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數:3932   加入書籤

A+A-




    大約十幾分鍾,門外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到底是誰呀?”屋裏的人聽見,都趕緊搶著去開門掀簾子,進得們來,是一個五十來歲的人,五短身材,留著小胡子,臉上棱角分明,膚色黝黑,穿一件大翻領的皮夾克,留著分頭,兩鬢已有些斑白,燈光下顯得有些刺眼……
    一眾人恭敬地喊著師傅,閃開道,小莊也站起來,小胡子走到他跟前,小莊微微彎下腰,雙手抱拳舉過頭頂,恭敬地喊了一聲:“六哥!”,來人緩緩撥開小莊的手,把眼湊近小莊的臉,兩個鼻子幾乎碰到一起,端詳片刻,然後往後一閃,瞪大眼故作誇張地說:“呀呀呀!老七!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是小弟,六哥近來可好?小弟給您請安了。”小莊臉上掛著假笑和擠出來的恭敬。
    老六圍著他轉了一圈,問:“兄弟多年不見,現在在哪裏發財呀?”
    “嗨,小弟愚頑,在稅務局混口飯吃”
    “呀!利害呀!衙門裏的人”
    “嘿嘿,六哥說笑了”小莊依舊拱著手,皮笑肉不笑地看著眼前人。
    “上這圪塔來也不說一聲啊?怎麽?怕老哥我管不起你一頓飯呐?”
    “哪裏,我昨天剛來,去了老宅,還沒來得及給您通氣兒”
    “呀呀呀!你還去了老宅?”老六陰陽怪氣故作驚訝地說。
    “嗯,我去給幹娘上柱香,順便看看老崔。”
    “呀呀,你還記得有個幹娘?真是個大孝子呀!”老六繼續陰陽怪氣,故意瞪大了眼睛。
    “孝子我不敢當,不過,我看老崔還穿著那件破棉襖,心裏不是滋味,就想進城來給他取些錢,老人家苦啊,近的不管,我這離得遠的總不能也不管吧?”小莊用難以捉摸的眼神看著老六,
    “巧得很啊,就在這遇到了你的這些個好兒子們”小莊收起假笑,提高了嗓門,將陰冷的目光甩向那群小混混。
    “奧,對了,都快見過你們的師叔,這是恁七叔”老六把手向前一揮,小混混們立刻齊刷刷地打拱彎腰,喊了一聲“七叔!”
    “怎麽?狗崽子們惹你生氣了?”
    “讓他們自己說吧”
    “怎麽回事?!”老六回過頭來厲聲喝道,
    “師傅,徒弟該死,是我不小心衝撞了叔長”小痞子撲通跪在了地上。
    “那還不給你老叔賠罪?!”
    “師叔!弟子有眼無珠,以下犯上,罪該萬死,求老叔原諒!”
    “冒犯尊長,我可以不計較,我這件破衣服也不是什麽值錢的什物”小莊彈了彈衣服,突然臉一沉,眉宇間露出讓人膽寒的眼神厲聲說到:“可是,打了女人!又該怎麽辦呢?六哥,你看是經國法呢?還是動家法呢?”
    此刻,兩個女人在角落抱在一起,早已瑟瑟發抖,驚恐地看著一眾人。
    “什麽?你敢打女人?!”老六咬牙切齒地問。
    “是徒弟不小心,失手……”小混子還沒說完,老六上前對著他就是一巴掌,打完,回頭拿眼瞄向小莊。
    小莊默不作聲,一動不動,依舊冷冷地看著窗外。老六惱恨地對混混們說:“混賬!掌嘴!都給我跪下!掌嘴!”痞子們紛紛跪在地上,接著如同節日的鞭炮聲一樣,響起了一片耳光聲。
    “好了”鞭炮聲響了一會,小莊轉身對他們說,然後走過去,麵帶微笑,輕輕地扶起領頭的那個,然後柔聲細語地對他說:“家規上怎麽掌臉,看來你師傅沒教你啊,來,叔教你”,說完,突然嘴角向下咧開,眼露凶光,臉比夜叉還嚇人,分開兩腿,左手抓住小痞子的後衣領,右手深深向左下方插去,然後叉開五指,反轉掌心,扭動腰身,猛地將胳膊向斜上方掄開。
    一記重響過後,小混混滾到了一邊,鼻裏嘴裏都冒出了血,他連滾帶爬到老六腳下,雙手拽住他師傅的褲腳,連聲哭喊著“師傅!師傅!師傅……”,血水伴著鼻涕染紅了地麵……
    “活該!不爭氣的東西,都給老子滾!”老六怒吼著,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抬起地上的人,急急地退了出去。
    老六回過身來,甩著手在小莊身邊來回踱著,一邊踱著一邊陰著個臉看著他的七弟,然後在沙發上坐下,將右腿小腿躭在左腿大腿上,拉著個臉能嚇死驢……
    “打得好!出氣了?!”接著提高嗓門:“給你的野女人爭臉了?!”
    “師哥說什麽呢,這地方我第一次來。”然後又岔開話題:“哥你吃飯了沒?沒有是話兄弟請你喝一杯。”
    “好啊,揀不如撞!今個咱哥倆就在這兒整一杯,敘敘舊。”老六說完慢慢走到沙發前坐下。
    “麻煩你來盤炸花生米,香菜炒豆腐皮,再上個肉菜,拿瓶好酒。”小莊回頭對老板娘說,說完拎了個馬紮隔著茶幾在老六對麵坐下。
    “難為你還記得我這個沒用的哥哥喜歡吃什麽。”
    “那是那是,應該的。”小莊咧嘴冷冷地笑了笑。老板娘過來哆嗦著手給兩人倒滿酒。沒等上菜,老六端起酒杯一口喝下了大半杯,然後將酒杯重重地放在茶幾上,又揚了揚下巴示意小莊,小莊端起杯仰頭把酒全喝了,輕輕把杯子放下。
    “好!爽快,不虧是我的好弟弟!”
    “哥過獎了”小莊邊倒酒邊說。
    “有二十多年沒來過了吧?”老六直盯著小莊,小莊低頭不語,知道山雨將至。
    “幹娘升仙那會,三姐沒給你捎到信兒?”
    “捎到了”小莊低聲回答
    “那怎麽?……嗯?……”老六拉長了聲音,也加重了語氣,小莊低頭不吭聲。
    “說話呀!”老六又仰口喝了一杯酒,突然扯高了嗓門:“我老六當年跪著抬棺材的時候,你又在哪裏吃屎呢?!”說完又一次把酒杯重重地放下。
    “你剛才說了,我是衙門裏的人,我有我的不方便。”隔了一會小莊歎口氣說到。
    “啊狗屁!”老六猛拍了下桌子,伸過通紅的臉對著小莊罵到。
    “罵的好!”
    “罵你是輕的,你明知道幹娘升仙你不來,就憑這幹娘就沒你這個兒子,我要開你的堂會!替幹娘清理門戶!”
    聽到這,小莊緩緩放下筷子,露出他那一貫的陰冷的讓人膽寒的目光,沉沉緩緩地說:“幹娘沒了,有大姐在,開堂會還輪不到你!”接著厲聲說:“你還有臉說清理門戶!你收了這幫流氓無賴做徒弟,欺男霸女,敗壞門風,幹娘要是活著饒不了你!”說完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兩個男人象兩頭發瘋的獅子,臉對臉,拿通紅的眼互相瞪著,火山一觸即發,對峙了一會,兩人把臉各扭向一邊……
    誰都沒想到,兩個當年情同手足的兄弟,時隔二三十年,會以這種方式見麵,都感到悲從心來,心裏很不是滋味又什麽滋味都有……老六仰天長歎了口氣,兩眼盯著天花板,嘴裏喃喃地喊著幹娘,一會兒,兩行老淚從眼角緩緩流淌了下來,小莊兩手撐在大腿上,低著頭,也嗚咽著喊著幹娘……兩個老男人就這樣隔著茶幾一高一低地哭著,最後,老六起身擦了擦眼淚,緩緩走到門口站住,低頭思索了一會兒,回過頭來看了看小莊,欲言又止,最終什麽也沒說出來,歎了口氣,徑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