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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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朦走了,但是這件事情帶給草堂的影響卻是不小,臘八這天,草堂放假,但是裏麵的人卻誰也沒有著急走,而是在談論前幾日策論先生所講過的“大道之行”。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舉能,講信修睦
    話頭是曾樸起的,他終於從那一堆木屑裏抬起頭,依舊是沒什麽表情的臉,說出來的話卻可以稱得上是大逆不道了:“我們讀聖人之書,學聖人之道,知為政以德,仁義天下,隻是現在”他的目光落在碳火中,頓了頓。
    碳火邊上是白赴前幾日帶來的洋芋,如今天冷,他們都不打算出去吃飯,便拿出來悶著了,一會兒熟了就能吃。
    曾樸拿著火鉗給它們一個個的翻了身,才接著說:“好像這些都是錯的。”
    他這幾日不再執著於那些木架工藝,眾學子都知道,他自從來到草堂後就木頭刻刀不離身,現在可以稱得上是反常了,還是後來鍾成在玩鬧時說了一句:“他這是被刺激到了唄。”
    後來再問楚義封,才知道還是和李朦有關。
    李朦之所以能夠平安離開長安,離不開偽造的戶籍和通關文書,而這兩樣東西,則是林依和曾樸合力完成的。或者說,主要是林依做的,曾樸隻是打下手而已。
    所以鍾成和楚義封就猜測,曾樸是在這次的合作裏感受到了人與人之間不可超越的差距,對工匠技藝之類的失去了信心。
    而吳質和冥翼他們這種清楚曾樸身世的人來說,知道這背後的原因當然不可能那麽簡單。
    他們是有幾分理解曾樸此時的心情的,這些情緒和困惑在心裏憋久了反倒不好,便由著他說了,畢竟草堂的學子都是寒門,古鍾年千挑萬選才收的,安全得很。
    曾樸的話無疑引起了草堂學子們心中的迷惑和怨怒,他們紛紛發言。
    “是啊,好像都是錯的。”
    “嗬,現在權貴就能壓死人了,那些朱門說的話就是規矩,就是王道,還幹這些四書五經什麽事呢?”
    楚義封脾氣大,此時捏緊了拳頭狠狠說到:“這不公平!”
    鍾成年紀最小,此時聽他們七嘴八舌的討論著,也懵懵懂懂的聽進去一些了,他不經世故,不知其中的艱難險阻,隻直愣愣的說:“我小時候看不慣那樹上的鳥窩,就給掏了;那那你們看不慣這世道,為什麽就不能給改了呢?在樹下指著那鳥窩罵,還不如直接爬上樹去。”
    這話無可反駁。
    草堂中一時間鴉雀無聲。
    霍韌昏睡了兩天才醒過來,還沒有搞清楚情況,就看見了坐在屋梁上的冥翼。
    他下意識的拿住了床邊的劍。
    冥翼看見了,也隻是笑笑,喝了幾口酒,沒說什麽。
    他皺了皺眉,似有所感,問:“婼婼呢?”
    冥翼放下酒壺,有些意外,搖頭笑道:“你還知道她是婼婼,私藏皇家公主可是重罪,你倒是敢。”
    他有什麽不敢的,連叛出霍家這種事情都做了,還在不夜城當了這麽多年的督察,靠的不僅是這身功夫和腦子,還有膽量。
    冥翼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放心,她很好,不過短時間內是不會回來這裏了。”
    霍韌下床的動作頓了頓,微微鬆開的眉又皺起來了,他問:“到底怎麽了?”
    冥翼看著他,忽然起了玩心,半真不假的說:“我要你幫個忙,就告訴你她的下落。”
    他也沒有藏著掖著,直接說到:“也不是什麽大事,就青城山那群小朋友們長大了,古老頭總有圈不住他們的一天,老子不放心,找你照顧著他們一點。”
    他修長的手指搭著膝蓋,有一下沒一下的點著:“霍家除了,可是還會有秦家,段家當年楊家的事情,霍家固然有錯,那坐在龍椅上的那位呢?他就是清清白白的嗎?”
    霍韌猛然抬頭,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想要反?”
    冥翼朗聲大笑:“哈哈哈老子一直都想反啊,霍韌,你可以和汝陽王談一談,老子雖然看不慣那個人坐龍椅,可每一次皇位更迭,都是要付出血的代價的,百姓何其無辜。”
    他話音落下,想了想又說:“看在我們這些年的交情的份上,有什麽忙盡管提。”
    青城山大雪一落十裏,依舊比長安城的其他地方更冷一些,草堂內的爐火甚旺,土豆香混著筆墨香飄進學子們的心脾裏。
    現在大家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鄭伯生擔心隻有土豆不夠吃,便就著草堂火熬了些粥,現在剛剛熬好,和吳質一起盛了分了。
    在某一刻,吳質分粥的動作僵了僵,他抬起頭,忽然覺得草堂中少了誰,目光落在窗外,被天光刺紅了眼,才恍然發覺李朦已經離開了,他就這麽看著那一點,幽幽的歎了一口氣。
    待到適應了白色光線,他才看清有人坐在那窗沿上。
    那人很瘦,背抵著窗框,半垂著眸,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他們牢騷,青衣的一角落滿了雪粒,風雪卷過,她都不動一下,像一尊冰雕。
    吳質把盛好的粥遞過去,問她:“你不冷麽?”
    林依接過粥,客客氣氣的道了謝,她的目光掃過草堂中高高矮矮的學子們,亮得驚人,卻沒有回答他冷不冷。
    翻過年就是擢試了,剛穿過來的時候,她其實是一刻都不想在這個世界裏呆著的,總想著能早些回去就早些回去,可是現在……她忽然有些放心不下了。
    可如果,擢試就是她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的期限了呢?
    林依仰頭望著飄滿了雪花的天空,手中的粥是溫暖的,甚至還有些微微發燙,長長的睫毛撲扇了幾下,竟是開始無端的思念起來。
    那一身白的身影不論是在張燈結彩的不夜城也好,還是在青城山的雪景裏也罷,總是張揚到讓人無法忽略,一眼看過去,就再也忘不了了。
    在第一眼見到冥翼的時候,林依就覺得這是個極富有野性的人,說不定哪天一個不留神,人就跑了,有那麽一瞬間,她就想著留點什麽東西在他的身上,也好有個惦念。
    可想法終歸隻是想法,直到現在也沒有付諸於實踐。
    鄭伯生在一個抬頭間,就看見了那個翻窗出去的身影,他聽見楚義封這個不會看臉色的上趕著問那個人:“哎——雪下大了,這是要去哪兒啊?”
    意料之中的,那個人踏著風雪,幾個閃身就消失在山道上,沒有回答楚義封的話。便是回答了,他們也沒有那個耳力,聽不見。
    不知道為什麽,鄭伯生看著這個背影,總是覺得他形容不上來,如果非要說的話,那就是孤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