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化凡,行走歲月長河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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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淵最為偏僻的位置·尼莫點,深夜的海風徐徐吹著,一望無垠的黑色海洋,透露著可怕的壓抑氛圍,仿佛在海平麵之下蟄伏著一頭擇人而噬的深海巨獸。
    烏雲形成漆黑的天幕,覆蓋至視野的邊緣,一座又一座驚人的陣法,早已在百裏外布置妥善,海域的中心區域,正設有一座青光外放,如蓮漂浮的祭壇。
    祭壇上,弦華神色凝重,他左手持軟細的辟邪白玉狼毫,沾著由古王精血和萬年鐵影礦研磨製成的墨料,在虛空肆意揮舞。
    鐵鎖銀鉤般的字跡,倏地像滾燙的岩漿,深深烙印在無色的虛空,全以古文陣列,整齊劃一,具有神秘的妙蘊和美感,若隱若現的青色道紋流淌其間。
    這位容貌溫和而俊美的年輕人,右手握著一把星寰拂塵,古典而雅美,輕輕揮動,就有無數班駁的星光雀躍複蘇,仿佛活物般,朝著腳下的祭壇垂落,形成特殊的陣紋,以維護大陣的結構和基礎法則。
    不遠處,三位妖王、飛仙禦主都在旁觀。
    “道友,這陣法,還需多久?”
    連續等候了一周的越旻,朝飛仙禦主詢問,這段時間以來,它一直待在這裏,卻看不透這陣法的來曆和作用,甚至就連完成度也無法判斷。
    “瞧見那輪赤陽的雛形了沒?”
    飛仙禦主指著祭壇北側的一道赤紅虛影,那還是一顆不太圓、顯得有些褶皺的太陽投映。
    “日月星辰,這還是第一層的架構,還差一兩天能完成。”
    “等赤陽建造完畢,就是皓月,皓月之後,是北鬥七星,共計九大星相。”
    “此外,還需雕琢萬物,上至蒼穹、山川、湖海,下至凡塵、草木、金石,中間就是你我這些生靈。”
    “過程沒這麽快.估摸還需要一兩個月。”
    飛仙禦主的語氣充滿一股毫不掩飾的敬重,像這樣的陣法,他知道真實的來曆,但還是頭一次見師伯布陣,乃天衍一脈的最高絕學·造蒼天。
    “你們看看就行了,不要嚐試去記憶、複刻,任何生靈,沒有天衍一脈的功法輔佐,再搭配特殊的材料,想要打造一模一樣的陣法,沒可能的,運氣稍差點,手段稍差點,還會招惹天譴。”
    飛仙禦主再度補充一句,有意無意地敲打著某位狡詐、貪婪的偷學者。
    “害,道友,瞧你說的,我輩豈是行那等苟且之事的妖!”
    聽出弦外之音的遙妄,附和地賠笑數聲,一副憨厚的神態,實則心底都暗暗叫苦了。
    它和越旻兩兄弟,在這裏守了一周多,它聚精會神地記錄每一個細節,都隱隱頭疼,總有一段記憶,詭異的消失,仿佛存在不屬於它一樣。
    越是這樣,它越想嚐試,結果折騰七天七夜,還是白費功夫,就連布陣的最初步驟是什麽,都忘得一幹二淨。
    “話又說回來,道友,方便給我們講講這座陣法的原理麽?若涉及宗門隱秘,那就算了。”
    越旻也在這個時候追問,它問這些不是窺伺什麽,主要是擔心到時薑漠入陣,發生了意外,它還一頭霧水,無法施以援手。
    “飛仙教天衍一脈的至高絕學,造蒼天,就是這座陣法的名字。”
    “在遙遠的年代以前,天衍道君有兩大絕學,一是見天意,二是造蒼天,前者能學者,古往今來沒有任何一位,是那位老前輩特殊體質所誕生的一種天賦神通,能與上蒼萬靈對話,直取世間萬般天機,如行走在花園采花折枝一樣輕鬆。”
    “而後者是天衍道君晚年,臻至無瑕之境,而創造出來的一門陣法,原理大概就是仿造一個與現實世界高度相似,甚至相同的世界,以容納天意下凡,寄存其間,被施術者短暫窺視,挪用,封印等等。”
    “天意挪用?封印?這都是些什麽。”
    越旻聽得微微愣住,沒想到人族竟有如此幹擾天意的手段。
    “打個簡單的比方,世間的各地,都有不同的雨災、旱災,對不對?”
    飛仙禦主對‘造蒼天’還算有一定的理解,便作出一個大致的解釋:
    “是天意決定了哪個地方,該旱,或者該洪水,但我們也可以利用陣法,操控天意,把旱災的地方,變成水災,把水災的地方,變成旱災。”
    “為一己之欲,罔顧世間蒼生命運的既定規律,即為挪用。”
    “又譬如,某一個和我們敵對的宗門,在這個時代,發掘了前所未有的大型靈脈,這是天意的賜許,我們同樣可以通過‘造蒼天’,把這有利的事實,嫁接到我們飛仙教的身上,以及把本該是我們的災難,轉移到別的教派身上,這都是‘天意挪用’能做到的部分分類。”
    隨著飛仙禦主的介紹,遙妄、越旻、越厲,都是麵色平靜如止水,實則心底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這飛仙教竟有此手段?!
    怪不得能夠興盛五千多年,而不曾衰落,持續屹立在人族諸多秘境的頂峰。
    飛仙禦主嘴角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他知道這些妖王此刻在想些什麽,但也懶得去解釋說明,而是接著道:
    “另一作用,就是封印了,封印天意對世界的感知。”
    “你們也知道所謂的殺生,隻要達到一定龐大的數量,就會形成業力纏身,從而遭受天譴,對吧?”
    遙妄頭腦靈光一閃,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也就是說,你們能夠在封印天意的期間,為所欲為,不管是屠城滅國,或者踏滅一個種族,秘境,都不用擔心被業力纏身?!”
    “對。”飛仙禦主承認道。
    “但這座陣法,不是那麽好操控的,如你們所見,我師伯現已至巔峰狀態,還需薑小友聯手承擔天意的反噬。”
    “換作是其他的飛仙先賢,可就沒有如此極佳的助力了,因此也難以複現這種人間萬古唯一的奇跡陣法。”
    越旻越聽越覺得毛骨悚然,玩弄天意這種事情,實在匪夷所思,它緊縮眉頭地問:
    “那成功的話,會不會有額外的代價?”
    “當然,這是避免不了的,從天意下凡後的一段時間裏,它就察覺那不是屬於它的世界,從而奮起反抗,作為布陣者,是要扛住反噬所帶來的天譴。”
    “這也是為什麽我勸告你們不要觸碰的原因,若是創造世界的手段太差,會第一時間被天意識破,到時別說利用了,想跑都來不及跑,劫雷之下,萬靈成塵。”
    飛仙禦主的話語,徹底斷絕了遙妄那點小幻想,它悻悻地吞咽著口水,暗道僥幸躲過一劫。
    就在他們談話之際,遠處的天穹出現一道雪白的光芒,隨之而來的就是薑漠也出現在祭壇上,並朝著飛仙禦主走去。
    “可還好?”
    “一切無恙。”
    薑漠凝眸而去,看著祭壇中心的萬象雛形在不斷構建,尤其是弦華臉上沉重的神色,似扛著莫大的壓力,精神高度集中,呢喃一聲感慨:
    “辛苦前輩了,大概還有多久?”
    “一兩月,師伯知你會來,特讓我轉告你,讓你做好準備,帶你去承接我教的信仰身,以備不時之需,屆時你是主要的承陣者,會受到嚴重的天譴。”
    飛仙禦主隻手托著一枚玉符,真炁注入其中,當即展開一座直達飛仙秘境的傳送陣。
    “走?”他邀請道。
    “免了。”
    薑漠揮手婉拒,說明緣由:“你飛仙教曆代的道君、禦主,都有功績在世,我用了他們遺留的洗罪池,洗去業力,如今又要主持這座大陣,一旦儀式開始,隻怕十五具信仰身,所剩無幾。”
    “道友,可是”
    飛仙禦主還想說些什麽,就被突然的一句打斷。
    “沒有那些信仰身,我照樣有其他的解決之策,放心,原定的計劃亂不了。”
    薑漠神色自信地道,他微微仰頭,虛空上的‘造蒼天’越來越完善,讓他倍感期待。
    隻要這道坎跨過去,星空人族降臨的時間和坐標,必然到手。
    見他這麽篤定,飛仙禦主遂不再勸說,“行,你有把握就好。”
    “但是,這樣的機會隻有一次,以師伯如今的修為和生命,這種陣法也僅能布置一次,錯過這一次,可就沒下一次了。”
    飛仙禦主鄭重提醒,並表示隨時接受他的意見改變。
    “我知道,我必不辜負他的心血之作。”
    薑漠隻是輕聲地承諾,目光堅定如鐵,下一刻,他言出法隨,朝著無垠的大海對麵,發出召令:
    “諸君,此時不歸,更待何時?”
    刹那,他的聲音穿透天外三十三重天,下至黃泉碧落,席卷人間的每一處角落。
    十三道不同的先天道體,受一念召喚,以最極致的速度從各地飛馳而來。
    短短十餘息後,遍布虛空的流光,接二連三的劃破天際,齊齊降落海上祭壇。
    “這這是!!”
    遙妄定睛一看,著實被嚇得不輕,來者全是薑漠的樣貌,修為都在王境左右,其中最強者,當屬已煉化一座海外秘境的混沌道體。
    “都是我的身外身罷了。”
    薑漠淡淡地笑著說,向三王和飛仙禦主,講述這些身外身的來曆,全都是他的血肉和意識組成,也屬於他的一部分力量。
    從始至終,由他操控。
    “那一步是?”飛仙禦主微微挑眉,憑借這些身外身,還遠遠達不到分擔天譴的程度。
    “修成輪回身即可。”
    薑漠輕描淡寫地道,這是他能夠想到在不犧牲十五具飛仙信仰身的前提下,最有效的辦法。
    況且,他有二十六枚歲月史書的殘片,能夠把這些身外身,送去不同的曆史歲月中磨礪,感悟紅塵,不斷收集紅塵印,待到修煉結束,所有的紅塵印疊加至一處,注定會誕生出一具前所未有強大的輪回身,替他承受劫難。
    “還來得及麽?”
    飛仙禦主心神一震,沒料到還有這種妙策。
    “當然。”
    “我好歹也是數千年曆史長河的控製者,這一點還是能夠辦到的,再說了,紅塵印不一定是非要創豐功偉績,做王侯將相,影響後世才能獲得,哪怕碌碌無為,隻要圓滿地度過一生,體驗生老病死,悲歡離合,一樣可以的。”
    薑漠一邊說話,一邊封印十三身外身的修為,讓他們看起來,實際行動起來,也如凡人無異,種種奇特的神通、術法都被屏蔽了。
    期間,為不沾因果,不誤佳人命途,不做子孫的參天大樹,薑漠還特意在十三道身外身的潛意識裏做了手段,令這些身外身,即這些唯一的自己,不在遊曆紅塵的時候,結婚生子。
    “我先行一步,越老,勞煩你了,為我護法。”
    “老夫定不負玄尊所托。”越旻神色肅穆地回應。
    “走。”
    薑漠淡笑一聲,一步跨出,閃身至萬米之外的海域,一座石島憑空而起,他自然地落坐在島中央,越旻開始為他護法。
    “嗡!”
    薑漠雙眸闔閉,心神清空,直接催動歲月史書的殘片,一道又一道特殊的時空隧道出現。
    “噠”
    “噠”
    “噠”
    腳步聲越來越稀疏,一道道不同的人影消失在了隧道裏,直到他們全部離開,薑漠體表無聲的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灰膜,他把自己的時間流動,給封印住了,外界一切如常。
    十三身外身,如一顆顆碎石子,墜入萬古滔滔不絕的曆史長河中,很快就沉底,或者被巨浪吞沒,掀不起絲毫的波瀾。
    這是薑漠特意為之,他將真正意義的化凡,成為眾生中最普羅大眾的一員,沒有過人的智慧,沒有亂世崛起的能力,更沒有堅如磐石的意誌。
    他會恐懼,他會自私,他會貪婪,他會傲慢。
    他會勇敢,他會慷慨,他會克製,他會謙遜。
    他會欺下媚上,他會見風使陀,他會落井下石,他會狼心狗肺。
    他會身先士卒,他會堅定不移,他會雪中送炭,他會知恩圖報。
    他會弱不禁風,他會受病痛摧折,凡人是何姿態,他就是何姿態,遊曆萬古,盡在當下!
    在望不盡、數不清世事的歲月長河裏麵,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都有一道相同的身影,在默默地向前走著。
    有的人出身寒苦,飽受戰亂,參軍入伍,奔赴前線,為古代的君主、朝廷衝鋒陷陣,無數次出生入死,行軍萬裏,是一位跟隨氣宇軒昂、英姿雄發的將軍的士兵。
    在這裏,他不叫薑漠,他沒有名字,隻能被人喊一句“喂,那個誰”的無名小卒。
    他浴血,他衝鋒,以命相搏,和不同的敵人拚殺,也和戰友們在大獲全勝後,享篝火夜宴,大口吃肉,大醉一場。
    人生中最為波瀾壯闊、輝煌的那一年是34歲時,因將軍大敗鄰國十五萬大軍,受大賞,他有幸成為跟隨將軍的千騎護衛之一,離開那荒涼、貧苦的邊境,前往帝都,麵見皇上。
    哪怕他們隻能駐紮在皇城之外,不得入殿,但還是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繁榮景象,感慨萬千。
    隻是後來,將軍離開皇城的時候,他似有心事,臉色如冰,並不沒有預想中的那麽喜悅。
    匆匆二十餘載,彈指而過,曾經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青年,也成了軍中漸有大肚腩的老兵。
    他丟了一隻眼,有些駝背,留著濃密的胡須,牙齒殘缺,笑起來總是爽朗而豪邁,偶爾季節變化,受風濕折磨,身體各處關節鑽心的痛,讓他罵罵咧咧,總是在夜裏輾轉反側,不得安穩入睡。
    一天夜裏,他痛得睡不著,恐驚擾營中的兄弟們,躡手躡腳的起身,披著單薄的衣衫,就獨自離開營帳,坐在幾丈外的老樹頭下,揉著痛苦難忍的腿腳。
    “唉不中用嘍,不中用嘍。”
    他小聲碎碎念地道,眸中閃爍著淚光,似想起不太好的記憶,無父無母無妻無子無名無前塵。
    像他這樣的人,哪天死了,恐怕也不會有人悼念。
    無名的老兵,隻祈禱這一世多積些戰功,為下一世的投胎,找一個好人家。
    但想著想著,他又苦澀地笑著,默默歎氣,像他這種殺人如麻的家夥,不知造了多少殺孽。
    按照他道聽途說的風水傳言,死後怕不是永墮黃泉了,哪有什麽來世。
    就算有,大概也是一頭渾渾噩噩的畜牲。
    老兵在這裏待了一會兒,便遇到夜巡的一位老人,他有著高大的體格,和威嚴的虎目,僅是一眼,薑漠便認出他是將軍,戰戰兢兢地起身,問好。
    “將軍,我.我.腿腳痛得厲害,夜裏睡不著,不願驚擾其他人,就出來透透氣,我馬上”
    還沒等他哆哆嗦嗦地解釋完畢,將軍的視線就轉移到他那發黑腫脹的右腳踝。
    “怎麽回事?”
    “是是風濕犯了。”薑漠有些不知所措地回應。
    將軍的眼睛,也有些模糊,沒以往那麽銳利,他湊近看了看,才斷言道:
    “是腿腳生瘡,沾了髒東西,才致使毒膿積攢其中。”
    “呃,不礙事,我這就回去,將軍.”
    生怕給軍營添麻煩的老兵,麵色惶恐地道。
    “在此地等我,莫亂走,你這腳,再不醫治就要廢了。”
    看著轉身離去的將軍,老兵結巴地回應:“啊?好”
    片刻,夜巡的老人回來了,他帶著一柄鋒利的刀,還和幾瓶藥酒,以及一截不知上哪割來的絲綢。
    “躺下。”
    “坐好,忍著點”
    在將軍不容置疑的命令中,老兵靠坐在樹前,將軍看了看那腫得離譜的毒瘡,喝罵道:
    “蠢材,從軍這麽多年,也不知愛惜性命?”
    “將軍,您,您認得我?”老兵鼻子一酸。
    “不認得。”
    “.”
    “噗嗤!”轉移注意力的瞬間,老將揮刀落下,寒芒切開毒瘡,他那雙粗糙有力的大手,幫老兵用力擠壓膿水。
    心情失落的老兵,微微抿嘴,有些苦澀,有些委屈,又瞬間被巨痛拉回現實。
    這時,他痛得齜牙咧嘴,倒吸一口冷氣,才聽到將軍又甕聲甕氣地說了一句。
    “騙你的。”
    “青陽鎮,十九歲,寒冬入伍,左耳殘缺,我大概就記得這麽多了,你沒有名字。”
    將軍的雙手力道出奇地大,把膿水擠得幹幹淨淨,又淋上藥酒、藥粉,最後拿那一截絲綢纏繞,嘴裏不斷道出這名老兵的生平。
    “對,對!是我,將軍!是我啊!”
    “您記得我啊!”老兵神色動容,尤為激動,一副喜悅、興奮的模樣。
    “屁話,老子帶了一輩子的兵,怎麽可能不識人?”
    將軍拍了拍,完成包紮,一聲笑罵。
    “天寒,喝點酒暖身。”
    說罷,將軍又朝老兵扔來一瓶佳釀。
    “謝謝將軍,謝謝您!”
    大字不識一個,文化粗鄙的老兵,想破了腦袋,就想到了這麽一句。
    他握著手裏的酒壺,興奮至極,似得到了世間最為值得驕傲的獎賞。
    這一夜,將軍和老兵聊了很久,大多時候都是將軍在問,老兵在答。
    隻是不擅察言觀色的老兵,從未意識到,和他坐在一起的將軍,有重重心事擠壓胸中,無法與旁人述說,隻能恰巧在夜間無人的時候,和士卒聊聊天,轉移注意力,以緩解痛苦。
    可對薑漠來說,這一夜,他尤為亢奮,精神抖擻,能和將軍麵對麵坐著聊天,這是他畢生的殊榮!
    也是自從這一天起,臨別時,老兵有了新的名字,他不再是‘那個誰’,而是宋守城。
    老兵問起這名字的含義,卻被將軍直白的敷衍逗得忍笑不禁。
    “有個狗屁的含義,這我以前進城時,看那些算命先生,拿著一本小冊,給新生的孩童取名。”
    “我年輕時偷來翻閱了幾眼,記了一大半,這麽多年,都快忘幹淨了。”
    “宋守城,湊合著用吧。”
    “是!將軍!”老兵昂首挺胸,如獲新生,一張缺牙的嘴笑得尤為燦爛。
    此後,老兵又與將軍坐鎮邊關數年,戰事也愈發的嚴峻,領國有數十萬的大軍,隨時都會跨境而來,爆發戰爭,但好在一直風平浪靜。
    直到四十六歲的那年,他敬重了一生的將軍,被朝內文官集團扣上欺君,隱瞞戰報,與鄰國勾結,意圖謀反的罪名,遂發動叛亂,直襲帝都。
    “反他奶奶的,將軍七十高齡,又無嫡子,能做幾年的皇帝?”
    “這狗皇帝,就是龍椅坐得太舒服,糊塗了!”
    收到消息的宋守城破口大罵,他不識字,不懂什麽繁文縟節的家國情懷,也不重大義,更不擅勾心鬥角。
    他就是一個粗人,隻知道在他饑寒受苦的那一年,是將軍收留了他,此後的二十多年,更是跟隨將軍南征北戰。
    身上一條條猙獰的疤痕,無不在證明著他們對朝廷的忠誠,而老兵也親眼看見那被他奉為神將的將軍,一點點老去,變得白發蒼蒼,到最後麵容憔悴。
    他幾乎為山河社稷,犧牲了一生。
    宋守城知道將軍痛苦的根源,他的妻子早亡,獨女成了朝中的妃子,卻過得不如意,所謂的納妃寵幸,不過是皇帝為了遏製他的手段。
    那位妃子,更是在叛亂前就死於宮鬥,被皇帝默許、皇後賜毒酒自盡。
    得知消息,還沒來得及傷悲的老將,就背上了判國欺君的罵名。
    於是,這支鎮守邊關多年的軍隊,就這樣浩浩蕩蕩的追隨他們的將軍,殺向帝都,勢要討要個說法,宰殺妖後,問責狗皇帝。
    然而,事與願違,僅兩月不到,他們就遭各路諸侯的圍剿。
    他們終究是老了,座下的戰馬老弱病殘,不再年輕敏捷,無法和諸侯們年輕力壯的駿馬媲美,手中的刀刃也在長年累月的征戰中密布裂痕。
    這是一場還沒開始,就大概會失敗的戰爭。
    整支軍隊,都像雨夜裏隨時會熄滅的搖曳燭火,最終迎來撲滅,兵敗的結局。
    無一老兵幸存,皆與他們的將軍,埋骨沙場。
    宋守城也死了,他被數杆鐵槍刺死,滄桑的臉頰落下滾燙而渾濁的淚水,僅剩的獨眼滿是血絲,意識越來越昏迷。
    “啊!!!”
    他發出像野獸一樣的悲吼,恨意徹骨,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將軍踉蹌的身影,被敵軍一槍捅穿心髒,殞命當場,佩劍哐當落地。
    “噗嗤”的一聲,宋守城再受槍擊,渾身被紮成了血窟窿,體力不支地倒下。
    在彌留之際,他嗚咽嚎哭,為自己,也為將軍的命運,感到淒慘。
    一世就此落下帷幕,老兵的身體在戰火的焚燒,和連綿大雨的侵蝕中,腐爛不堪,最終化作一灘爛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