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燕王獻首驚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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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棣的掌心在玄鐵護腕裏沁出細汗,鐵靴踏碎丹墀薄霜時,他聽見自己雷鳴般的心跳震著耳膜。
    第五十三步白玉階上凝著暗紅血珠,順著漆盒縫隙滴落,在晨光裏折射出妖異的紫。
    奉天殿九丈飛簷割裂天穹,驚起的鴿群掠過他肩頭鐵甲。
    朱棣數著簷角銅鈴的震顫,第十聲時恰邁過朱漆門檻。
    淮西口音的竊竊私語突然凝固,他看見李善長的玉笏板在蟒袍袖口碎成兩截。
    "臣,燕王棣。"聲浪撞上蟠龍金柱,震得禦案鎏金香爐青煙一顫,"獻叛首劉六、劉七項上物!"
    漆盒銅扣彈開的脆響裏,兩顆首級滾落在波斯進貢的纏枝蓮紋毯上。
    藍玉的皂靴往後挪了半寸,李景隆的朝服下擺濺了血點,滿殿朱紫公卿的喉結都在明晃晃地上下滾動。
    朱棣單膝觸地時,鐵甲鱗片刮過金磚,發出毒蛇吐信般的嘶鳴。
    他能嗅到玉階上未散的血腥氣,混著皇帝禦墨裏龍腦香的清冽——三年前北平圍城,就是這般味道滲進雪夜烽煙。
    "皇叔辛苦。"
    禦座傳來的聲音像浸過冰水的綢緞。
    朱棣抬眼時,正見十二冕旒後的手指叩在軍報上,三長兩短的節奏。
    他記得建文元年春獵,先帝教他們叔侄馴鷹時,朱柏也是這樣叩擊金籠。
    "北疆風沙可曾蝕了皇叔的魚鱗陣?"朱柏的袞服玄裳掠過奏折堆疊的案角,五爪金龍的目珠用東珠鑲著,隨動作流轉冷光。
    丹墀下的血痕已被內侍拭淨,但朱棣知道那些猩紅早已滲進白玉紋理。
    當漆盒中凝固的血珠滾落禦案,他在皇帝驟然收縮的瞳孔裏,看見了居庸關外的萬裏烽煙。
    朱柏的朱筆懸在《遼東屯田疏》最後一字,筆尖凝著的朱砂突然墜在"糜"字中央,像極了北平城頭被箭矢貫穿的旌旗。
    玄色廣袖掃過奏折時,鎏金螭獸鎮紙忽然傾倒,壓住了藍玉請增軍餉的折子。
    "呈近些。"
    帝王的聲音驚醒了簷角垂首的銅鈴,宿雨在鈴舌上結的冰晶簌簌而落。
    當玄底金線的十二章紋掠過丹墀,朱棣看見禦案邊緣的龍涎香灰竟無風自動,在青玉磚上勾出個殘缺的卦象。
    朱柏皂靴踏過血痕時,織金雲紋恰好碾碎一顆凝固的血珠。
    腐臭混著硝石味突然在殿內炸開,劉七首級翻白的右眼裏,竟爬出半條青黑的蜈蚣。
    李善長的呼吸聲驟然粗重,藍玉的拇指抵住了劍鞘機簧。
    "八月廿三,居庸關外三十裏。"朱柏的嗓音帶著冰裂紋般的質地,他俯身時十二旒玉藻輕輕相擊,"皇叔的輕騎,不該在子時出現在黑鬆林。"
    朱棣的護腕鐵鱗刺進掌心。
    那夜他們確實繞道黑鬆林截殺叛軍,但皇帝如何知曉戌時三刻的暴雨會延遲行軍?
    他抬眼望去,禦前侍衛的刀鞘紋路映著燭光,竟與漆盒內側的刮痕驚人相似。
    "聖上明鑒。"朱棣的甲胄隨著叩拜錚然作響,暗紅披風掃過李景隆的袍角,"叛軍焚毀的糧車中,有兵部新製的旋風炮機括。"
    熏爐突然爆響的香灰驚得小黃門踉蹌半步,朱柏的龍紋荷包卻在此刻墜出顆琥珀色藥丸,滾落到首級黏連的鬢發間。
    皇帝繡著海崖紋的袖口拂過漆盒邊緣,食指第二關節處有道新鮮的刮痕——與朱棣甲胄護心鏡的裂口如出一轍。
    當腐臭漫過七寶蓮花燈台,朱柏的指尖在袞服蔽膝上輕劃三下。
    這個動作讓劉伯溫的瞳孔驟然收縮,三年前浙東水患時,先帝曾在龍舟上劃過同樣的暗號。
    此刻禦案上的《山河社稷圖》恰巧展開到幽燕地界,燕王府的位置暈著團可疑的墨漬。
    "傳旨。"
    朱棣聽見皇帝喉間壓抑的輕咳混在晨鍾裏,奉天殿穹頂的藻井突然落下一縷朝陽,將漆盒陰影拉長成鋒利的劍形,直指淮西勳貴們腰間玉帶。
    李景隆的笏板在掌心轉出半輪殘月,漆盒邊緣凝結的血痂正巧映在他紫袍仙鶴紋上。
    朱棣聽見身後傳來玉帶扣相撞的細響——那是藍玉在調整佩劍位置時,拇指無意識摩挲著劍柄錯金銀的雲雷紋。
    朱柏的玄舄停在首級三寸之外,織金蔽膝上的海浪紋突然泛起奇異光澤。
    當他的指尖撫過漆盒鎏金合頁時,奉天殿藻井垂下的七十二盞宮燈齊齊暗了一瞬,劉伯溫的朝靴在青磚上碾出半道焦痕。
    "河南衛所的魚鱗冊,"皇帝的聲音忽如淬火利刃劈開凝滯,"上月呈報的軍戶缺額,倒與這兩顆腦袋的尺寸相配。"
    朱棣的護心鏡突然撞出清越鳴響,三年前黃河決堤那夜,徐達將軍的神主牌正是在這般金石聲中墜入濁浪。
    他看見朱柏的龍紋荷包不知何時扯開了絲絛,琥珀藥丸滾過漆盒內側時,竟將劉六首級耳後刺青擦去半片青墨。
    藍玉的劍穗無風自動,李善長袖中滑落的沉香念珠突然繃斷,十八顆烏木珠子在波斯毯上跳成星鬥陣勢。
    朱棣數著第三顆滾入自己戰袍下擺的念珠,那位置正對應著居庸關在《山河社稷圖》上的坐標。
    "著光祿寺備三牲祭禮。"朱柏的袞服廣袖掃過禦案,鎏金螭獸鎮紙突然在《遼東屯田疏》上印出爪痕,"明日巳時,太廟偏殿。"
    當皇帝的手指劃過漆盒邊緣的血漬,朱棣忽然嗅到熟悉的線香氣息——正是當年徐達將軍靈前,那個帶著災民上香的少年宦官捧著的祭香味道。
    禦案上的龍涎香灰此刻竟聚成旋渦狀,將兩顆首級投射的陰影絞成細碎光斑。
    劉伯溫的笏板突然指向殿外,眾人轉頭時,恰見朝陽刺破雲層,在丹墀血痕上燒出七道金線。
    朱棣的玄甲鱗片在強光中綻出冷焰,而他分明看見皇帝腰間玉帶上,屬於河南衛所的螭虎紋銅扣閃過幽藍暗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