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地牢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了，因為有太陽的照射，魚鳧城中的濃霧消散了一部分，雖然仍舊有些影響視線，但也是能夠看清身前二十幾丈的景物了。
    雪千城走在前麵，我與被反綁了雙手的蘭息跟在後麵並肩而行，我突然想要問一個問題。
    “你後悔嗎？”我轉頭觀察著蘭息的表情，輕聲問道：“在夢境中，金月偷來你的鮫珠，並將它歸還與你，那時候……那時候如果你能夠聽進金月的勸告，返回南海之境，或許……”
    金月的麵上沒有顯露出任何表情，仿佛如今的她隻是一個提線木偶，聽過我的問題之後，眨了眨眼睛，反問道：“返回南海之境後，等著魚鳧城繼續對我們大肆捕殺嗎？”
    這是個無法解決的事情。
    獵捕鮫人給魚鳧城眾人帶來了極大的利益，人性……不，應該說三界六道、世間萬物的本性都是貪婪的，在利益的驅使下，所有人都會做出同樣的抉擇。
    蘭息設計殺害簡亦繁之後，並不能夠阻止魚鳧城中出現新一任的城主，也不能阻止他們對南海之境鮫人一族繼續捕殺，最幹脆利落的辦法，就是將魚鳧城眾人趕盡殺絕，斬草除根。
    這樣，便沒有世人再知道，南海之境的鮫人可以泣淚成珠。
    這對蘭息來說，是個死局。
    她不能不顧族人的命運，獨自逃脫，鮫人一族交給她的任務，她必須要完成。
    可是……
    “如今，魚鳧城仍舊知道南海之境的鮫人可以獵捕。”我有些哀傷地看向蘭息，她為了複仇，將魚鳧城中的人變為鮫人樣貌，殘忍殺害，引得更多的人知道，鮫人的秘密，以後……
    蘭息搖了搖頭，道：“仇恨確實能夠令人蒙蔽雙眼，我在城主府受盡折磨，求死不能，全然已經忘了最初來到這裏的目的，我對簡亦繁、對城主府、對魚鳧城滔天的恨意，讓我無法放過每一個人，也無法放過自己。”
    原來蘭息的打算就是要將整個魚鳧城殺個幹淨啊！
    我有些擔憂的看著她，甚至這樣的想法十分危險，並且她也為這個想法付出了行動，天道一旦察覺，恐怕對蘭息降下的懲罰將是滅頂之災。
    蘭息活不了了……
    “能不能……”蘭息默默開口，央求道：“神女，能不能放過我的族人？”
    蘭息低眉順目，壓身哀求。
    我撇過頭，不與她對視，其實在這件事上，我從本心裏就有些可憐蘭息，如今她低聲哀求，更是讓我心裏過意不去。
    我也十分不解，魚鳧城眾人大肆獵捕鮫人卻不受罪責，而奮起反抗的鮫人們卻要承擔天道降下的懲罰，這很不公平。
    最起碼，要懲罰也應當是魚鳧城眾人與鮫人們一同受罰才對。
    我用餘光悄悄觀察身旁的蘭息，她見我沒有回答，心底怕是已經對此事有了一個大概的猜測。
    蘭息屠殺魚鳧城眾人的事情，本就不是她一個人完成的，如今想要以一己之力抗下所有罪責，確實有些異想天開。
    “南海之境的鮫人，死去後的靈魂都會去往深海之中的歸墟之地。”雪千城沒頭沒腦地突然開口，問道：“蘭息，你知道歸墟之地在何處嗎？”
    蘭息點了點頭，道：“深海之中，有一空間，無風無浪、無聲無息，成為歸墟之地，我們鮫人一族都是知道的。”
    聽起來，歸墟之地似乎是鮫人最終的歸宿。
    等等……雪千城前言不搭後語地提起歸墟之地，感覺並不是為了緩解哀傷的氛圍，而隨口說出的話題，倒像是……
    像是提醒！
    我在腦海中極力回憶，《山海秘聞》中似乎提到過歸墟之地。
    南海之境有萬丈溝壑，歸墟之地的入口就在那裏，而歸墟之地一旦進入則永生永世都無法再出來了，那裏麵什麽都沒有，進入歸墟之地的人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空間的轉變。
    所以，歸墟之地乃是一片死地。
    唯有鮫人一族，可在每年中元節時穿梭於歸墟之地。
    這麽說來……
    我看著雪千城留在蘭息身上用來捆綁住她雙手的妖力，心念一動，微微將自己的靈力釋放出一點，附著在其上，看著我幽藍色的靈力滲透進雪千城的妖力之中後，稍稍放心了許多。
    我轉頭看向蘭息，輕輕提醒，道：“你跑吧。”
    蘭息有些發懵，一時之間竟理解不了我話中的意思，直到她被反綁的雙手上雪千城的妖力消失不見，她才幡然醒悟，我有意放她離開。
    我看著她吃驚的樣子，解釋道：“我也覺得天道有時候並不太公平。這樣，你返回南海之境，自囚於歸墟之地，永不再踏入凡塵，我便同天界的神仙們去說道說道。”
    蘭息滿眼的感激之色，忙俯身跪下來，在我腳邊磕了三個響頭，提起裙邊轉身就跑。
    天空中卻突然雷聲大作，密不透風的烏雲壓了下來，一條有一條銀色的閃電，如同人體經絡一般在烏雲之中忽明忽暗。
    是天罰！
    天道果然很是不公，魚鳧城眾人獵捕鮫人時無甚動靜，如今人家自己要解決事情了，卻突然起了勁，要劈死人家。
    我抬頭看著黑壓壓的烏雲，一陣雷聲滾滾之後，閃電急速落下，正劈在蘭息的身前，或者說若不是蘭息躲閃及時，這道閃電便要正正好劈在蘭息的天靈蓋上了。
    “刀鞘給我！”我飛身向前，略過雪千城身邊的時候，伸手向他討要業火三災的刀鞘，趕至蘭息的身邊，道：“你別怕，我想辦法助你躲過天罰！”
    蘭息搖了搖頭。
    我知道，她自然也知道。
    天罰一旦降下，沒有人能夠躲得過去。
    又一道閃電落下，我舉起業火三災的刀鞘堪堪擋住，帶著蘭息往前走了幾步，卻發現被壓製得十分痛苦，步伐也就慢了下來。
    雪千城喚出妖力包裹在外，向我們走來，用全部妖力撐起厚重的結界，道：“搖箏，我問你，是真的要救她？”
    我看向雪千城，心底的不甘盡數湧了上來，鄭重地點了點頭，回答道：“對！要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