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以孚安靜地等待著儀式的完成。
    不過他家伏魔祖師好像也發現了什麽，忽然橫起刀片阻攔了伏魔衛的廝殺，而鎮獄衛的將士們也悄然後退重整了隊形。
    現在唯有那些妖魔還在‘自相殘殺’。
    短短的一炷香時間，妖魔數量就銳減了一半，這裏麵的問題可太嚴重了。
    可惜那些妖魔很少有腦子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變成了耗材。
    血祭還在繼續，地上已經有汩汩的血河呈現出龐大複雜的陣法形態。
    趙以孚的視角立刻開始切換，他要從各個方向觀察這個變化。
    然後他就看到了……
    在無垠虛空的宏觀視角，他看到了幽泉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
    那其實隻是虛空中閃現的一道思維的靈光，沒人知道祂是如何誕生的，可祂就是在那存在著。
    這一瞬趙以孚也是對虛空有了一個更深層的了解。
    那就是在這黑暗虛空中是不存在實體物質的，就連存在這個概念都不該有。
    而如果用代碼的方式來解答，那麽黑暗虛空是‘0’而幽泉的這個思維靈光就是‘1’，祂的出現賦予了存在的定義。
    但與此同時趙以孚終於明白為何幽泉一心都想要降臨到三界中去了。
    因為對於祂來說，哪怕經曆再漫長的時間，祂也始終隻會是這般介於存在與不存在之間的形態，成為黑暗虛空中的一道幽靈。
    甚至在本質上，哪怕是趙以孚的這個化身，在黑暗虛空中與幽泉都是同等的存在！
    這就太有意思了。
    趙以孚大為驚歎。
    而唯進入了物質世界，祂才能擁有承載一切的實體。
    趙以孚目光閃爍了起來，如果是這樣的話，或許三界對於幽泉來說才是更進一步的關鍵。
    至於說為何這次如此急切？恐怕是祂也看到了這個世界正要麵對一場生死大劫。
    就在此時，趙以孚感覺到麵前如同玩具模型一般的三界外圍區域上出現了微微的凹陷。他看到了熟悉的紫霄神雷正在那凹陷處激烈地跳動。
    趙以孚感慨，真不愧是幽泉大佬！他被電一下都要難受好久，這幽泉大佬竟然能夠持續被電也不在意。
    然後，血祭的力量開始體現了。
    那些紫霄神雷被飛快地裹上了血色，這使得它不再蓬勃激烈，殺傷力都因此小了許多。
    而那凹陷之處，也屬於幽泉的思維靈光竟然熟門熟路地往下嵌入，試圖在三界壁壘上鑽出一條通道來。
    好家夥，這仿佛是已經經曆過千萬年的攻防演練啊。
    趙以孚大約明白了，看起來在過去的歲月裏幽泉應該做過無數次嚐試，隻是都失敗了而已。
    那麽這一次……
    血祭的力量從另一頭滲透，企圖接引幽泉的靈光。
    趙以孚的在虛空中的化身注意力隨著幽泉前進而前進，這一刻居然順勢感悟了一番三界壁壘的奧妙。
    這是極其難得的體驗，令他的內世界又多了一番重要的填充。
    而注意力跟隨著幽泉進入世界壁壘，他還有了一種空間錯亂之感。隨著幽泉鑽得更深，這世界壁壘也變得更為廣大磅礴。幽泉的靈光在其中也顯得越來越小越來越凝聚。
    這並非是幽泉在衰弱，恰恰相反，祂的‘存在’正在因此凝聚。
    “哈哈哈，你果然變弱了，這一次你奈何不了我！”
    然後趙以孚就看到了幽泉麵前的天幕另一端，出現了六個端莊恢弘的身影。
    祂們神聖而強大，隻是一眼就讓趙以孚有高山仰止之感。
    隻是祂們似乎在爭論著什麽，其中一個渾身潔白而整潔的老者手持黑色大幡輕輕搖動，就讓幽泉‘哇哇’怪叫，好像受到了很強的阻礙。
    而另外兩個光頭則是一同出力，分別以一株七寶妙樹和一根降魔杵一同發力，協同出擊壓製幽泉前進之勢。
    另外三人，那須發皆白的老者不動聲色，似乎另有打算。
    一黑衣青年則是遠遠站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最後一位端莊慈愛的女神猶豫了一下，並且祭起一個紅色的繡球砸向幽泉。
    趙以孚暗暗猜測這六人身份。
    同一時間，留在白雲山的化身問：“師祖，聖人們對幽泉降臨的態度是否不太一樣？”
    玄都聞言目光閃耀了一下，他說：“你是怎麽發現的？”
    不過他沒有等趙以孚回答，就已經道：“佛門二聖是堅決的抵抗態度，因為祂們的佛門雖然花團錦簇，但其實根基上有缺陷，祂們沒把握應對幽泉進入後的亂局。”
    “你祖師太清聖人則是讚成將幽泉邀入天內，畢竟不管祂會帶來什麽樣的亂局，祂的加入對於日後大劫總是好的。”
    趙以孚點點頭，他能夠理解祖師的思路，畢竟他自己也是這個思路。
    隨後玄都又說：“但玉清聖人就不同了，祂不喜歡看見變數，故而雖然也讚同引入幽泉，但希望是在自己設計好的情況下引入，而不是如今這種對於祂來說完全失控的狀態。”
    趙以孚一下子明白了。
    在今天之前，玉清聖人與太清聖人應該是站在同一立場的，但是現在這意外的一幕發生，那麽祂們的立場就不同了。玉清聖人反倒是站到了佛門二聖那邊。
    玄都又說：“上清聖人如今已經不願理會三界雜事，而女媧聖人則不喜歡爭端。”
    趙以孚想了想瞬間品味過來了。
    上清聖人且不提，那人族聖母女媧，大約就是哪方占優她就站哪方咯？
    他不由得嘀咕：“看起來祖師有些勢單力孤啊。”
    玄都抬頭看了看天空某處，似乎也看到了眾聖之間的博弈，然後搖頭道：“怎麽會，老師隻是順其自然罷了。”
    “若是幽泉能夠突破四聖攔截固然好，但若突破不了……想來祂就更不會放棄了。”
    趙以孚理解了，他若有所思地說：“但總歸，還是現在就進來更好吧？”
    玄都道：“是啊，元始師叔是覺得自己沒做好準備，現在讓幽泉進來還不保險。可老師卻覺得越早讓幽泉進來才越保險。”
    趙以孚點點頭，他的視角又切換到了黑暗虛空中，看著這一場根本沒有他插足餘地的角力。
    果然，太清聖人和上清聖人沒有出手相助，四聖合力居然有些抵擋不住幽泉的侵入。
    很顯然這無盡歲月的積累，幽泉的思維靈光有著極其恐怖的威能。
    這時那白衣素潔的玉清聖人說了一句什麽。
    太清聖人緩緩搖頭，就是不動也不語。
    玉清聖人又轉頭對上清聖人說了一句什麽……
    上清聖人卻是遲疑了瞬間，而後加入了對幽泉的抵抗。
    趙以孚很好奇祂聽到了什麽，不過想來也是這位聖人比較在意的事情吧。
    隻是無論情況如何，在這種情況下趙以孚是肯定站在自家祖師一邊的。
    他眼看幽泉好像已經到了強弩之末，一副無論如何也下不去的樣子了……
    遠遠旁觀的趙以孚夢境化身就很是‘好心’地衝上來，在強弩之末的幽泉後頭用力蹬了一腳……
    嗯，姑且是蹬一腳的動作吧。
    這一下，原本已經自己沒勁兒的幽泉一下子獲得了助推，然後猛然間突破了這世界壁壘的最後防線，一頭紮入了三界之內！
    那六聖都露出了意外的神色，然後沒有去看墜入三界的幽泉，反而紛紛抬頭看向趙以孚這邊……這一瞬間，趙以孚分明能夠看到祂們各自臉上意外與凝重的神色。
    趙以孚見狀頭皮發麻，連忙退了回去。
    然後他就看到那六聖似乎依然在注視他之前停留的方向，良久沒有動彈。
    趙以孚自己退入虛空，則是回味起了方才那一腳登出的奇妙感受。
    他發現自己對強弱的定義在虛空中是截然不同的。
    他這具夢境化身在三界中肯定是屬於‘弱’的範疇，能夠影響的事情極其有限。
    可是現在看起來，他的這個意誌的化身在黑暗虛空中其實是一種‘強’力量。
    為何會有這種情況？
    趙以孚透過方才那一腳踹出的質感有了猜測。
    那就是，黑暗虛空中本該什麽都不存在，這裏的黑暗源力本質上也是毫無意義。
    可是當這個地方出現了一個意識體的時候，原本虛無的黑暗源力就可以向‘存在’的方向塌陷了。
    這個塌陷的過程會產生極其可怕的力量。
    而趙以孚的意誌行動，就是催化、促成這種變化的關鍵。
    也就是說，他的這個化身留在黑暗虛空中如果隻是觀察，那麽它將毫無作為。如果對著空無一物的虛空使勁，那也毫無意義。
    可是如果是對著已經存在的三界有所企圖，那麽思維能力就會引動黑暗源力塌陷，形成浩瀚無比的黑暗源力潮汐。
    趙以孚懂了，他明白了黑暗虛空的某些底層邏輯。
    如此感悟間，他本體靈竅中的內世界也在充盈。隻是這回充盈的卻是那個內世界最外圍的天幕區域，帶上了一層淺淺的象征了虛空的黑暗。
    對於此時的趙以孚來說，他的一切所見所思所得，都會轉化成他的積累底蘊。
    而此時他在天獄中抬頭看向天空，就能夠看到一團無比龐大的意識體正從天而降，在天空中帶起一團金燦燦的光明。
    這個意識體是如此的浩大，以至於三界眾生眼中仿佛看到了一輪大日出現在天空。
    此時這還隻是幽泉的意識體，它介乎於存在與不存在之間。
    但是在進入這三界範圍內以後，它就開始了快速塌陷，形成了最初的存在形式：靈魂。
    幽泉的靈魂依然好似無比強大，在那掉落的‘恒星’中，靈魂實體的出現令幽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適。
    這是從‘無’至‘有’的變化，對於幽泉來說便是存在形式的巨大躍升。
    而後，屬於幽泉的神跡就開始展現了。
    那地上無數早已淪為祭品的妖魔屍體受到了某種感召，而後被一股灰黑的力量風暴刮過，全部還原成了最為基本的微粒分解開來。
    這些微粒被卷了起來，而後匯聚在了幽泉的靈魂實體上麵，而後以黑暗源力為填充，竟然是構築起了一具無比龐大的身軀。
    恢弘龐大，矗立於天地間的巨神之軀。
    趙以孚來到了天獄之巔，厄爾那幽泉的身軀竟然比天獄還要高出一小截。
    “父神？！”
    他的身旁傳來了刑天大巫驚愕的聲音。顯然刑天並不是認錯人，他的意思應該是這幽泉的身體很像那個已經消亡的創世神靈。
    這位神靈通體漆黑，麵容陰柔俊秀，但是那黑曜石一般的雙眼中卻有著對天下蒼生的漠視，可偏偏又還有如同初生嬰兒一般對這世界的好奇。
    隨之，那雙眼眼睛挪移過來，看到了站在天獄頂端的趙以孚。
    那龐大的身軀隨之扭轉了過來，祂張嘴出聲：“你也在這，我最得力的助手。”
    趙以孚這時候可不敢有任何的分心，他綻放一個燦爛的微笑道：“你好，幽泉尊者，好久沒見了。”
    幽泉的臉上卻並沒有多少喜色，祂看著趙以孚站在天獄之上，有些複雜地說：“看起來你又走到了前麵去。”
    是的，祂降臨天獄之前，接下來就是要推倒天獄救出其中的高質量妖魔進而成為自己接下來的班底。
    這一手班底置換玩的那可真是一個六。
    顯然幽泉也知道依靠先前那些沒什麽智力的垃圾妖魔是無法成事的，所以幹脆物盡其用，利用這些妖魔完成超大規模的血祭，從而讓自己擁有了降臨這個世界的可能。
    可就算如此祂還是差點失敗了，若非關鍵時刻有個不知名的力量在祂身後‘推’了一把……
    祂此時其實充滿了疑惑，那虛空中難道除了祂以外還有別的存在？
    很顯然，祂並不知道趙以孚在黑暗虛空中留了一個化身。而除了趙以孚第一次進入虛空時被幽泉察覺，接下來祂就再也沒有注意到過趙以孚。
    甚至若非祂這次強闖三界，趙以孚也無法發現幽泉的存在。
    很顯然因為虛空的特性，他們兩個意識體成為了互相無法感知的狀態。
    幽泉看著天空的方向帶著一絲懷戀，但很快就又變成了堅決。
    祂對趙以孚道：“看起來你已經辦成了我要辦的事情，那麽現在，我要你釋放這天獄中的所有囚犯！”
    幽泉一來，就給趙以孚吩咐了一個大的。
    這好像，是一種試探？
    趙以孚麵對這個其實很過分的要求卻是沒有絲毫的疑慮，對著刑天道：“現在，可以放你了。”
    說著他就解開了天獄中對所有囚犯的囚困。
    一時間，無數的妖魔從天獄中飛了出來，就連刑天身上的枷鎖也去掉了。
    趙以孚猶豫了一下，又道：“尊者，這裏還有個血魔比較難辦，是否要釋放？”
    幽泉那碩大黑曜石般的眼睛動了一下，道：“我將親自給予懲罰。”
    也是當年血煞魔君可是為此背叛了幽泉呢。
    趙以孚立刻將那捆住的血魔給釋放了。
    隻見一滴猩紅的血珠飛濺出來，立刻向遠方飛遁。
    可是它尚未走遠，卻是通體浮現黑灰，隨之很快成為了許多極其微小的煙塵飄散如塵。
    這是被直接分解了！
    也不見幽泉使了什麽手段，直接將這血魔從存在的根基上給抹除了！
    此時趙以孚的心中其實也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算是理解為何玉清聖人會反對幽泉現在就進入這個世界了，因為是真的還沒有做好應對的預案啊。
    當然，他覺得這不該他操心，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聖人們總不見得會看著幽泉為所欲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