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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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弦沉默良久。
    蘇晨哪知道短短幾句話的時間裏,江弦腦海中便有一部先鋒文學誕生。
    見江弦沉默不語、似有顧慮,蘇晨還以為是江弦放不下麵子。
    畢竟江弦頭上頂著個國內青年作家第一人的名頭。
    若是讓他跟在馬原後頭寫一部,恐怕他會覺得這是在拾人牙慧。
    “一場文學思潮的興起,不是一個作者能憑借一己之力做到的,隻有不斷誕生出各種各樣精彩紛呈的作品,前赴後繼的作者在讀者群體當中不斷產生影響力,才能促成一個文學流派的誕生。
    也不用顧慮什麽先後,若是以先後來評價文學作品的高低,那文學創作還追求什麽深度?當做一場百米賽跑,都去追求速度好了”
    蘇晨苦口婆心,殊不知江弦關注的完全是腦海中的那篇。
    “老蘇,我是在想,《ls河女神》這種的形式,在中國文學界很新穎,不過在西方並不算稀奇。
    這我雖然沒讀過,不過聽你描述大概能聽出,其實這就是西方已經有些過時的後現代主義文學,在國內的餘韻和回聲。”
    蘇晨麵色嚴肅起來。
    他方才還以為,江弦是心有顧慮,卻不曾想江弦是在思考這些。
    不愧是青年作家第一人。
    江弦這格局,真是有容乃大、海納百川,比很多上了年紀的作者都強出幾倍。
    “你說得對,國內文學發展繁複又遲滯,《ls河女神》這一類,無非是後現代主義投向中國文學的一個漩渦。”
    江弦點點頭。
    “不錯,不過話雖這麽說,我並不覺得這一類的出現沒有意義,這種先鋒的文學形式,能夠充分的革新當代文學的主體風格和美學麵貌,不再屈從於以往固有的文學創作慣例。
    在我看來,這一類先鋒文學的出現,是在中國現當代文學主線傳統之外尋求審美的突破,實踐一場美學的革命”
    蘇晨靜靜聽著江弦的講述,對他觀點感到認同,頻頻點頭的同時,又敏銳的捕捉到江弦不斷提到的一個詞匯。
    “先鋒文學?”
    蘇晨眼前一亮,“用這個詞匯來歸結這一類,倒是用的恰當,用的漂亮。”
    至於江弦,剛才說不小心,也有些故意的成分,說故意,也有些不小心。
    總之這話就是一盤九轉大腸。
    無論是故意還是不小心,江弦都又人前顯聖了一把,把先鋒文學這個名詞端給蘇晨,再借蘇晨,把先鋒文學這個名諱發揚出去。
    那今後再討論這場文學思潮,馬原是掀起者,他江弦則是命名人,都能留在曆史書上。
    蘇晨則繼續和江弦就“先鋒文學”這個詞匯討論著,越討論他眼前就越亮,也越是興奮。
    “江弦,放眼國內,有這樣文學目光和文學意識的作家,除了你,恐怕寥寥無幾,今天和你一場討論,我真是大有收獲,回去以後,我把今天的內容寫一篇文學理論文章發表出來如何?”
    “好啊,我沒什麽意見。”江弦道。
    就這麽點東西,雖然很多觀點都是江弦講述的,但他也沒必要跟蘇晨再糾結什麽知識版權。
    太小家子氣。
    隻要蘇晨能幫他把“先鋒文學”這個名頭傳揚出去,那江弦就夠心滿意足了。
    兩人聊完這些,江弦又提醒道:“老蘇,你們《花城》可真夠難纏的,以往雜誌找我約稿就是約稿,你們倒好,不光約稿,還要給我布置題目,這也算是‘命題作文’了,想寫這麽一篇可夠不容易的,不好寫、真是不好寫。”
    蘇晨一聽著急。
    但一想和江弦聊了那麽久,他又沒把話說死,蘇晨就知道肯定是有點機會。
    “江司令,江弦同誌,要怎麽樣才可以寫呢?”
    “這就要看你們給我這篇什麽待遇了。”江弦以開玩笑的口吻提點說。
    在美國,江弦可以自豪的說自己是個富人。
    不過他的賬戶在美國,又沒帶回國內,所以如今該賺稿費還是要賺的。
    此外,對江弦來說,在雜刊上發表早已沒了什麽吸引力。
    在文學期刊上發表,賺到的隻有一次性的基礎稿酬,出版可是除了基礎稿酬外,還有額外的印數稿酬。
    出版才是利益最大化的方式。
    而且,在文學期刊上發表過的,出版後的銷售量也會受到影響。
    總而言之,如今的文學期刊再想約江弦的稿子,那必須要給江弦一個足夠有吸引力的理由或是誘惑才行。
    蘇晨聽了江弦的話,馬上道:
    “我們給你的發頭條,如果內容夠長,那就發專號。”
    蘇晨給出的這個條件是非常優渥的。
    彼時文學期刊無數,《花城》能夠突出重圍,躋身全國強手之林,可見《花城》吸引力之高。
    《花城》的創刊號在1979年4月出版,第一次印刷就達到20萬份,其後又加印過兩次,總印數一共25萬,創刊不久,又創下76萬多份的發行記錄。
    這個成績,放眼全國的文學期刊,都是相當耀眼奪目的。
    對任何一位作家來說,能被《花城》這塊中國新文學的重要陣地給予如此待遇,恐怕都說不出拒絕兩個字。
    但對江弦來說,這份待遇,在他這兒已經司空見慣、見怪不怪了。
    現如今,他的,哪怕是《人民文學》這本皇家刊物,甚至都不用江弦主動提起,恐怕也會被編輯們安排一個頭版發行的待遇。
    所以聽完蘇晨的話,江弦隻是一臉意猶未盡的看向他,那目光好似在說:
    “就這?”
    蘇晨也立刻福至心靈,“稿費上麵,我們也能給你提一提,隻要你的稿子能夠過審,我們給你千字20塊。”
    “千字20?”
    江弦砸吧下嘴。
    不愧是溝通外洋之地。
    上次他和人文社那邊磨嘰半天,最後人文社內部討論、討論、再討論,這才破格給他提了一次稿費。
    《花城》這邊呢?
    人蘇晨直接痛痛快快的把稿費從千字10元提到了千字20元,眼睛都不眨一下。
    “千字30吧。”江弦沉聲道。
    “千字30?”
    蘇晨眉頭皺起。
    這個數字可是上麵“建議”標準的三倍了。
    不過一想到約的是江弦的稿子,終是咬咬牙,“行,就按你說的,隻要稿子能過審,我們就給你千字30元的稿費。”
    江弦心裏熨帖了。
    剛才聽著蘇晨說出“千字20元”的時候,他眼睛都忍不住亮了起來。
    不是因為這個數字。
    而是蘇晨釋放的信息。
    我們《花城》能加錢!
    所以他趕緊又往千字30的數字這兒提了提。
    沒想到蘇晨真答應了。
    南方那邊的刊物,膽子確實是要大一些的,尤其是廣東那邊。
    就拿報紙來說吧,南方的一些報刊像是《廣州舊報》、《南方周末》、《羊城晚報》這幾年都自行提高了稿費標準,在上麵規定標準的基礎上翻了幾番。
    《花城》的大方,讓江弦的臉都笑成了一朵菊花。
    “行,說來也巧,之前我曾經構想過一篇類似於後現代主義的,現在想來,其實也就是咱們剛才說的這個‘先鋒文學’類型,我剛巧找時間寫出來,給你們寄過去,讓你們看看行不行。”
    蘇晨大喜過望,“哎呀,這可真是太巧了,這說明什麽?說明咱們《花城》和你這部有緣分啊,這部就是給我們《花城》攢的。
    大概是講什麽的?短篇還是長篇?”
    “一部短篇,字數應該也不多,大概一萬字兩萬字左右。”
    “這麽少啊?”蘇晨一聽便有些遺憾。
    談了這麽久稿費,加了兩回價,結果說到底就是一部短篇?
    雖然一兩百塊也不是個小數目,但總歸是讓蘇晨覺得這個價提的有點浪費工夫。
    正想著,又聽江弦道:
    “蘇主編,你看,我這篇的稿費都提了不少,那我之前的兩篇翻譯稿的稿費”
    “”
    蘇晨愣住了。
    合著是在這兒等著他呢?
    著作稿的稿費剛才翻了一番還不夠,最後提到了上麵規定的三倍價格。
    那這翻譯稿的稿費。
    也得三倍?
    謔,江弦那的字數少,他那兩篇翻譯稿的字數可不少。
    “江司令,你這是要掏空我們《花城》的糧庫啊。”蘇晨半開玩笑道。
    “瞧您說的,我江弦又不是什麽愛財之人,能行就行,不行就算了嘛。”
    江弦一句話,又把蘇晨架到了火上。
    蘇晨糾結半晌,想到江弦的文章給雜誌帶來的提升和影響力,咬咬牙。
    “行了,也提三倍。”
    如今翻譯稿每千字8元,提三倍,那就是每千字24元了。
    這個數目甚至超過了很多作家出版以後的基礎稿酬加上印數稿酬。
    畢竟也不是誰的印數都能像江弦那樣多。
    “《花城》辦得好,不是沒有道理的。”江弦感歎道。
    就這一個稿費能繼續往上提的自由,不知道能刺激到多少作家的創作激情。
    江弦又和蘇晨聊了會這篇稿子的內容。
    蘇晨聽得很是專注,時不時給出一些意見和想法。
    江弦也將這些建議盡數收入囊中,畢竟他腦海中那篇“先鋒文學”,還是原作家年輕時的青澀之作,免不了有些缺陷要補足。
    蘇晨和馮小雙是下午的火車,臨別前江弦叮囑道:“回去的時候把稿子帶好,可別弄丟了。”
    文學界裏弄丟稿子的事情不算少見。
    就說江弦之前抄過的《最後一個匈奴》,這的手稿就丟過。
    當時都寫了30萬字了,原作者高建群把稿子拿給朋友讓提些意見,結果過幾天朋友告訴他,稿子弄丟了。
    這差點逼瘋了高建群。
    據說還是個小偷偷得,小偷被抓了以後,說自己看著黑色皮包,以為裏麵裝的是錢,偷來才發現是一摞摞的稿子,幹脆丟進了廁所裏。
    後來高建群每天什麽也不幹,就在街上堵拉糞車,看見拉糞車就要上去問問有沒有見過他的稿子。
    和蘇晨告辭以後,江弦沒有急著開始寫作這篇,畢竟還有一篇《戰馬》沒有寫完。
    當然了,眼下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在家裏休整這麽長的時間,他這名《人民文學》“預備役幹部”,也是時候該去雜誌社裏報個到了。
    戴上口罩,騎著自行車,頂著漫天黃沙跑了好幾個胡同,輕車熟路的來到沙灘北街2號,《人民文學》所在的地盤。
    在車棚下麵停好車子,往裏麵走時,江弦一陣奇異。
    以往來這裏,要麽是投稿,要麽是改稿。
    這一次再來,竟然已經是《人民文學》自己人的身份。
    心境全然不同。
    拐進垂花門,迎麵撞上個頭發蓬亂的男人,兩人對視一眼,對方露出笑容。
    “是江弦同誌吧?”
    “你是?”
    “我叫朱偉。”
    對方很自然的伸出手,“《人民文學》的責任編輯。”
    “你好。”
    “您今天是過來”
    “過來報道。”
    江弦笑了笑,“我現在也被調來了《人民文學》,隻是之前半年一直在國外學習。”
    “嗷,想起來了。”
    朱偉一拍大腿,“哎呀,您瞧我這記性,主要一見著您,光記著您是作家了,忘了您還有這重身份呢。”
    “沒事沒事。”
    江弦也不至於生氣,“王濛主編在社裏麽?”
    “在呢,王主編天天都在,特負責。”朱偉道。
    在他的帶領下,江弦來到王濛的辦公室門口,敲敲門進去。
    王濛正伏在案前寫著什麽東西,聽著有人進來,便從一堆書中間抬起眼,瞧見是江弦,臉上立刻露出一絲笑容。
    “回來了?”
    “嗯。”
    江弦答應一句,抽出把椅子坐下。
    “美國那邊怎麽樣?”王濛起身給他倒一杯水。
    “挺好的,一切都很繁華,看得我有時候有點恨自己為什麽是個作家而不是科學家,不能給祖國的發展建設出一份力,百無一用是書生。”
    “哈哈,精神文明建設不也是建設麽?”王濛笑笑,又和江弦聊了幾句美國的事情。
    找了個間歇,江弦關心道:
    “《人民文學》這邊怎麽樣?一切還順利?”
    王濛愣了下,隨即苦笑一聲。
    “任重而道遠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