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草堂
字數:4743 加入書籤
第二日,青城山草堂就炸開了鍋,所有人討論的中心是:林依“死而複生”之奇跡。
十六七歲的少年們基本上是藏不了事情的,何況是昨天晚上那詭異的一幕,今早一來就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一個草堂都知道了。
“不是,這個林依怎麽就回來了呀?她不是……那個了麽?”
“照我說呀,她就不是真的,前幾日還不是有人去試過,結果呢?統統被顏嬸拿掃把趕了出來,她不過是混過關了而已,這下好了,顏嬸總算是有人照顧啦。”
“也是,不管她是誰,終歸是個好人。”
“哎,不過前麵那麽多人都暴露了,她是怎麽做到讓顏嬸認她的呀?”
“不知道……”
“你們說會不會是……”
眾人七嘴八舌,而鄭伯生和李朦兩人在無人問津的角落裏拄著下巴一臉麻木的聽著。
鄭伯生:“你,你說,她,她,她是,是真,的嗎?”
李朦心裏也很無奈,這種事你問我我問誰啊,我也是一臉懵的好嗎?
不知道這草根書院是以一個什麽評判標準來收人的,反正收進來了一群腦洞比天還大的牛鬼龍蛇,還有鄭伯生這樣的憨憨,李朦“不幸”的和這些個不靠譜的做起了同窗,感覺自己也變傻了不少……
正在他神遊天外的時候,草堂裏突然安靜了一瞬,也不知道是誰反應過來了,驚喜又興奮的叫了一聲:“是,是淩大哥嗎?”
“真的,真的,是淩大哥?”
其實這幾日草堂中廣廣流傳著另外一則流言,多年前不告而別的那個人……要回來了,但在這五年裏,這種流言數不勝數,大家都不曾放在心上,直到現在……
眾人口中的“淩大哥”不著調的懶懶散散的靠在門框上,禽著他那吊兒郎當的笑,一身白袍寬寬鬆鬆掛在身上,還是一如既往的披著頭發,散漫地問:“小朋友們聊什麽呢讓我也聽聽?”
眾人:“……”是本人沒錯。
你也沒有比我們大多少就別叫小朋友了好嗎?
“淩越!”鍾成是一眾學子裏年紀最小的,性子最為跳脫,當場拿著一卷書砸過去“去你的吧,學會說話了再滾回來!”
也無怪他反應這麽大,前幾年的時候“淩越”帶著這群小兔崽子上山捉鳥下河摸魚幹了不少壞事,還時不時戲耍兩下年紀最小的鍾成,直接給小鍾成留下了不少童年陰影,但是那時候大家還是喜歡跟著他玩,簡直是活脫脫一個皮的不得了的孩子頭兒,就在大家都適應了這種小打小鬧的生活的時候,“淩越”說走就走,一別數年,杳無音訊,時間長了他們甚至都不知道這人到底是死是活,那些純真快樂的歲月是否隻是他們的臆想,這種滋味任誰嚐了都不會好受。
“淩越”——也就是冥翼離開的時候是十六歲左右,差不多也長定型了,十年後的他總體上沒什麽變化,隻不過眉眼輪廓更加清晰淩厲,氣質簡直狂到了天上,那雙眸子深深沉沉的,似乎裝著很多東西。
他那身白色太過晃眼,哪怕這中間相隔了數年,也還是能一眼就能認出是他。
後麵才進來草堂的人一頭霧水,但李朦,鄭伯生這幾個從小在青城山長大的“老人”卻是對鍾成此刻的心情感同身受,楚義封是除了冥翼而外的刺頭,在鍾成衝出去以後也帶著那些有賊心沒賊膽的“老人”浩浩蕩蕩的“圍捕”冥翼,管他怎麽個解釋法,先打一架發一發當年的怒火再說。
冥翼一邊跑一邊頭疼的想:他當年好像真的把這群少年帶歪了,這股子氣勢和瘋勁可以算得上是一脈相承了。
不過他也沒有玩得太過,跑了兩圈後就站在草堂門口任由著鍾成他們打了兩下,這架終究是沒有打成,鍾成那幾個拳頭垂在冥翼胸口上,然後就繃不住了,抱著冥翼頭埋在上麵,帶著哭音問:“你去哪了……去哪了,怎麽說走就走啊,招呼都不打一聲……”
其他人也默不作聲的看著冥翼,眼眶紅了一圈。
直到這時,冥翼那一直掛在嘴角的戲謔才漸漸斂了下去,神色難得的認真起來。他歎了一口氣,拍著鍾成毛茸茸的頭,動了動嘴唇,最終卻是什麽也沒有解釋。
直到授課的老師古鍾年抱著書吹著胡子走來,他們才一窩蜂的跑到自己的座位上坐著,但鐵定是聽不進去什麽課的了。
一節課上完,冥翼被古鍾年叫了出去……
林依的事就這麽不了了之了。
草根書院裏的孩子大多是沒錢去正經的書院實在沒有辦法才來這裏求學的,但也有一些特殊的情況,比如像鍾成一樣的孤兒,對於這些自小被撿回來的無父無母的人來說,草根書院就是他們的家,吃在這裏住在這裏,這山間的一草一木他們都無比的熟悉,不遠處的平台上還有專門為他們搭建的木屋,也就不存在什麽下山回家的說法。
但李朦,鄭伯生是要回家的。
而且鄰居還是那突然冒出來的林依。
“要,要不,我,我們再,去,看,看吧。”鄭伯生如此提議,萬一那天晚上是他們的錯覺呢?
李朦想了想,就這麽把顏嬸這樣的老人交在一個陌生人的手裏實在不放心,便同意了鄭伯生的說法。
這天陽光正好,李母蓋著厚厚的毯子躺在竹椅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林依說話,林依則在旁邊低著頭忙著編竹筐,左邊是削好的堆得整整齊齊的細長竹條,右邊是一個個做好的精致小巧的背籮,簸箕等等,那骨節分明的雙手時不時停一下,回頭淺淺笑著回應李母的話,屋外老樹上偶有幾聲鳥叫,光束從枝丫間落下來,整個屋子充滿了午後的那種閑散和溫柔。
李朦他們推開小院大門看到的剛好就是這一幕。
不知道為什麽,在那一刻他們忽然很難受很想哭,或許是這些年……親眼看著這個老人是怎麽一天一天熬過來的……
不用任何言語上的解釋,他們知道眼前的這個冷冰冰的姑娘就是真正的林依了。
他們不想打破這靜謐的一幕,便打算默默離開,誰知道竟被李母叫住了。
“伯生啊”她拉著少年的手說:“倒是長成大人咯。”
說完她又上上下下看著李朦很久很久,歎道:“是朦兒吧,嬸老了,都快認不得你們啦。”
“依依,這些年你不在家不知道,他們都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不過,現在倒是成了他們照顧我啦,還記得有一回,伯生第一次煮飯的時候,那豆子沒有剝就往鍋裏倒,那給我氣的呀……”這些年她受過的苦隻字未提,甚至沒有問過林依一句李珟去哪了,或者說……她不敢問,就隻能說以前,以前的依依多麽粘人,以前的伯生有多麽可愛,還有朦兒讀書很厲害,這點像極了他的舅舅,也就是阮顏的丈夫——李珟。
人一但上了年紀這話就會變得很多,這種時候就連看起來很沒有耐心的林依也沒有出聲催促,三人就這樣陪了李母半個下午,最後鄭伯生下廚做了幾個小菜擺在院子裏的石桌上解決了晚飯,大概是因為這其樂融融的氣氛,李朦他們覺得這林依也不是那麽恐怖了,雖然還是不敢再問什麽問題以免得罪人——但又架不住好奇心,隻能旁敲側擊,所以他們之間的對話大體是這樣的:
“這些籮筐好生漂亮,姑娘這是打算拿去買嗎?”
林依用看智障的眼神看著他,垂下眼皮:“嗯”了一聲。
李朦:有感覺到被攻擊……他張了張口:“東市那邊好買一點,但不太安全,姑娘如果信得過我的話,我可以……”
“不用,謝謝。”
“這,這些年,你,你,怎麽會,會……”
“不知道,忘了。”
“那——”鄭伯生還沒說什麽呢,就接到了林依的眼神,一個哆嗦說不話來了。
李朦“……”
雖然過程曲折了點,不過他們好歹也是認識上了,兩個少年還挺高興,第二天就帶了些家裏的臘肉下廚做了一桌團圓飯,李朦的父親李忠也被鄭伯生拉來了,幾人圍成一桌,乍一看有種平平淡淡的熱鬧。
林依已經記不得上一次感受到這種簡簡單單的氛圍是什麽時候了,三吳走的時候她沒有喝酒,此時卻眯著眼看著手裏空空如也的酒杯,毫不猶豫的又把它加滿。
酒是李忠自己釀的果酒,度數不高,有些甜膩,林依卻覺得自己醉了。
她忽然有些想不通:她居然在一個本該陌生的地方,周圍有一群算不上熟悉的人,在這一桌算不上大魚大肉的家常便飯中,感受到一絲微妙的,屬於家的溫暖。
心裏的空缺似乎被填補了一點,不過似乎還差了些什麽,好像是……還少了兩個人?
她想起那個帶著她來李家的那抹影子,還有……開門出來的那個溫文爾雅的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