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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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妃協同夏侯夫人一道,叫嘉貞娘子領著往鳳儀宮去向朱皇後請罪,沒成想卻撲了個空。
    鳳儀宮的女官出來回話,很客氣地告訴她們,朱皇後往含元殿去了。
    含元殿並不屬於後宮,而是前朝的一部分,依據本朝的規製,妃嬪無詔不得擅自前往。
    可以不請自去的,隻有皇後。
    從前並沒有聽說朱皇後有主動往前朝去,今次主動去見聖上,大概就是為了此時後宮當中的流言蜚語了。
    嘉貞娘子了悟到朱皇後此行的目的,不由得在心裏邊暗暗歎了口氣。
    她尚且年幼的時候便到了太後娘娘身邊,也親眼見到彼時的天後擬定了冊立定國公的孫女朱氏為皇後的詔書,她很清楚,朱皇後對於皇室和聖上的意義,並不僅僅是一位皇後……
    也正是因為明白自己的份量,所以朱皇後不會俯首遷就。
    早先德妃流露出不遜苗頭的時候,朱皇後其實是可以彈壓的,但是她沒有。
    她隻是不動聲色地觀望著,等德妃誌得意滿、犯下大錯的時候,狠狠給了她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
    朱皇後知道聖上很喜歡德妃,但是她沒有選擇遷就。
    當然,嘉貞娘子憑心而論,朱皇後其實也沒有任何理由去遷就德妃。
    如她先前所說,她是德妃的主母,又不是德妃的親娘,憑什麽事無巨細地教導德妃?
    又不是欠她的!
    同樣都是四妃之一,怎麽賢妃就跟朱皇後相處得不錯,甚至於朱皇後私底下還會客氣地叫一聲劉姐姐?
    這就是為人處世上的差距了。
    也正因為嘉貞娘子了解朱皇後的秉性,所以她很清楚,雖然這次的事情看起來是謠言,甚至於帝後都很清楚這話不是德妃說的,但是因為德妃的性情使然,他們都無法雲淡風輕地將此事抹去。
    因為他們都知道,德妃真的不聰明,許多時候行事上也缺乏政治上的考量,有一日她執掌大權,或許真的會那麽做!
    聖上需要給朱皇後一顆定心丸。
    而朱皇後也需要聖上的承諾,來維係對於未來的信心。
    那麽,這個承諾會是什麽呢?
    嘉貞娘子腦海中閃現出皇長子稚嫩的小臉,臨行之前,他那樣專注地注視著自己,她居然從那孩子的眼神當中,感知到了幾分哀求……
    她悄無聲息地在心裏歎了口氣。
    身邊的德妃對此一無所覺。
    她是來向皇後請罪的,隻是朱皇後卻往含元殿去了,以至於撲了個空。
    顯然,朱皇後在這時候去見聖上,也令她極為不安。
    德妃試探著問嘉貞娘子:“我是否也要使人傳話,去含元殿向陛下和皇後娘娘請罪?”
    嘉貞娘子微微搖頭:“娘娘,不要主動把事態擴大。”
    她細細地同德妃解釋:“謠言起於內宮,那就隻是內宮的事情,您作為妃嬪,隻需要向作為後宮之主的皇後請罪,去了含元殿,將事情帶到前朝,就不是那麽回事了。”
    又說:“其次,皇後娘娘是六宮之主,她去同聖上說六宮之事是合宜的,您作為宮妃,又是以什麽身份同聖上說這些的呢?”
    嘉貞娘子提醒她:“不要越權。”
    德妃明白過來,神色不安道:“我們繼續在這兒等著嗎?”
    嘉貞娘子看她額頭上薄薄地生了一點虛汗,再想起她這也才是生產第二日,心裏邊也有些不是滋味。
    她點點頭,說:“且在這兒等皇後娘娘回來吧。”
    鳳儀宮的女官請德妃進殿去坐等:“娘娘才剛生產完,身子虛弱,這裏風吹日曬的,怕是不好。”
    德妃到底還是有眼力見的,再三推拒,堅決不肯失了敬重。
    鳳儀宮的女官見狀,便送了鋪有軟墊的坐具出來,請她暫且坐下。
    德妃瞧著嘉貞娘子微微點頭,這才坐了。
    德妃坐著,嘉貞娘子侍立在側,鳳儀宮的女官隨從在旁,不多時,又有宮人送了火盆和溫補的湯飲過來。
    嘉貞娘子瞧著看著,心下百感交集,再看德妃懵懂無知,臉上惶恐未去,忐忑難掩的樣子,複又忍不住唏噓起來。
    難怪聖上不放心,一定要她到德妃身邊去……
    朱皇後雖然年輕德妃幾歲,但處事上卻要比她成熟得多了,單看身邊人的做派,便可見一斑。
    嘉貞娘子想到此處,忍不住大腦放空,悲從中來: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兒啊!
    又是想提桶跑路的一天……
    ……
    出乎預料的是,沒過多久,朱皇後就回來了。
    德妃現在的狀態:已老實。
    沒等嘉貞娘子提醒,隻是聽見遠處傳來的儀仗聲,她就自覺站了起來,主動往宮門外去迎駕了。
    嘉貞娘子忍不住在心裏邊說了句:早先幹什麽去了?
    默默地跟了上去。
    中宮的座輦到近前來,朱皇後也瞧見了德妃,倒是沒說什麽,但也沒有理她,一直到進了內殿,坐定之後,才使人去傳德妃來說話。
    德妃是有點驕矜脾氣的,入宮之後她最為得寵,無形之中也被放大了性格當中負麵的那一部分,在聖上和太後娘娘那兒沒有表露出來,但是在別人麵前,卻都是展露無遺。
    這會兒知道犯了事,也懼怕給親生骨肉帶來災厄,德妃姿態放得很低,早早就打好了腹稿,見到朱皇後之後,便低頭老老實實地請罪。
    朱皇後沒有阻攔她行禮,但也沒有故作姿態再去為難德妃。
    她隻是言簡意賅地告訴德妃:“夏侯氏,管好你的嘴,不要再有下一次。”
    德妃唯唯,畢恭畢敬。
    朱皇後見她今次如此順服,反倒有些訝異了,看她身體微微顫抖著,難掩憂懼,轉念一想,也明白了幾分。
    因為德妃做了母親,有了最深的牽掛。
    她不敢用親生骨肉來做賭注。
    朱皇後想到此處,語氣便略微和煦了幾分,甚至於不吝於再提點她幾句:“我讓你管好自己的嘴,不僅僅是讓你在我和賢妃這樣的人麵前知曉分寸,在地位不如你的人麵前也是如此。”
    她把話挑破了告訴德妃:“這回的流言不是衝著你我來的,是衝著皇長子來的,而究其根源,還是因為你在宮裏不修口德,所以才有人要擋一擋皇長子的路,明白嗎?”
    德妃麵對朱皇後都敢去跳一跳,對賢妃也不很放在眼裏,更何況是地位上不如她的人?
    這幾年,前前後後到底得罪過多少人,隻怕德妃自己都記不清楚了。
    頭頂上有幾位大佛壓著尚且如此,來日要真是母以子貴成了太後,那還得了?
    因為不想看到德妃來日得勢,洋洋得意,所以要在皇長子落地之後第一時間對她最大的倚仗,也就是皇長子進行狙擊。
    她被自己從前缺過的德反噬了。
    德妃聽得麵露愕然,思忖之後明白過來,當下心頭駭然,懊悔之情油然而生,緊隨其後的便是惶恐與懼怕。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皇長子是她的倚靠,也是她的命門。
    別人可以出手無數次,但她隻要輸一次,就全都完了。
    朱皇後見她聽明白了,也就無謂再去多說,當下端茶送客:“你才剛生產完,回去歇著吧,這個月就不要出門了。”
    既算是禁足,也算是一種保護。
    德妃有些赧然,麵紅耳赤道:“皇後娘娘,我……”
    朱皇後平靜地看著她。
    德妃“我”了半天,最後也沒能說出個什麽來,神色複雜地行個大禮,協同夏侯夫人退下了。
    等出了鳳儀宮的門,德妃坐上步輦之後,頭一個看的就是嘉貞娘子。
    嘉貞娘子以為她是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也做好了解答的準備,沒成想德妃開口之後,問的卻是:“嘉貞姐姐,你有沒有什麽想要的東西?隻要你開口,我一定幫你做到!”
    又問她:“嘉貞姐姐,你不缺錢吧?缺的話就說個數,管夠!”
    德妃作為上司,誠然有著令人討厭的驕橫,但是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的,突出表現為她從來不給底下人畫餅,都是直接喂餅的。
    從前嘉貞娘子剛到披香殿的時候,德妃也送了許多東西給她,不隻是她,連同宮外的費家,也大手筆賞賜了。
    隻是那並不純粹是為了表示對於嘉貞娘子的嘉許,半是為了表現給太後娘娘和聖上看,還有一半是為了表示自己聖眷正濃。
    如果不是真的得寵,聖上怎麽會專程去問了太後娘娘的意思,請嘉貞娘子來照顧她?
    但是這會兒再問,就是真心實意的了。
    嘉貞娘子聽了不禁有些無奈,邊走邊道:“娘娘,不要隨便做出這種許諾啊。什麽‘隻要我說了,就幫我做到’,萬一我說了一件您做不到的事情呢?求了,卻沒能得到,反而容易讓人生出怨懟之心來。”
    德妃麵露疑惑,下意識道:“可是嘉貞姐姐很聰明,應該不會說我做不到的事情吧?”
    嘉貞娘子嘴唇微張,臉上訝異之色一閃即逝。
    “……”德妃憤怒起來:“你那是什麽表情?覺得我不應該說出這麽靈光的話,是不是?!”
    嘉貞娘子:“我不是,我沒有!”
    德妃宛如一隻充了氣的河豚,圓鼓鼓的,怒道:“別裝了,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就是這麽想的!”
    嘉貞娘子瞟了她一眼,捂著嘴,麵露微笑:“好吧,我就是這麽想的,你能怎樣?打死我?嘻嘻。”
    德妃:“……”
    嘉貞娘子冷笑了一聲,還追上去砍了一刀:“我想錯了嗎?你本來也不像是能說出聰明話的樣子來!”
    德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