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號人，有騎馬的，拿刀槍的，胸前掛炸彈的，
    領頭的女殺手披著紅鬥篷，
    騎著高頭大馬，背著大刀，懷裏別著一把鋥亮的擼子，
    我的乖乖！
    一個個虎背熊腰，麵目猙獰，
    不知底細的，還以為哪個兵強馬壯的寨子下山了！
    聽見動靜，陸遠出門，
    看見徒弟來了，笑著招招手，
    女殺手一躍而下，趴地上，磕了一個，
    “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陸遠點點頭，說道：“唔！起來吧！”
    女殺手起來後，橫了手下一眼，
    “傻站著幹啥？還不喊師爺？”
    “呼呼啦啦！”
    一大幫人全都跪下，
    “徒孫們拜見師爺了！”
    “給師爺磕頭啦！”
    陸遠笑道：“好！好！都起來吧！”
    繼而轉向夥計，說道：
    “讓夥房煮一大鍋飯，搞兩個有油水的菜，好生招待！”
    他又對女殺手說道：“進來吧！”
    進入辦公室內間，陸遠坐下，笑道道：“坐下說吧！”
    女殺手也沒客氣，畢竟已經是一家人了，
    “師父！我們現在手上有兩三千弟兄，
    他們都說，能拿下邦城，我趕緊來問問師父，能不能打？”
    陸遠想了想，說道：
    “打肯定是能打的，不過，你們為什麽要打邦城？”
    女殺手一愣，忙說道：
    “那還能為啥？當然是搶官府的錢和槍炮……
    而且，也能揚名立萬，招攬更多弟兄跟我們一起幹！”
    陸遠點點頭說道：
    “嗯，這麽說倒也沒錯，除了這幾個優點，
    還有哪些不利的地方，你考慮過沒有？”
    “不利的地方？啥地方不利？”
    陸遠笑道：
    “看來，你還沒有一個清晰的認知，
    這樣吧，這件事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
    幹脆等夥房弄好飯，你吃飽了，我們再聊！”
    女殺手聽師父這麽說，知道肯定有哪裏疏忽了，
    自個便冥思苦想，胡亂琢磨，
    陸遠這時，拿出一副手繪的其拉邦地形圖，攤開在桌麵上。
    女殺手湊上來查看，
    邦城、南雲鎮、三叉鋪、獨山、朱仙台、上沙，陶家角、西崗、東門渡……
    眼下，老朱家已經占據八個鎮子，張氏三兄弟占據六個，
    李家夫妻檔不增反減，隻剩下兩個鎮子，
    而且處於對方兩家包夾之中，隨時有覆滅之危，
    其實，是三家，因為拜火教也摻和其中，
    他們走的路數，主要是鄉村包圍鎮子，
    不過，拜火教的招募人馬的速度，
    遠高於三大勢力，信教者遍及十八鎮，多達上萬人，
    而且，他們開始重視“科學和科技”，
    不但積極學習“洋槍羊炮”，還有西醫和西藥，
    因為，治病救人，包括外傷，西醫多快好省，
    而“蒂法傳統醫術”，更像一個心理安慰劑，沒有什麽明確的作用。
    跟隨陸遠學習了新知識的，女殺手，和另外兩個殺手，
    在和陸遠分贓之後，
    他們得到了上萬大洋，成立“新拜火教”，
    通過收買、暗殺、吞並等多種手段，清除了很多競爭對手，
    歸順在他們三人之下的教民，兩千大幾，成為拜火教中，最大的勢力，
    針對如何搞農村，陸遠更是親自點撥，給出“八字真言”。
    “農民沒啥文化，確實很好騙，
    但，不等於你就能一騙再騙，
    所以，想壯大勢力，誠信是第一位的！
    做不到的，堅決不能承諾，但凡承諾過的，就必須無條件做到，
    隻要你們能做到這點，新拜火教，想輸都難！”
    因此，八字真言前兩個字就是“誠信”，
    他一再告戒女殺手，
    “你一個人是打不贏官府和豪強的，
    當你們的人數遠遠超過他們時，你就成功了！”
    女殺手迷茫地問道：“師父，咋團結啊？”
    陸遠笑道：
    “團結其實，就是利益共同體，
    簡單來說，就是你們有共同的敵人，
    或者朋友，或者熟人，經曆，同鄉，
    甚至，比如說，都是女人、窮人、農民……都被官府豪強欺負等等，
    隻要是能增加，你和對方感情的，就是‘團結’的意思！”
    不得不說，女殺手還算靈活，大致明白了，
    特別提一點，“新拜火教”中有很多女教徒，大部分都是被她拉進教會的。
    另兩個殺手，也拉了很多同鄉，包括同鄉的同鄉，親戚，親戚的親戚，朋友，朋友的朋友……
    有吊大肯定知道，有一種銷售模式非常誇張，
    對，就是直銷，
    他們的客戶，
    都是銷售員的親朋好友，
    而且，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
    往往在很短時間，就能釋放出龐大的能量，
    那些極其誇張的銷售業績，每每都令人瞠目結舌，難以置信！
    所以，在二十一世紀都會有那麽離譜的效果，
    放到洋槍洋火的工業時代，這種模式，往往會產生“雪崩效應”，
    啥意思？
    就是一個家族一個家族的信教，或者整個村整個村的信教，
    頗有點，“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味道，
    因此，第三第四個字是“團結”！
    第五第六個字，是“行”和“動”，
    “誠信”，就是獲得別人的信任，
    “團結”，則是拉近團隊彼此的距離，形成合力，以量取勝，
    好了，有了力量，那就要釋放出去，
    可是，女殺手有點摸不著頭腦，
    “師父，我們該采取什麽樣的行動？”
    陸遠笑著說道：“當然是幫助你的教民，解決最主要的實際困難啊！”
    “困難？他們最主要是沒錢，我分錢給他們？”
    陸遠當即製止：
    “錯了！幫助不是施舍，而是促成他們自力更生，
    你是要當領導者的，千萬不能簡單化的看待問題，
    我問你，其拉邦最多的群體是什麽人？”
    “窮人唄！”
    “更準確一點！”
    “嗯……”
    女殺手想了想，說道：“應該是農民吧？”
    “沒錯，就是農民！
    那麽農民最迫切的需求是什麽？”
    “我知道，他們最需要吃飽穿暖！”
    陸遠笑著問道：
    “很好，你先想一想，他們為啥吃不飽穿不暖？”
    女殺手想了想說道：
    “他們沒有土地，或者很少的土地掙不到錢……對不對？”
    “嗯，確實是這樣，那你要怎麽幫助他們了？”
    “劫富濟貧，殺了地主豪強，分家產……”
    “這個恐怕不是好辦法……”
    “為什麽？”
    “因為，官府和豪強勢力很大，
    他們武裝到了牙齒，一旦出動洋槍隊，
    再多的農民也白給！你可不能忘了廣場的教訓啊！”
    說到這裏，女殺手想起被打死的丈夫，默然不語，但手卻緊捏成拳。
    陸遠歎了口氣，說道：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你要看向未來……”
    “好的！師父，你繼續說！”
    “首先，瓜分豪強地主的家產是最簡單的，
    但是，那隻會培養惰性，所以，
    不能養無賴和懶漢，必須讓他們自食其力……”
    “我們要怎麽做？”
    陸遠笑道：
    “你知道，我怎麽對付，
    那些故意賣低價的，私人小煤餅作坊的嗎？”
    “嗯，師父好像說過，
    是把他們聚在一起，一起商量一個最低價，
    任何人不得壞了規矩，這樣大家都能吃上飯。”
    陸遠點點頭說道：
    “同樣的道理，你也可以用在農民身上，
    比如，把農民都團結起來，商量一個給地主交的合理租子……”
    女殺手也是農村人，自然知道，很多農民沒地，隻能租地主的地種糧食，
    其拉邦的地租一般在五六成，還有七成的，
    這導致農民一年忙到頭，依然衣食無著，窮困潦倒，
    倘若遇到荒年，不得不賣兒賣女，可憐至極。
    女殺手恍然大悟：“師父，我明白了！”
    陸遠輕笑道：“你說說，明白什麽了？”
    “我們團結起來，和地主老財商量，把租子降下來……”
    “你覺得降到多少合適呢？”
    “一成，呃，兩成應該差不多了吧……”
    陸遠搖搖頭問道：“你知道官府收地主家多少租子不？”
    “多少？”
    “一般在三成左右！”
    啊！
    女殺手沒想到，地主家也要給官府交租，
    如果這麽說的話，真要是兩成，那地主寧肯不租田地給農民……
    “師父，這，這要怎麽辦？”
    “你要分成兩個部分，第一，給地主豪強留下足夠的空間，
    並且讓他有點賺頭，否則肯定談不攏……”
    女殺手點點頭，這個道理很明顯，虧本的事誰也不會幹。
    “第二呢？”
    “農民和地主豪強聯手，和官府協商，逼迫官府降低租稅，
    使地主賺的更多，這樣你們才能享受，更多更長久的保障。”
    女殺手吃驚地看著陸遠，
    “師父，和地主老財聯手……這可能嗎？”
    陸遠大笑道：
    “當，你們的利益一致，
    或者說有了共同的敵人，一切皆有可能！”
    女殺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師父是有大智慧的，說的應該靠譜，且試試吧……
    第七第八個字，是“懷疑”！
    女殺手更納悶呢，
    不對吧？
    前麵剛說過“誠信”，要真心，要團結，
    這怎麽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突然冒出個“懷疑”？
    陸遠歎了口氣，說道：
    “你知道，人心永遠不知足……
    知人知麵不知心，你怎麽區分，別人說的真話還是假話？
    當然，我說的是‘合理的懷疑’，至少你得有證據，
    千萬不能憑空汙人清白，那是堅決不被允許的！”
    女殺手忽然笑道問道：“有了證據，還用懷疑嗎？”
    “當然！”
    陸遠淡淡地笑道：
    “作為一個領導者，必須有清醒的認識，
    無論什麽事什麽人，哪怕他說的天花亂墜，也要保持時刻警惕和懷疑……
    隻有這樣，你才是對大多數教民負責……”
    女殺手點點頭，覺得師父說的有道理，
    “我懂了！請師傅放心，我會按照您的教誨去做……”
    陸遠最後說道：“我給你一個忠告！”
    “師父請說……”
    “當你發現生活欺騙了你，
    希望你能在看清真相後，依然熱愛生活！”
    呃！
    女殺手並不明白，馬上追問寓意，
    但，陸遠卻沒解釋，隻是說，時機到了，她自然會懂。
    她覺得，是師父對她的考驗，
    於是，她帶著“八字真言”一頭紮進農村，
    一個月後，女殺手再次回來，
    這次，她的地位更高，實力更加強大，對“八字真言”的理解，也更為深刻。
    夥房很快做好飯菜，送來滿滿一大藍邊碗，
    女殺手也不客氣，
    抓起碗筷，胡吃海塞，完全沒有淑女風範……
    嗯，她本來就是農家婦女，就是一個字形容：直爽豪放。
    三下兩下，吃完，發現碗底還有油光，
    她立馬用手指捋了一圈，塞進嘴裏吮吸，接著滿意地打了個飽嗝，
    這是女殺手多年下來，養成的習慣，
    據說，是小時候剩飯，
    被爹娘混合雙打揍了幾次，落下的病根，
    唉，對農村人來說，
    土地是命根子，而，糧食大過天！
    見大弟子吃飽了，陸遠指點地圖，說道：
    “你看看，三大勢力哪個都在邦城附近，
    交通最便利的地方，你攻打邦城，他們會怎麽想？
    你打，無非兩種結果，打下，或者打不下，
    打不下，必然是損失慘重，
    那麽他們，會放過這麽好吃掉你們的機會？”
    女殺手從地圖上，看得很清楚，
    師父說的很對，
    老朱家，張家三兄弟，李家夫妻檔，
    都占據有利地形，距離邦城也就七八九十裏地，
    按照正常速度，急行軍半個多小時就能趕到，
    一旦拜火教攻城失敗，筋疲力竭之際，
    這幾個家夥可不是吃素的，絕對會在自己背後狠狠捅一刀。
    但，她下意識地問道：
    “師父，那我們要是打下邦城呢？會不會好一些？”
    陸遠笑道：
    “難說，說不定會更危險，
    三大勢力就像三隻絞索，會慢慢收緊，
    一旦沒有物資運進邦城，你猜，邦城裏幾萬居民會怎麽做？”
    女殺手如夢初醒，一旦自己被困邦城，
    三大勢力卡出交通要道，邦城就變成“死城”……
    沒吃沒喝缺醫少藥的居民，肯定會暴動……
    不，不僅是居民，恐怕到時，自己手下的教民，也會跟著叛變……
    那就完了！
    一想到那種殘酷場景，女殺手禁不住冷汗淋漓，
    幸虧師傅指點迷津，好險！
    不過，她還是不死心，
    “那要是徒兒帶著教眾，打下邦城，撈一票就走呢？”
    陸遠微微點頭，說道：
    “這應該是目前是最好的情況，但是，你能約束住教眾嗎？
    你要知道，很多人沒到過邦城，
    當他們看到花花綠綠的世界，會怎麽想，誰也不知道……”
    女殺手頓時很氣餒，
    “師父！你直說，別讓我打邦城不就好了？”
    陸遠笑了笑說道：“你為什麽不反過來問呢？”
    嗯？
    女殺手眨巴眨巴大眼睛，
    師父，到底啥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