一封。
    “國際寫作計劃”對任何一名國內的作家來說,都是無法拒絕的誘惑。
    這不僅是一個與世界文學交流的機會,更是一個出國的機會。
    作家也是人,有一個公費出去玩的機會,誰能不心動?
    偏偏這個機會給了江弦。
    他現在,完全不想離開家裏。
    隻想守著朱琳,等待他家的小小陛下呱呱落地。
    晚上和朱琳談起這件事情,朱琳眼前一亮。
    “挺好的啊,這可是去美國的好機會,多難得啊,記得我上學那會,一個宿舍的那姑娘,費了好大力氣才考去了美國來著,現在在那邊可好了。”
    “得了,估摸著這會在那要麽是刷盤子,要麽是衝廁所,要麽就是當保姆,最不濟,有可能已經從事了色情服務行業。”
    “去你的,你不盼著人家好。”
    “事實罷了,在那邊兒過得可沒那麽容易,你給人家說話,說不定人家現在看著你說法都成了:你們中國人。”
    “胡說啥呢。”
    朱琳並不相信江弦的這番說辭,“總之,我還是希望你去,不要錯過這次機會。”
    “行了行了,這事兒我已經有主意了。”
    飯後,江弦坐到桌前,給聶華苓寫好一封回信,第二天一早,出門給郵了出去。
    美國,愛荷華州。
    這裏處於美國中北部,地理位置近似於中國的河南,農業大省,不過教育資源比河南頂,公共教育位居美國之首。
    這裏冬天天氣寒冷,聶華苓坐在家裏的客廳,披著一條毛毯,捧著一冊剛從國內郵寄來的文學期刊
    ——《延河》
    這是王濛給她寄過來的。
    王濛是此前“國際寫作計劃”的成員,也是聶華苓非常欣賞的作家,今年她秋季的寫作計劃計劃名額時,便征求了王濛的意見。
    王濛向她推薦了江弦以後,聶華苓又聽說江弦獲得茅盾文學獎的消息,立馬對江弦生出很大的興趣。
    後來在她的委托幫助下,王濛寄了一些江弦的和作品給她,其中一冊就是今年第一期的《延河》。
    王濛對這篇的評價很高,稱之為中國難得一見的“大河”,是陝西文學的一座裏程碑。
    理解什麽意思以後,聶華苓這個翻譯家本能的認為“大河”這個譯詞不好。
    她了解過“大河”這個詞匯的源流,“大河”這個詞是由西語翻譯成日語最後反哺給中文的。
    但規範中文詞匯裏,又很難找到一個可以言簡意賅形容此類題材的詞匯。
    聶華苓仔細思考過,覺得在中文裏,唯一能夠與“大河”差強人意的匹配之詞,應該是“史詩”。
    當然,這些都是理論和翻譯方麵的工作,並不影響聶華苓對這篇的閱讀。
    她花了大概三天的時間,每天抽出一些空閑,斷斷續續讀完了這篇《最後一個匈奴》,或者說上篇。
    “真好。”
    讀完以後,聶華苓空虛的坐在客廳裏,心頭難以抑製的對陝西這片土地產生出一種深深的向往。
    這種向往近乎於眷戀亦或者衝動,吸引的聶華苓迫不及待的想要踏上陝西這片土地。
    該怎麽說這篇呢。
    聶華苓雖然離開那片土地已經近三十年,但對於陝北,她是陌生的。
    江弦所寫的一切,那些西北的粗獷,那些酸爽的民歌,都是聶華苓很陌生、很新鮮的東西。
    但在江弦的筆下,這一切都那樣的富有生命力。
    聶華苓就像是被吸住一樣,克製不住的往下讀,一直到讀完,對他筆下的那片土地心馳神往。
    可能這就是大河的魅力。
    放眼世界文學,西方的“大河”已經基本止步。
    聶華苓思考過這個問題,可能是因為西方人的生活日漸富裕、平淡,也因為後現代主義思潮讓家更關注凡俗、簡單、內心的短章。
    聶華苓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關注過“大河”這個題材。
    然而江弦的這篇《最後一個匈奴》,又重新為她打開了一個嶄新的大門。
    中國正是適合“大河”創作的時期。
    中國的經濟發展步調和文化沉澱,決定了“大河”故事、現實主義風格的創作應處在繁盛期。
    此外,“大河”的寫作又能透露出作者的功底。
    在聶華苓看來,江弦絕不僅僅是一個作家,更是一個學問家。
    他有著太磅礴的知識底蘊,才能揮毫寫出這樣一部浩瀚的高原史詩。
    越發期待見到江弦的聶華苓,就在這個節骨眼,收到一封來自中國京城的回信:
    “尊敬的聶華苓女士:
    來信敬悉,承示“國際寫作計劃”十分有意義,殊為欽佩。
    感謝您的邀請,無奈愛人已有身孕,不便脫身,還請您再重新物色挑選一位作家,莫要浪費掉這個珍貴名額。
    匆此,請代向您的丈夫及女兒致意,祝您全家安康快樂。
    江弦,京城。”
    放下信紙,聶華苓的眉頭微微皺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