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五城茶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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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願想頂嘴,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覺得八字還沒一撇何必跟爸爸爭辯,事實上她覺得媽媽人到中年魅力更勝,尤其是這次回家看到媽媽的精神麵貌,和以前很不一樣。
    媽媽眼裏光芒萬丈,更自信,更有野心了,那是她這種二十多歲年輕小姑娘不能比的魅力,她覺得媽媽配得上任何優秀的大叔追求,若是媽媽和程叔叔真成了,薑願樂見其成。
    羅振勇見女兒沒反駁,以為女兒心向著自己,心裏憋著的悶氣狠狠吐了出來,騎上電瓶車走了。
    當年為了女兒讀初中,羅振勇和薑瀾芳辛辛苦苦工作,在屯溪市區買了房子,買房的時候,房價還不高,均價三千五買的,算是搭上了時代的順風車,貸款還有幾年就能還完了。
    當初買房的時候,寫的是女兒薑願的名字。夫妻倆離婚後,房子羅振勇繼續住著,因為羅振勇老家在黃山市徽州區呈坎村,離屯溪市區比較遠,羅振勇又在屯溪打工,薑瀾芳考慮到羅振勇的實際情況,便主動搬回了榆村老家和父母住。
    薑瀾芳是家中長女,她父母還生了兩個弟弟,二弟薑文富82年的,和二弟妹趙慧心也在市區買了房子,夫妻倆生了個兒子,目前在讀大學。三弟薑文斌84年的,和三弟妹林榕音同樣在市區買了房子,夫妻倆結婚十年,女兒在市區上小學五年級,夫妻倆都要工作沒時間帶孩子,所以薑瀾芳的父母目前住在小兒子在市區的家,負責接送孩子,還有一日三餐。
    農村老宅就由薑瀾芳看管著,家裏的田地和茶園也是薑瀾芳在忙,隻有在農忙的時候,薑瀾芳的父母才會回農村一起忙農活,尤其是采茶季,薑文斌也會回村裏的茶廠,收茶、製茶、再將茶葉賣給歙縣更大的茶商,運銷海內外。
    這一點在黃山地區幾乎成了普遍現象,為了孩子能在市區接受更好的教育,幾乎村裏的中青年都會咬牙在市區一套學區房,同時農村老家也會留著房子,爺爺輩農活時候在農村忙碌,農閑時候就來市區給兒女們帶孩子,而留在農村的中青年則越來越少,留守的大多是50後,60後和為數不多少數70後和80後,90後幾乎見不到身影了,全都離開農村去了大城市。
    這也是羅振勇不支持女兒回農村創業的原因之一,不但怕影響她未來的發展,更怕她在小地方連個條件好的男朋友都找不到,將來找個歪瓜裂棗耽誤一生。
    不過,羅振勇騎車離開榆村,路上忽然有了別的想法,又停下車,站在路邊給薑願打電話。
    薑願接到電話的時候,程渝白正好拎著兩個打包盒走進院子,薑願走到柿子樹下接電話:“爸爸,還有什麽沒交代?”
    羅振勇說:“願願,你既然不願意回大城市,非要跟你媽媽一起胡鬧,不如趁現在有大把的時間可以複習,買書考公務員吧?女孩子若是考上公務員,在黃山工作也不錯。”
    薑願敷衍著說:“再說吧。”
    羅振勇嗓門瞬間大了:“你怎麽就聽不進爸爸說的話?這事情你一定要好好考慮,你學習能力強,想考肯定能考上。”
    薑願惦記著程渝白帶回來的餛飩,連聲說:“嗯嗯嗯,爸,我知道了,先掛了。”
    羅振勇看到被掛斷的電話,氣不打一處來,想了想,又給前妻家最通情達理的薑文斌打電話:“文斌,你幫我勸勸願願,她既然回家了,讓她考慮考慮考公務員。”
    這想法薑文斌一萬個讚成,當下就在電話裏打包票:“我一定好好勸她,女孩子考公務員確實不錯。”
    薑願掛了電話就急匆匆地進屋,看到程渝白已經坐在客廳的八仙桌上吃起餛飩,她也迫不及待地坐下來,把另一碗餛飩挪到自己的麵前,美滋滋地享受起來。
    吃兩口,她還自豪地問程渝白:“味道怎麽樣?和你奶奶做的餛飩是一個味道嗎?”
    程渝白邊吃邊說:“我很久沒嚐過這個味道了。”
    薑願揚眉:“那就是很像咯。你知道嗎,我們榆村有個傳統,過年時候家家戶戶都會把餛飩當早飯吃,我們過年不包餃子,但是很愛吃餛飩。我知道你們上海人過年也不吃餃子。”
    程渝白說:“我家因為是從黃山走出去的,所以長輩們保留了很多這邊的傳統,春節期間,也喜歡把餛飩當早餐,不過到了我媽這一代並沒有傳承下去。”
    薑願說:“很正常,畢竟你媽媽不是徽州人。對了,我們過年還會包很多粽子,還有米糕,米糖,也是老一輩喜歡折騰,到了我媽和我這一輩,就沒那麽熱衷了。我媽包粽子也是一絕,跟我外婆學的,等過年殺豬後,用豬排骨包鹹粽子,一口咬下去,全是排骨的香味。”
    程渝白聽得流口水,他矜持地忍了忍。
    等薑瀾芳做好晚飯,一道道硬菜端上來,薑願和程渝白肚子還是飽的,不過看到飯桌上她媽媽燒的菜,有清蒸鱸魚、紅燒鯽魚、梅幹菜紅燒肉,豆腐衣燉肉圓,辣椒炒豆腐幹,還有醃製的酸辣蘿卜,薑願還是食欲大開,甚至去廚房冰箱裏找了一小碗豆腐乳。
    薑瀾芳忙好後,摘掉圍裙,熱情招待叔侄倆,把自己釀的楊梅酒拿出來,問叔侄倆喝不喝?
    程青衍很愛這一口:“渝白,你陪我喝兩杯。”
    程渝白問:“都喝了酒,晚上誰開車?”
    薑瀾芳指著薑願:“大侄子,想喝就喝,染上讓願願開車送你們回市裏,願願大學時候就考了駕照,她會開。”
    薑願練練白手:“媽,你別高看我,我車技一般般。”
    薑瀾芳說:“膽子怎麽這麽小?你們盡管喝,我也考了駕照,有時候會幫弟弟開車運茶葉,車技不是我吹。”
    薑願在桌子底下踢薑瀾芳:“媽,你別瞎吹。”
    薑瀾芳自信滿滿:“實在不行,我在村子裏喊個人開車送你們回去,多大點事情,別掃興,這楊梅酒我自己釀的,大侄子,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
    程青衍已經拿杯子倒了兩杯,其中一杯遞給侄子。
    程渝白盛情難卻,嚐了一口,意外好喝,便不拒絕了。
    再伸筷子夾菜,眼睛又亮了。
    尤其是那道豆腐衣肉圓湯,很有奶奶以前做菜的味道,還有梅幹菜紅燒肉,也能尋到她奶奶燒菜的影子。
    程渝白一邊貪嘴,一邊悲哀地想:完了,丈母娘抓住了二叔的胃,又有年輕漂亮的小姑娘,二叔賴著不走完全合理。
    奶奶去世這幾年,二叔應該是最懷念奶奶的,因為二叔是奶奶最疼愛的兒子。奶奶生病時,小區被封禁,奶奶是被防疫人員抬走的,二叔想跟上去,卻不被允許,後來奶奶在醫院病危未,做子孫的沒有一個人在她身邊,二叔對這件事久久不能釋懷,內心充滿了自責。
    有時候會在飯桌上感慨:“再也吃不到媽做的菜了。”
    現在回祖籍老家,在一個網紅的家裏吃到同樣的味道,可想而知,二叔有多貪戀,程渝白覺得這次爺爺指派給他的任務,十有八九完不成,因為就連他的胃都被瞬間征服了。
    程渝白看了薑願一眼,心道:有個好媽果然很重要。
    薑願敏感地抬頭,回看程渝白一眼,程渝白已經收回了目光,薑願覺得這男人又開始莫名其妙了,不過她此刻眼裏隻有媽媽做的家常菜,懶得深思,喝著雪碧,吃得津津有味。
    後來,她給自己盛了小半碗米飯,專門夾辣椒炒豆腐幹,又辣又上頭,太下飯了,這才是她的最愛,她在上海吃不到,不知道有多懷念這道家常菜,因為就算上海能買到辣椒,也買不到這麽好吃的豆腐幹,隻有家鄉能買到。
    陳渝白看她專挑辣椒炒豆腐幹,有些好奇,也夾了一筷子送到嘴邊,被辣得連連咳嗽,苦不堪言。
    薑願幸災樂禍,哈哈大笑:“這個辣椒很辣的,要不要我給你倒一杯水緩緩?”
    程渝白痛苦地點頭:“謝謝,給我來一杯。”
    薑願去熱水瓶裏給他倒了一杯水,坐下來繼續吃飯,飯桌上程青衍也在笑:“你別吃辣椒,嚐嚐豆腐幹,這個是五城豆腐幹,我小時候經常聽太奶奶提,說黃山的五城豆腐幹好吃,若是有人從上海回老家,一定會拜托對方幫忙帶點去上海。”
    程渝白說:“太辣了,我不行。我出生的時候,太奶奶已經去世了,豆腐幹不是上海也能買到,超市裏到處都是。”
    程青衍說:“應該不一樣。”
    這點薑願最有發言權:“當然不一樣,五城豆腐幹在我心裏排no1,不接受反駁。不是我跟你吹,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還有清朝乾隆皇帝下江南時禦品了五城茶幹之後,都稱讚五城豆腐幹是江南一絕,後來成了朝廷貢品。”
    薑瀾芳說:“鹵製豆腐幹的湯汁很講究,現在外麵買的豆腐幹點漿時大多用石膏製作,五城豆腐幹是用特質的臭鹵製作,需要12道工序,又薄又有韌勁,就是在屯溪各大菜市場也很難買到正宗的,隻有黎陽菜市場有一家最正宗,明兒我去買點,讓你二叔帶給你,當零食吃也可以。”
    程渝白說:“謝謝阿姨,不過我更好奇的是,為什麽叫五城豆腐幹,這個名字有什麽含意?”
    薑願說:“這是五城鎮出產的豆腐幹,五城是我們休寧縣的一個鎮,與jx省婺源交界,是我們黃山通往婺源的必經之路,還是皖浙贛三省交匯處,所以大家都叫五城豆腐幹。”
    薑瀾芳則更了解:“哦,其實是因為五城鎮曾經有五個城門,五城已經有千年的曆史,據說在唐代就已經是這邊很大的村鎮,自古就有做豆腐幹的傳統,五城除了豆腐幹比較出名,五城米酒也好喝,回頭你們回上海的時候,我買幾瓶給你們帶回去,這邊土特產特別多,千萬別和阿姨客氣。”
    程渝白喉嚨裏緩過那股辣勁兒後,說了一聲謝謝。
    一頓飯吃得賓客盡歡,到了散席的時候,還是薑願硬著頭皮負責當司機把叔侄倆送回屯溪市區,他們下榻的皇冠酒店的。程青衍把車鑰匙遞給薑願,讓她開車回村裏。
    薑願連連搖頭:“程叔叔,我車技真的一般,我晚上再也不想繼續開一遍回頭路了,我打車去兗溪夜市,我媽說她今晚還去兗溪夜市直播給二舅的燒烤攤子掙人氣,我也去二舅打下手幫幫忙,到時候和我媽一起回家。”
    程青衍沒有勉強,他今晚喝得很盡興,但沒有喝醉,等薑願打車離開後,喊了程渝白一起在江邊散步消食。
    酒店緊靠新安江,江邊是南濱江濕地公園和最美健身步道,以西海路為,到佩琅西路高速橋下,全長約5公裏,他每天早上都會在健身步道上晨跑,這裏給人一種“不出城郭而獲山水之怡,身居鬧市而有林泉之致”的美感和享受。
    薑願則去兗溪夜市給二舅幫忙,和她媽媽到了晚上十一點才回家,洗了澡後母女倆也沒閑著。
    薑瀾芳躺在床上剪輯白天去山裏采摘野獼猴桃的視頻,薑願本來說幫她媽媽剪輯,卻被現實打臉。
    她媽媽玩抖音,比她玩得還溜,就連用“剪影”剪輯視頻,都比她更順手,果然天天玩抖音的人就是不一樣。
    薑願也躺在她媽的床上,拿著筆記本看後台數據,幫忙回複網友們的評論,還和幾個想要找她媽媽合作的人加了微信,更深入地聊合作細節,母女倆都幹勁十足。
    其中,有一家公司的負責人想找她媽媽簽約,對方公司說能為她媽媽提供內容創作、品牌推廣、粉絲管理等一係列服務,助力個人品牌的打造,而她媽媽隻需要負責創作短視頻內容,薑願在上海見過太多這樣的公司。
    她很謹慎地思考,是要簽約,還是和她媽媽自己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