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雪膩書香中(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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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廝明眼人一瞧,便知是文秀叫來做戲的,比起他口中冤屈,岑聽南更得防著他直接上手做出什麽傷人的狠戾行為來。
畢竟離得這樣近,玉蝶身手再好,也未必防得住。
是以岑聽南拉著玉蝶又後撤了幾步,將那膝行著想貼上前來的小廝喝在原地。
那小廝被岑聽南冷不丁一懾,果然跪在地上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嘴裏顛來倒去都隻說從前在相府受了冤屈,沒得到應有的銅子兒。
“文秀姑娘果然是很會管家的,眼皮子底下都出了這樣的事。若是傳出去,外頭人還隻當相爺克扣下人辛苦錢。”岑聽南嘴角牽起弧度看向文秀,聲音卻冷得數九寒天似的。
凍得底下跪著的人,在太陽底下都打了個寒顫。
春雨跪在人群堆裏頭,悄悄同身側的婢女換了個眼神,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驚詫。
夫人的氣場,同相爺……好像啊。
春雨知道自己是個迷糊的,昨夜文秀找她打探夫人的事,她嘴上沒個把門的,唧唧喳喳說了許多,回到下人院裏和同屋的幾個姑娘說起這事兒來,受她們點撥才醒悟過來文秀的意思。
文秀是想借她的口,告訴她們,夫人不算什麽,這個家,文秀才是掌權的。
小姐妹們說文秀大抵是要同夫人對著幹了,春雨其實不大想這樣,她覺得這樣不好。昨日相爺大喜,府裏上下喜氣洋洋的,她愛熱鬧,特意同文秀告了假溜去前院偷看新娘子。
也是因著偷看,她才見到了相爺將夫人溫柔抱在胸前的一幕,風拂起蓋頭一角,她發誓,整個天地仿佛都安靜了。
她從沒有見過那樣好看的女子,笑吟吟帶著點兒嬌,卻一點也不見怯弱,被相爺捧在心上也再自然不過似的。
她也沒見過他們相爺臉上這樣不加掩飾的笑,同從前禮貌待人的笑一點也不同。
那笑意是到眼底的。
春雨本以為,這樣的女子做了夫人,相爺會開心。相爺開心,相府上下的日子便也好過,不然整日見到那張沒什麽表情的臉,邊上再跟個特意把臉拉長的平安,這日子過得真是沒滋沒味的。
可她沒想到的是,當晚相爺便扔下新娘子出了府,文秀還找她說這樣的話,是想她攛掇小姐妹們一起來對抗夫人麽?
春雨自問做不到。
若不是屋內有個頭腦聰明的,她差點都會錯文秀的意,以為文秀是在說夫人太可憐,要叫她們好好待夫人了!
被夫君新婚夜丟下的新娘子會有多難過?春雨都不敢想。她本以為今日見到的夫人定然是紅腫著眼哭成了兔子似的,如今瞧著,夫人竟一點都不難過!
而且氣場還特別強!聽說夫人還比她小上一歲呢,就將文秀氣得臉都青了,春雨低著頭,悄悄笑了笑。比起文秀,她更喜歡夫人這樣的人。
文秀此刻已顧不上春雨在想什麽了,她隻覺得自己找來的人簡直不堪一用!跪在地上連個冤屈都哭不明白,還被岑聽南三言兩語就將事情又怪到自己頭上了。
她已經意識到是有些小瞧這位岑二姑娘了。
到底是將軍的女兒,這點小場麵,想要鎮住她還是太難。
岑聽南見文秀埋首不知又在盤算什麽主意,當下便直接叫人把眼前這小廝帶出去結了銀子先打發了,一直跪著也不是個事。
許是為了討好夫人,如今她這一喊,底下終於有動靜了。
最先竄出來的是個圓臉的丫頭,舉著手自告奮勇說自己可以帶小廝去找賬房先生。岑聽南聽著這聲音略有耳熟,同玉蝶換了個眼神才確定,這丫頭便是昨夜話多的那個春雨。
有她這一帶動,動的人立刻多了起來。難怪文秀要找她,她果然是個適合領頭的。
最先動的幾個,岑聽南掃了掃,記下了那幾張臉。
其他人猶猶豫豫,一會兒看看文秀臉色,一會兒看看她,更多的人將頭死死埋著,也不知是不願摻和進去,還是單純驚懼這樣的場麵。
春雨會跳出來幫岑聽南,其實是文秀完全沒想到的事。
她在心裏將這個蠢丫頭罵了千回萬回!她昨日將事情說得這樣直白,沒想到這個丫頭還是會錯了意!
非得逼著她在大庭廣眾之下將事情鬧得這樣難看麽?
文秀閉了閉眼,在更多人即將站起來對岑聽南投誠與表忠心之前,高聲喝道:“我看誰敢帶他走!”
“哦?文秀姑娘又有何高見。這樁子糊塗賬可是在你管家時出現的,怎麽我這個新來的夫人願意用相府的錢替你填上這幢糊塗賬,你還不樂意了?”岑聽南彎著眼,一副洗耳恭聽的表情,將文秀激得牙齒根都快咬碎了。
既已撕破臉,文秀也不肯給岑聽南好臉色了:“他是不是真受了委屈還不知道,不查清怎麽放人走,別到時候說我管家不力。夫人既有如此本事,便請夫人查明到底是哪裏的帳對不上吧!”
這話說來說去,還是想考驗她管家算賬的能力。
岑聽南不由得歎了歎氣,這便是女子的無奈之處了。她們生在後院,長在後院,縱使挪去外頭見了些風雨,可一旦移栽回後院,便又隻見得到院子裏那點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
文秀纏著這一點不放,是因為她的戰場在此處,她的能力在此處,她隻想將岑聽南拉至此處,再同岑聽南一較高下。
可岑聽南為什麽要接招呢?她又不是沒有錢,完全可以請專業的賬房先生來管賬。她又不是沒有勢,隻要她想隨時能請更厲害的管事來當家。
她隻需要將所有東西都握在自己手中,掌握大勢,何須親力親為?
爹爹娘親喚她汀蘭,卻從未真將她當做一株柔弱的汀蘭來養。
岑聽南突然有點兒可憐文秀了。
那點兒迎戰的情緒也隨之偃旗息鼓,銷了個幹淨。文秀不是她,沒有她這樣好的出生,所以隻能全力握住自己僅有的而已。
不是文秀的錯。
岑聽南抿了抿唇,有些心軟。
地上跪著的小廝卻不樂意文秀的說法了:“什麽叫我是不是真受了委屈還不知道!文秀姑娘話裏話外的意思是說我貪了銅子兒還告惡狀咯?!”
文秀壓低嗓,急道:“閉嘴!日後再同你細說。”
那小廝顯是不信,重重哼一聲膝行幾步上前,叩首:“夫人明鑒!小的今日會出現在這裏全都是文秀……”
岑聽南這下最後半點氣都消幹淨了,這文秀找來的同盟也如此不靠譜,半分聽不懂話,還轉頭就倒了戈。若是她和顧硯時的同盟也這樣脆弱不堪一擊……岑聽南隻是稍加代入想了想,就快要被氣暈了。
文秀已經尖聲叫起來,惡狠狠打斷小廝道:“你們真當這女的是相府主人了?若咱們相爺真的尊重乃至傾心於她,怎麽會大婚當夜將她扔在房中?!”
“你們如今在這裏討好一個上月才讓相爺名聲掃地的女人,就不怕相爺回來後找你們清算?!”
岑聽南注意到,文秀一提到顧硯時,底下的人身子立刻抖了抖。
這些人怕顧硯時?怎麽會?他一個如此溫和古板的人。
“能不能動動你們的豬腦子想一想?!相爺為何要娶一個讓他淪為笑柄的女人,自然是為了報複她!”
“你們卻在這裏討好相爺準備報複的對象,是嫌命太長了麽?!”
文秀一番擲地有聲的話將在場所有人都鎮住了。
連岑聽南都不例外。
好有邏輯的一段話!若不是她是當事人,她差點都信了!
玉珠顯然被震得厲害,張大了嘴瞪圓了眼,忘記場合同玉蝶咬耳朵:“……好敢想的女的啊,她是不是這裏不太好啊?”
玉珠指了指腦袋,逗得最不苟言笑的玉蝶都彎了彎唇。
那小廝眼睛滴溜溜直轉,又哎呦一聲撲向了文秀:“我的文秀好姑娘誒,您說的是,我這冤屈,還得夫人幫我主持公道啊!咱們夫人是個心狠的,不管下人死活,請文秀姑娘替苦命我說說話吧哎喲喲啊……”
卻被文秀一腳踹到地上,啃了滿嘴泥。
岑聽南看了看燃著的香,這出鬧劇已經耽誤不少時辰,也是時候收場了,最主要的是她現在餓得很,也不知昨夜的水餃怎麽這般不頂飽。
琉璃見她捂著小腹按了按,輕聲問:“姑娘,可要去廚房將早膳端過來用?”
文秀立刻冷聲道:“相爺今日不在,做主子膳食的劉師傅有事來同我告假,我早允了。夫人若是餓得慌,便用些下人們的吃食吧。”
“混賬東西!”玉珠忍無可忍直接指著文秀鼻子連珠似的大罵,“真是給你臉了在這裏蹬鼻子上臉的,你一個下人還敢決定主子吃什麽了?你也知道誰才是你的主子啊,口口聲聲這那的,把自己當什麽了?相爺不在這府裏還有個女主人呢,別不知道天高地厚!”
岑聽南聽笑了,玉蝶抽出鞘的劍又塞了回去。
文秀幾次欲張嘴回罵,結果玉珠話又多又密,一直找不到空檔。
等玉珠終於停了,她卻徹底沒插話的機會了。
平安回來了。
帶著一屜熱騰騰的蒸籠。
見著眼底下這幕,眉頭都沒皺一下,目不斜視地捧著蒸籠向前走。
有小廝丫鬟想求他出個聲,指個路,他將人揮開,看都不看一眼。
文秀見到他也得意起來:“你們瞧,我說相爺昨日不在府中吧?平安日日跟在他身側,我可沒騙你們!”
“平安端的可是劉記的點心?昨日我才同相爺講,點心師傅告了假,沒想到相爺竟是記在了心上,特意命平安買了送來。給我就好了。”文秀說著就要過去接。
被平安蹙著眉擰身躲開。
他嫌惡地看了文秀一眼。
文秀被這眼神嚇得退了一步,沒敢再往前去。
……她心頭莫名有些不大好的預感。
岑聽南也很好奇平安這會兒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就見他捧著蒸籠,隔著一個確保熱氣不會燙到自己的距離,朗聲開了口:“秉夫人,相爺昨夜受皇召,連夜出了上京城辦事。又擔心夫人才入相府,吃不慣府中菜肴,所以特意命小人去買了夫人喜好的早膳送回府中。”
“相爺還說了,夫人若是用不慣,或是一個人閑得無聊了,也不必將自己拘在府中。天大地大您都去得,回將軍府尋將軍夫人聊天解悶也是使得的,不必在意旁的人怎麽看怎麽說,回門日那天,相爺一定辦完事趕回來,親自陪您回門,再有頭有臉地接您回相府!必不讓夫人被亂七八糟的人說閑話!”
平安抬起頭,不重不輕,再自然不過地傳達著顧硯時的交代。
末了,看著臉色灰白的文秀,輕聲補了一句:“相爺還說,您不喜歡劉記,所以這早點,小人是在陳記買的。”
文秀已經跌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