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百年老鴞成木魅,笑聲碧火巢中起 第二十一章 芙蓉如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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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雪千城有沒有聽過這一則誌怪故事,雪千城點了點頭,指正我故事結尾處,那個書生並沒有一命嗚呼,而是被自己的妻子所救。
我聽完後,不禁皺眉,覺得這則誌怪故事很是不對,因為書生作惡,為了權勢,殺害自己曾經的愛人,已經是罪大惡極之人了,怎麽還能夠重獲新生呢?
雪千城輕笑著解釋,道:“因為……這是凡塵之人所書寫的東西,對他們來說,故事中披著美豔皮囊的惡鬼,才是邪惡的,應該得到報應的一方。”
我對這樣的故事結局嗤之以鼻。
“不過,我覺得那書生確實該死。”雪千城繼續道:“故事的結局應該是,書生身死,他那象征著權勢的公主妻子改嫁他人,生活美滿,惡鬼重入輪回,在以後的年歲中,再也遇不到這個書生,平白蹉跎自己的一生。”
嗯……雪千城所說的,似乎是個很平常的故事結尾,所有的因果關係都在書生身死的那一刻一筆勾銷,化為夢幻泡影。聽起來,惡鬼報了殺身之仇,書生應了毒誓,而原本不在因果中的公主,也有了另外一番因果,不算完美,但是到此為止的故事總比糾糾纏纏幾生幾世要強上太多。
而話說回來,我們麵前這個樹精究竟是何種情況,還需要細細探究。
樹幹上一張女人臉在聽完這個故事之後,連連搖頭,否定道:“不!不不!我……我不是惡鬼!”
“不是惡鬼?那又是什麽?”我不禁疑惑,三界六道,具有能夠在化形之前就能夠附身外物的能力的,隻有冥界鬼族之人,他們本就沒有外形,一縷幽魂隨便附身於何處,都是極輕鬆的。
“我是……我是鬼。”樹幹上的女人臉張了張嘴,卻見我們各自都握緊了自己的法器,趕忙快速出言,解釋道:“是鬼!但不是惡鬼!”
這就令我更加疑惑了,指了指棺材上的黃符,問道:“既然你不是惡鬼,那為何要以此黃符鎮壓。”
“是……是關雄害我!”樹幹上的女人臉一陣抽泣,連帶著茂密的樹枝都顫抖起來,發出“沙沙”的聲音,道:“奴家……奴家名喚柳芙蓉……”
柳芙蓉?
關雄的第三任夫人?
關山越的親生母親?
還有……我記得柳芙蓉在生產時,因為難產而死,並且死狀淒慘,被穩婆用剪刀將肚子全部剝開,才將關山越抱了出來,這……其實是很容易成為惡鬼的。
柳芙蓉嗚嗚咽咽地講述著她的遭遇。
原來,在穩婆將她的肚子剝開的時候,她尚有一絲力氣,但因為生產的時間太久,自己隻覺得渾身的骨頭如同被人打斷碾碎了一般,所以穩婆手中那把冰涼透骨的剪刀刺進自己的皮肉當中攪弄的時候,她是沒有什麽感覺的。
她隻是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越來越冷,一屋子的默默丫鬟們的慌張呼喊聲也變得忽遠忽近,聽得並不十分明晰。
關山越被產婆從她的肚子中抱出來後,柳芙蓉瞬間便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輕飄飄的,自己突然耳鳴起來。
穩婆抱著一個血淋淋的肉團子走出了產房,外麵立刻便響起了關雄哈哈大笑的聲音,頗有些得償所願的意思。
而柳芙蓉的意識變得越來越模糊,腦海中混沌一片,然後便是自己忽然站到了高處。
不……應該是自己忽然飄到了高處!
柳芙蓉就是在此刻看到了渾身是血,被人開膛破肚,腸子還胡亂的撇在肚子外麵的自己的身體,她趕忙伸手去捂自己的肚子,卻發現自己的雙手穿過了自己的腹部,並且……她整個人都是一種半透明的狀態。
柳芙蓉驚聲尖叫,然而整個產房當中,並無人能夠聽到她的聲音。
她這是……死了?
柳芙蓉很是震驚,不過轉念一想,自古以來女人生孩子就是要一腳踏進鬼門關的,自己賤命一條,能為關雄誕下一子,已經是上天眷顧了,所以死不死的,柳芙蓉覺得並無所謂,隻是有些可惜沒能見上那個剛剛出世的孩子一麵。
屋外傳來孩子的啼哭聲,穩婆再次進來,將柳芙蓉的屍身用血水浸透的被褥一卷,招呼了幾名仆從進來,抬著出了產房。
柳芙蓉想要跟上去看一看,但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踏不出這間產房了。
“所以,你心生怨懟,在此成了孤魂怨鬼。”我聽完柳芙蓉的講述,深深覺得這就是一個成為惡鬼的好苗子,於是便猜測道:“三魂七魄久久不入輪回,沾染塵世,很容易變為惡鬼的。”
“沒有沒有!奴家決計是沒有變成惡鬼的。”柳芙蓉一臉驚恐,趕忙解釋,道:“奴家的心中沒有怨恨,關雄雖然為了孩子舍棄了我的性命,但我知道,我的分量遠遠不及那個孩子,更何況……更何況關雄在此後一直善待我的家人,我對他……並無怨恨的。”
這麽一說,我倒是想了起來,柳芙蓉本就是為了家中生活,被賣給關雄當通房妾室的,所以她將自己的姿態放低,對關雄並沒有太大的希冀,或許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才能夠在塵世停留許久,卻沒有變成惡鬼。
但是,她又是如何被封印在棺材當中,然後又是如何再附身到樹木之上的呢?
“我雖並無惡意,但是關雄依舊怕我。”柳芙蓉抽泣起來,哭訴道:“自我死後,他夜夜噩夢纏身,於是便找來道士作法。道士命人將我的屍身從祖墳中刨了出來,放在棺材中,貼上黃符,扔進了這口枯井當中。我當時飄飄蕩蕩渾渾噩噩,眼見著自己的身體出現了,便一頭鑽了進去。”
既然柳芙蓉不是惡鬼,那麽關雄為何會做噩夢呢?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雪千城幽幽說道:“反之亦然。”
所以,是關雄在自己嚇自己了!
我看著樹幹上越來越委屈的女人臉,問出了下一個問題。
“這棵樹……”我看了看幾乎將整個關府籠罩住的大樹,問道:“這棵樹又是怎麽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