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聒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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馨香入懷的突然,少女嬌柔的身段緊貼著陸乩野的胸膛,一聲“陸郎”更是喚的柔情似水,繾綣旖旎,好似有千萬般化不開的情意。
陸乩野罕見的怔了怔,尚不及回味這個中滋味,摟抱著的她少女便被山匪從他的懷中拉出。
一根粗繩又將他兩人緊緊捆在一處,雙雙扔在堆滿貨物的空隙裏。
山匪嬉皮笑臉的衝殷樂漪道:“小娘子!我把你和你郎君捆在一起,遂了你死也要和他死在一起的心願!”
此話一出,所有山匪都哈哈大笑,殷樂漪臊得滿臉通紅。
偏偏最令她羞惱的陸乩野還和她緊緊挨著,她曲腿垂首,用力將臉埋進去。
陸乩野背靠著貨物,眼簾微垂,殷樂漪的身子幾乎是貼著他支撐。
她身上那股惱人的幽香,從她方才撲進陸乩野的懷中開始,便不斷地飄入陸乩野的鼻息裏。
綿長輕柔中夾雜著一縷馨甜,聞後記憶猶新。
馬車一個顛簸,打亂了她的姿勢,她像隻沾了雨水的蝴蝶般慌亂跌進陸乩懷裏,一如幾刻前。
殷樂漪仰起頭,視線撞進陸乩野眸中。
他眸似點漆,靜若寒潭,狹長的眼尾處微微上翹著,分明眸中未笑卻像是在笑。
但以殷樂漪對陸乩野短暫的了解來看,陸乩野似笑非笑時,最為攝人。
殷樂漪輕聲:“方才我是為……”
“陸郎?”陸乩野慢條斯理地打斷她,“你倒是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懷中倚著陸乩野而坐的少女,霎時滿麵緋霞。
一半是羞的,更多是惱的。
殷樂漪一個從小榮寵加身的金枝玉葉,從前在晉國妄圖做她駙馬的男子數不勝數,她方才不過是審時度勢,還搭上了自己的顏麵去遷就陸乩野,到了陸乩野口中,竟像是她高攀了他,配不上他一樣,真是天大的笑話。
但時事逼人,殷樂漪咽下憋屈,掙紮著離開陸乩野,試圖獨自坐著。
“我也是怕他們起疑,才順水推舟的……”
一根繩子綁了兩個人,殷樂漪掙紮便等同於挨著陸乩野扭動。
“坐好。”他蹙眉。
殷樂漪本就懼他,隻得立刻挺直身子乖乖坐好,不敢再動。
怕惹惱陸乩野,她輕聲道:“陸少將軍,你一個人被他們抓走,我也是擔心你才跟來的啊。”
“擔心我?”陸乩野輕飄飄地質問,“難道不是你另有圖謀?”
他實在洞若觀火,分明與殷樂漪年紀相仿,卻總是能一針見血地看穿她的心思。
反觀殷樂漪卻無論如何也看不穿陸乩野,他心思之深,讓殷樂漪心中的懼又不自覺加重。
殷樂漪睫羽心虛的顫顫,“你多慮了,我能有什麽圖謀……”
陸乩野但笑不語,被綁在身後的手指仍舊靈活,趁山匪不備,便將一個極小的物件從袖中丟出去,掉進雪地裏留作印記,給魏兵引路。
殷樂漪見狀,心知陸乩野果然留有後招,不會這麽貿然的被山匪抓去巢穴。
恐怕等他們前腳剛被帶進去,魏兵後腳便趕來,將這些山匪就地正法。
思及此,殷樂漪緊張地看向陸乩野,“……我若讓他們束手就擒,你可否留他們一命?”
“這便是你非要與我同行的原因?”
殷樂漪頷首,那日安昱在馬車外向陸乩野陳情時,她聽到這些山匪乃是因為不願意降魏,這才落草為寇。
盜取鄯州糧草雖是重罪,但卻和他們對魏國的怨恨脫不了幹係。方才那匪首在聽到殷樂漪自稱晉人後,竟也願意放她一馬,這讓身為晉國公主的她心中更加愧疚。
“可以嗎?”
陸乩野鼻尖泄出一聲哼笑,似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殷姮,你果真是個蠢的。”
殷樂漪聽的黛眉微蹙,她一個公主,何曾被人當著麵罵過蠢,心中更加憋悶,羞憤的恨立刻跳下車去不與他捆在一處。
“把他們倆給老子帶下來!”
到了地方,一眾山匪們紛紛下車將糧草搬進他們的地盤,殷樂漪和陸乩野被押著進到他們的寨子裏。
留守在寨中的山匪跑出來迎接,打頭的那個穿著布衣,手裏拿著把羽扇,看模樣像是這寨子裏的軍師。
“當家的,又是大豐收啊!”
“那是自然!老子劫魏狗的糧草何時失手過?”
軍師又讚了匪首幾句英勇神武後,看向被帶進來的陸乩野和殷樂漪,“這二人是?”
山匪將他們二人單獨換綁,匪首將他們一齊拽過來,“這白發小兒差點一腳把我們的兄弟踹廢了,我將他帶回來替我那兄弟報仇雪恨!”
“還有這小女郎是這白發小兒的娘子!哭著吵著死也要和他在一起,我就好人做到底,讓他們小夫妻團聚!”
軍師道原來如此,打量陸乩野的目光有些古怪,像是在回憶什麽。
“來人,把這對夫妻給我送進牢房去!”
陸乩野從軍師麵前走過,察覺到對方一直在盯著他,冷淡的瞥了對方一眼。
這一眼看似毫無深意,但陸乩野的周身有一種常人難以企及的威壓。
那並非是尋常子弟用權勢和金銀外物堆砌出來的氣度,反而更像是從一次次地血海屍山中淌出來,踩著無數屍骨所浸養出來的。
軍師頓覺毛骨悚然,再看一眼這少年郎的背影,銀冠束馬尾,白發似修羅。
他恍然大悟,指著陸乩野大聲道:“白發玉麵!不好!他是魏國的陸欺——”
身份暴露,一寨子的山匪立刻提起武器,將陸乩野和殷樂漪團團圍住。
匪首提起大刀指向陸乩野,“你就是陸欺?帶兵攻打鄯州逼死範陽侯的陸欺?!”
陸乩野八風不動,麵色如常,“是又如何?”
“老子今日便要殺了你這魔頭!祭奠死在你手下的晉國亡魂!”
他掄起大刀就要朝陸乩野砍來,陸乩野做起防備之姿,準備應敵。
一襲粉衣的少女忽然擋到他身前,如錦緞的青絲蕩起,觸碰陸乩野的下頜,淡雅幽香不合時宜的闖入他的鼻息。
“我是芙蕊公主……”
殷樂漪看著匪首即將劈下來的刀,怕的心口砰砰直跳,但她知曉隻要這刀落到陸乩野身上,魏軍必不會放過他們。
她竭力控製著嗓音不發顫,勸誡山匪:“我是晉國的芙蕊公主,你們聽我說……我和陸少將軍來隻為糧草,鄯州百姓因你們日日飽受饑苦,隻要你們將糧草交出來,放下兵器同我們回鄯州伏法,陸少將軍一定會饒你們一命。”
誰料她此話一出,惹得山匪哄堂大笑。
殷樂漪以為他們是不信任自己,誠摯道:“我以晉國公主的名義起誓,我一定護你們周全,你們要相信……”
“夠了!”軍師驟然打斷她,“你若真是芙蕊公主,你今日便和陸欺一起死在這裏吧!”
殷樂漪滿目錯愕,“為何……你們為何要殺我?”
“晉文帝那個昏君,生出來的女兒能是什麽好貨色!聽說他死在了晉國皇宮裏,死得好死得妙!”匪首怒罵,“老子恨魏人!更恨你們殷氏皇族!一窩子隻知道魚肉百姓的蛀蟲!”
心中某處一直支撐著殷樂漪的高牆轟然崩塌,她僵在原地,呆滯恍惚的以為自己聽到了幻音。
匪首一番慷慨言辭,激得一寨子山匪熱血沸騰。
“芙蕊公主!陸欺小兒!你們兩人給老子聽好了,晉文帝昏庸無能,魏宣帝殘暴不仁!”
“一個昏君一個暴君!老子哪邊都不會投效,老子要自立為王,今日就先拿你們祭旗!”
他憤恨地揮刀,驟變突生,一支箭矢隔著人群破空射穿他的身體,他麵目猙獰,轟然倒在殷樂漪的麵前。
傅嚴傅謹帶著一支精銳部隊闖進來,“公子!”
陸乩野反手扣住繩結,眨眼的功夫便將身上的繩子解開。
殷樂漪還愣著,他蹙著眉將人拽到身前,解她的繩子,譏諷道:“這便是你助我剿匪的手段?當真可笑。”
殷樂漪也覺得可笑,兩方人馬在她眼前廝殺,山匪被壓製著打得節節敗退,一種從骨子裏長出來的無力感深深地將她侵蝕。
“抓住陸欺!”
那軍師在掩護下高呼一聲,一時之間所有的山匪都迅速地向著陸乩野攻去。
陸乩野赤手空拳,一腳踹向離他最近山匪的手,山匪被踹的虎口一麻,手裏的刀飛了出去被陸乩野奪過。
他反手握刀轉了個刀花,手起刀落,一連幾個山匪人頭落地,血噴如注。
殺人的手法熟練到殘忍。
陸乩野回頭望殷樂漪,黑眸涼薄,白發冷然,俊逸的臉龐濺上了幾點血珠,似嗜血的修羅惡鬼,妖冶的毛骨悚然。
殷樂漪被他這般殺紅了眼的模樣,嚇得往後連退數步,背撞上了柱子。
陸乩野狹長的眼尾微挑,似是嘲她膽怯。
他以指腹拭去麵上那幾滴血珠,淡淡道:“待在那兒別動。”
言畢,他持刀殺入山匪中,身法如風,瞬息之間山匪接連倒於他的刀下。
殺人於陸乩野而言,不過抬手間。
死的人頭首分離,死狀可怖,血腥又殘忍。
殷樂漪嚇得煞白了臉,她別過頭去不敢再看,卻恰好瞧見躺在不遠處的匪首還未死透,正將隨身攜帶的弓弩摸出來,撐著最後一口氣,欲要射向人群之中殺得正歡的陸乩野。
“陸欺……老子死也要拉你陪葬!”
殷樂漪腦海在這一瞬間閃過許多念頭,最終仍是邁開腳奔了過去。
“陸欺……”
兵戈相間的廝殺中,清麗柔媚的少女嗓音被淹沒其中,殺紅了眼的陸乩野卻敏銳地聽見。
他回首,殷樂漪朝他而來,容顏勝雪,青絲如瀑,如花般的粉衣將她妝點成最嬌美的蕊,她肩頭的那抹粉卻被鮮豔的紅色快速地吞沒。
她未能跑到陸乩野身前,肩頭湧出的血滴到迤邐的裙擺上,她被絆了腿,濃長的睫打著顫。
“小心……”
纖弱的少女往地上倒去,陸乩野微微一愣。
匪首一箭未射中,還要拿起弓弩再射一箭。
陸乩野恍然,提刀而上利落地砍下匪首雙臂。
隨後,他走向殷樂漪。
陸乩野起初緩步,見她身子一動不動,腳下的步伐漸漸變快,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
殷樂漪的左肩後正插著一根箭矢,陸乩野避開那根箭將她抱起來,“殷姮?”
她麵無血色,雙唇慘白,花蕊似的衣衫上被血染得觸目驚心,早已沒了知覺。
陸乩野抱著殷樂漪發怔,麵上罕見的浮現出少年的茫然,好似在想她為何會變成這樣。
失去雙臂的匪首慘叫傳入陸乩野的耳,他尋到了目標。
陸乩野單臂將殷樂漪抱起來,另一隻手持著刀,走到匪首身前。
匪首痛得麵目猙獰,咧著嘴對陸乩野惡意的笑:“死了……死一個也好哈……”
陸乩野手起刀落,匪首的笑容在臉上凝固,身體斷成了兩截。
腰斬。
血流如注,噴湧的血飛濺到陸乩野的白發上,似雪中綻開的朵朵紅梅,血腥又妖冶。
他扔了沾滿血的鈍刀,眼底一派麻木冷然。
“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