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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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醒來之前,楊寞隻覺得自己做了一個繁雜冗長的夢,她看見自己站在高高的宮牆上,大風刮得她臉頰生疼,當然,也有可能是昨夜哭得猛了,這天一早臉蛋就有些幹燥,她的眼睛酸澀難忍,卻反常的一聲不吭,目送著下麵那個人離開。
    她聽見那個算作是她的妹妹的人,帶著乳臭未幹的麵龐,像個小大人似的,一句一句同霍韌交代的事情,大底多是些放不下她和母妃的話,又看著她在冥翼到來的時候,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不知從哪裏來的大風迷了眼睛,她隻感覺天旋地轉,再睜眼時,她看見一片黑漆漆的天,大雨傾盆落下,打在青石板上,打在自己的母妃的臉上,打在她們的心裏,一片冰涼。
    她的母妃狼狽的跪坐在泰章殿外,在她麵前是宣讀聖旨的內官,而那聖旨的內容她一輩子也忘不了,那是下令斬殺楊家百餘口人的旨意,那些忠魂義骨,竟然就死在這一張輕飄飄的紙下。
    她的母妃就是在這個時候瘋的,早在那些嬪妃欺辱她之前,她就已經瘋了。
    她也不是在屋內上吊的,而是自縊於泰章殿前,死的時候,她還睜大了眼睛看著那殿裏麵的昏君,死不瞑目。
    楊寞隻記得那一天,母妃緊緊的抱著她,一臉瘋狂的讓她給楊家翻案,讓他們沉冤昭雪,她很絕望,希望所有害了楊家,害了她的人都不得好死......
    舒妃就是帶著這樣的恨意和絕望自縊的,後來......她在舒妃的安排下,出了宮,換了個身份——霍家次女霍瓊。
    她自己的身體在那場暴雨中,在過度的驚嚇下,在情緒的起落裏,虧損得太厲害,自此便落下病根;那時候的她除了舒妃留下來的幾個楊家死士,其他的一無所有,一切隻能從頭開始,一年年的操勞下來,這病就久治不愈了。
    她其實是想過去枕星閣的,把外麵發生的這一切告訴阿悌,她站在閣樓前看了很久,不知出於什麽原因,那瘦骨如柴的手都已經搭上了門環,她最終還是沒有把力道落下去,就這麽仰頭看著,那時候正是中午,陽光刺得她眼睛生疼,疼到溢出了淚水,她忽然感覺那年的離別是對的,至少......在這場飛來橫禍裏,有人還好好的......
    枕星閣是一個與外界隔絕的地方,她不知道那個人如今過的怎麽樣,身體有沒有好轉,還像小時候那樣開心活潑麽,她唯一肯定的一點是,如果這個人知道了楊家的這些事,就永遠都不會再有笑容了。
    這樣拖著病體忙忙碌碌,滿心報仇,身處桎梏的人,有她一個就夠了,她閉上眼睛,自嘲一聲:何苦再把另一個人搭進來呢?
    按理來說,在那之後,她沒有再見過阿悌,也不應該有這段夢境,或者說......記憶才對。
    而事實是,那天在貓妖境裏麵,她一眼就認出了髒兮兮的妹妹......
    她是見過阿悌的,在一個深夜,那個夜晚很安靜,似乎沒有什麽特別的,唯一讓她影響深刻的是那漫天的繁星,洋洋灑灑撲在這夜幕裏,這樣的夜其實並不少見,天朗氣清的夏夜,不就是這樣麽?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讓她記了那麽久。
    在那樣美好的夜裏,她因為吹了冷風,發起了高燒。
    霍韌連夜進宮,似乎是為她去求一味難得的藥引了。
    阿悌就是在那個時候潛入她的房間的。
    她坐在床邊看了她很久,又替她把了脈,皺了皺眉,取下腰間的長簫,吹了小半炷香,她知道,那些音律是帶著靈力的,至少她的燒退了,漸漸清醒了一些。
    都說女大十八變,她們分別的時候也才四五歲左右,現在再見卻都已經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楊寞應該不認得這個人才對。
    躺在床上的她卻準確無誤看出了她的身份,半夢半醒間喃喃:“阿悌......”
    坐在床邊的阿悌顯然一震,說實話她沒有想過來看個人還能被正主發現,發現就不說了,還能被正主認出來,或許,這大概就是冥冥之中的羈絆與牽連吧,想到這一點,她淡淡的笑了。
    隻是長大後的她似乎冷了許多,像是隔離在人群之外,便是笑著也透出一股不近人情的氣質來,和小時候......簡直是天差地別。
    她也不打算隱瞞,一下一下輕輕拍著婼婼的背為她順著氣,“嗯”了一聲,答道:“是我。”
    她想了想,接著說:“我和你一樣,不再是那皇宮大院的公主,我現在的名字叫做‘林依’。”
    “林依......”
    想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楊寞睜開了眼,入目是淡粉色的帳頂,顯然這不是在冰天雪地的登聞鼓前,也不是在她的閨房內,她動了動身體,隨即皺了一下眉心,背上的傷還沒有好,扯到了就一陣火辣辣的疼。
    這陣疼痛倒是提醒她了,早在敲登聞鼓之前,她就做好了一切打算,原本苟且偷生的這些年裏,她的命就是為了拿來報仇的,所以此一去,她其實根本就沒有想過要活著回來,她自己的身體比誰都清楚,撐不了太久的......
    然而事實就是......她還活著。
    雖然帶著傷,但是和普通人沒什麽區別,調養調養就好了。
    想到這一層,她頓時有些慌了,不論遇見什麽都算得上淡定的人此時眉頭緊皺,她撐著雙手讓自己慢慢坐起來,本就寬鬆的寢衣此時隨著她的動作滑下去了一半,她剛好看到了自己心口處的荷花印記。
    那印記是豔紅色的,小巧精致,仿佛花苞綻放。
    她微微垂眸,看見了一株枯萎的荷花。
    那花先前定是開得極好的,便是枯了,也可以開出來花瓣飽滿,花徑粗壯。
    身上的傷限製了她的動作,楊寞費了好一番功夫才翻身下床,就這麽蹲在塌邊,用那蒼白的手輕輕撚了撚這即使枯了,也還是帶著些許紅色的花瓣,目光落在指尖的一點處,久久不曾回神。
    她想起自己去敲登聞鼓之前的那天雪夜,別院的門一打開,她就看見那個身著華服,卻孤單蕭條的人,於是她多問了一句,她隻是......良心發現吧,也可能是蟄伏多年的事情終於要有一個結果了,她既寂寞,又希望有個人能代替她見證這一天,剛巧碰上了得知真相,擁有同樣恨意的任瓶兒,就順手讓她跟著去了,她真的隻是想告訴這些被霍家傷害的,誣陷的,無辜的人,不論是活著的,還是死了的,想對著他們說一句:看,這世間還是有公道的,我這不就替你們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