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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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龐大的聲音響徹天穹,一股強悍的意誌迅速掃過金陵姚氏莊園,然後瞬間便鎖定了這間書房。
    謝淵也聽到了這聲呼喝,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有一股淩厲的威壓迅速接近這邊,然後驟然停頓了一下。
    秋風樓主淡漠的聲音響起:
    “謝奕,何故擅闖姚家?”
    龐大的聲音如同雷鳴,轟隆隆的:
    “我聽聞謝淵在你姚府,特來尋他。”
    秋風樓主攔在半空之前,雙手抱胸,冷冷道:
    “你要來我姚家尋人,遞名剌、譴使者,自有人好好接待。不請自來,大呼小叫,是何道理?”
    半空中,一個寬袍廣袖、眉目疏朗的中年男子立在秋風樓主之前。
    他負著雙手,凝眉道:
    “事急從權,我心感要是來晚了,事情恐有難以回轉之處。這一看,果然就差點趕不上。”
    他雙眼緊緊盯著下方,眼中冷電一閃:
    “兩個宗師,欺負小輩,我倒要問問是何道理?”
    秋風樓主變幻不定的麵容忽然快速轉動起來,似乎心緒十分不寧。他沉默一會兒,冷然道:
    “我姚家自處理奸細,與你陳郡謝氏何幹?”
    “這謝淵……”
    謝奕話語一頓,轉過話頭:
    “我找他有極重要的事,你們不得傷了他。”
    秋風樓主冷哼一聲:
    “這是金陵,是我姚家族地。我們在姚家的地盤上如何處理奸細,還不需要你們陳郡謝氏來插足!”
    謝奕眉頭緊緊皺起,強調道:
    “我找他的事情,幹係重大,必須帶他離開。等我問完事情,擇日再還他給你們便是了。”
    秋風樓主漠然道:
    “謝淵與我姚家為敵,損害同樣重大,絕不會允許他離開。”
    什麽擇日再還,傻子才信。
    謝奕氣勢愈來愈隆,天上層雲滾蕩,星月無光。
    夜色深沉。
    謝奕眉峰擰起:
    “既如此,那便要領教你秋風樓主的高招了。”
    他驀地拔出隨身佩劍,一道閃耀天地的劍光劃破了夜色,衝向了秋風樓主。
    秋風樓主身形連閃七次,如同隱入夜色中的幽靈,瞬息間在半空中變幻了七次方位,方才躲過這一劍。
    他神情有些凝重,袖口一抖,漆黑如墨的短劍滑出,混身如同融入夜色,合身刺出。
    沉靜的夜空刮起了狂風,兩大宗師戰在一處。
    兩人的對話和動靜分毫沒有遮掩的意思,整個姚家、半個金陵的人都被驚醒。
    姚家族人看著高空中爆發的道道光華,年輕的還好,不少老人臉色顯出幾分驚懼來。
    十多年前的八門之亂,灶教聖女也是這樣從半空中橫壓而來,魔威衝天的在姚府的上空和姚家宗師交戰。
    那一戰,姚家宗師星落如雨,家族距離破滅隻有一線之隔。
    現今又有強大的宗師在半空中激戰,許多姚家族人顯然回憶起當年,心中惶恐不安。
    書房之中。
    謝淵同樣聽到了兩人的動靜和對話,聽得卻是一頭霧水。
    “謝奕?陳郡謝氏的家主?謝靈韻的老爹?他來找我幹什麽?”
    謝淵疑惑非常,難道是為報救他女兒性命之恩?
    這樣好是好,但是來得可也太巧了!
    他側頭看去,看見姚餘知臉色變幻不定,眉頭深深皺起,似在思考什麽。
    看著謝淵望來,姚餘知雙眼圓睜,顯得有些怖人,冷冷道:
    “你倒請得好幫手。”
    謝淵自己也是一頭霧水,但既然姚餘知以為是他做的鬼,謝淵便順坡下驢的嘿笑道:
    “知道就好!謝家主你自然認識,飛龍榜第一,上三姓陳郡謝氏的家主,他和我的關係……嗬嗬,他讓我不要說。我看你還是把我放了為好,不然得罪了謝氏,你姚家恐怕想要錢家那樣的後路也不得。”
    姚餘知眉頭一皺,怒從心起。
    這謝淵和謝奕什麽關係?
    看他這幅模樣這幅口氣,難不成還是個私生子?
    這怎麽可能?
    姚餘知本不願意相信,但是謝奕都直接為他打到金陵來了,頓時讓他心中生疑。
    這謝淵要真是謝奕的兒子,這事情就棘手了。
    謝淵殺了姚天川,戲弄了整個金陵姚家,而且還知道他們那麽多秘密,絕對不能放走;
    但若他是謝奕的兒子,那就是這謝氏家主的唯一嫡子。
    眾所周知,謝奕隻有一個獨女謝靈韻,作為家主再無其他子嗣、特別是沒有男娃,向來是有些不妥帖的。
    但謝奕春秋鼎盛,修為又高,以他年紀還不用操心繼承人的問題,所以也沒人多說什麽。
    然而既然他有這麽一個兒子,不管身份是不是見不得光,隻要確實是流著他謝奕的血脈,還是個兒子,那就絕對幹係重大,甚至能影響整個謝氏的傳承。
    如此身份,姚餘知就是再想生啖其肉,也得慎之又慎。姚家本就是風雨飄搖、如履薄冰,如果徹底和謝家交惡,那剛剛這可惡小子說的話,恐怕不是危言聳聽。
    姚餘知聽著天上的激烈動靜,眉頭再度一皺。
    老六恐怕快擋不住了……
    秋風樓主本來就是刺殺一流,若他勝得過人,哪怕是同級宗師,見麵三招就能要人性命;而若是纏鬥半天還沒出結果,那多半是贏不得。
    這謝奕自繼承謝氏家主之位之後,占據飛龍榜第一多年,無人知道他到底距離大宗師之境有多近。
    有傳言說他若想要突破,隨時都能突破,甚至還有說他已經突破了、隻是秘而不宣的。
    但無論是哪種可能,他的強大毋庸置疑,兩次東海論劍都是奪魁,不然也不會把持著飛龍榜第一這麽久。
    老六恐怕不是他的對手。
    姚餘知目光不斷閃爍,心中已經習慣性的開始權衡起來。
    謝淵看這姚氏之主麵無表情,以他察言觀色的功力還看不出姚餘知的心思。
    但他隻是微微一笑,心中鬆了些許。
    不需要知道這老家夥在想什麽,單是看他躊躇不前,就知道天上的人給他的壓力有多大。
    在這股壓力下,作為一族之主,姚餘知肯定是最會以大局為重的。
    謝淵手心再緊了緊,感受著那一份堅實的觸感,心下沉靜。
    天上的戰局已經變成了一邊倒的局麵。
    謝奕長劍輕描淡寫的揮舞著,然而哪怕隻是隨手一擊,秋風樓主幾乎都要使出全身力氣才能躲避。
    饒是他的無影步無雙無對,貼身騰挪間鬼魅莫測,麵對大宗師之下第一人,卻隻能疲於奔命。
    同樣是飛龍榜實力的宗師,差距之大,卻如天塹。
    謝奕再次一劍豎劈,天上陡然露出一線星光,原來是層雲竟然都被這一劍劈開了一條寬闊的縫。
    秋風樓主麵色微變,持劍上擋,嘭的一聲,直接在高空中驟降百丈,方才穩住身形。
    謝奕凝立高空,寬袍廣袖映著透出來的星光,如同仙人。
    他長劍一收,反手於背,凝目道:
    “姚餘一,你不是我的對手,讓開吧。”
    秋風樓主死死握著劍,仰望著天上如同劍仙般的謝奕,冷哼道:
    “勝負還未分出,不要高興太早。”
    謝奕看著又慢慢升高的秋風樓主,歎息一聲:
    “這裏畢竟是你姚家,我不請自來,讓你三分,莫非你以為我隻有這點實力不成?
    “姚餘一,雖然我看不慣你殺人如麻,但今日並不準備殺你。若你再冥頑不靈,我就要為江南修行界掃除魔氛了。”
    秋風樓主並不言語,忽然間就身形連閃,陡然出現在謝奕的背後,一劍遞出,如同吸收了整片天地的光芒,幽黑如夜,星光暗淡。
    謝奕站在空中,仿佛對身後刺來的絕殺一劍無所察覺。
    然而就在秋風樓主短劍即將刺入謝奕後心之時,謝奕微微晃了晃身子,反手劍剛好擋在短劍之前,穩穩當當,不曾動搖。
    叮——
    一聲輕鳴發出,秋風樓主見殺招被擋住,正要閃退,忽然見到那把長劍又不見了。
    他眼神一縮,克製住了本能中要趁此機會再遞一劍的渴望,抽身爆退,然而已經來不及。
    謝奕將長劍從背後抽回,如同胡旋劍舞般從身前劃過,自下而上,伴隨著身軀半旋,長劍和身軀都陡然調轉方向,瞄準了背後的秋風樓主。
    這一劍疾如風迅如雷,劃過整個圓圈,劍光耀世,在無光的夜空中似人造的銀月,又似九天落下的霹靂,從最高之處加速劈下,劈到了秋風樓主的麵前!
    秋風樓主隻能下意識的抬劍一擋,隨後如遭雷亟,轟的一聲從百丈高空如同炮彈般被砸了下去,砸入了鏡湖中心。
    嘭——
    鏡湖中心濺起十丈的巨浪,整個姚府甚至都感覺到了一陣晃動。
    謝奕長劍一抖,斜斜指向地麵。
    他的背後,龐然厚重的烏雲緩緩散開,露出皎潔的銀月,照耀在他的身上,一片潔白。
    謝奕正要持劍落下,忽聽一道蒼老威嚴的聲音道:
    “謝家主,何不下來一敘?”
    謝奕挑挑眉毛,點了點頭,徑自入了那間書房。
    他推開門扉,走入裏間,第一眼便看到了俊逸出塵的謝淵,和提著他的姚餘知。
    而謝淵則看著這個透露著成熟與俊逸氣質的中年男子,心中下意識的浮出六個字來:
    “美姿儀,形甚偉。”
    怪不得能生出謝靈韻那樣好看的女兒。
    謝淵和謝奕互相打量了幾眼,然後謝奕沒有先看姚餘知,而是看向他手邊的那把長劍。
    那把長劍通體明黃,似純金打造,富麗堂皇,囊括天下貴氣,望之就生出頂禮膜拜之心。
    謝奕微微點頭,感歎道:
    “天子劍之威,果然非同凡響,聞名不如見麵。”
    姚餘知平靜道:
    “堂堂謝家主深夜來訪,老夫自然要以最隆重的禮儀招待。”
    謝奕搖搖頭:
    “姚家主,我此來金陵,不為和姚家動武。”
    “但你已經動手了,還是在姚府之中,對我姚家之人。”
    姚餘知冷淡道。
    謝奕微笑道:
    “我沒對姚餘一下死手,不然他哪能擋我這麽久?另外,他到底還算不算你姚家之人,你可要想清楚了。這些年來,我謝氏栽在秋風樓手上的,有好些個。”
    他語氣凜然,哪怕麵對著手持神兵的姚餘知,氣勢也完全壓過對方,哪怕隻是淡然的語調,也帶給姚餘知沉重的壓力。
    姚餘知沉默一下,嚴肅道:
    “謝家主,你此番前來,實在大大違反了我等世家大族之間來往的規矩,如若不能給個交代,莫說我姚家不同意,恐怕在其他家那裏也不能服眾。”
    謝奕點頭道:
    “事後一應賠禮道歉,還有他所造成的損失,我陳郡謝氏一應承擔。但是這個人,我要帶走。”
    他手指著謝淵,一根修長的手指頭幾乎都要戳到謝淵的鼻子上。
    姚餘知眉頭一豎,聲音極為緩慢:
    “謝家主,你可知道謝淵此人,到底對我姚家做了什麽?”
    “你可一一道來。”
    謝奕淡淡道。
    姚餘知冷冷道:
    “最先是他殺我姚氏分支子弟,與我族結下梁子,然後又來到金陵,冒充他人,攪亂我姚家見真湖遺跡,弄得現在都進不得人。再之後,他又冒充起我姚氏子弟,在我族窺探秘密,更是伺機暗殺我姚家寄予厚望的天才姚天川,抹殺我姚家之希望,更是厚顏無恥的李代桃僵,享受起我姚家的資源和功法來!便連大金河功,都被他偷學了去!
    “謝家主,你說說看,此等惡種,我豈能留他於世間!”
    姚餘知越說越是激動,最後竟有些顫抖,麵色都變得通紅。
    謝奕聽得眉頭微皺,忍不住瞥了謝淵一眼,欲言又止。
    他搖頭道:
    “謝淵,姚家主所言,你可都承認?一人做事一人當,做了便認。”
    謝淵看著謝奕,有些莫名道:
    “我也沒想抵賴,從他的角度,倒是差不離。”
    然後他沒等兩大家主說話,緊緊盯著姚餘知,冷然道:
    “但你怎麽不說,我為何要和你姚家作對?我在金陵河岸碼頭,殺了錢陽鋒、直接破了你兩家的販賣人口線路,損失比一個烏河縣令大得多,怎麽不見你控訴?”
    姚餘知眉頭一皺,手上正要使勁,忽然感覺到一股龐大的壓力籠罩過來,不由下意識的將另一隻手扶向了現名天阿劍的天子劍,曾經的人皇神兵。
    謝奕淡然道:
    “姚家做的那些事情,我在陳郡也有所耳聞,但今日不是追究之時。姚家主,你也明白,這人我今天是非帶走不可,如何決斷,你來分說。”
    “謝家主,這是金陵,是姚府,你莫要欺人太甚。如果我非不讓你帶他走呢?”
    姚餘知冷然道。
    謝奕毫不猶豫的道:
    “那我就要領教一下你姚氏祖宅的大陣,領教下人皇神兵的威能了。”
    姚餘知見他如此強硬,眼中冷光一閃。
    姚家在金陵已經千年,這宅子更是數代前的皇宮,布置不知幾多。即使當初的灶教聖女來襲,最終也沒有打下來。
    如果謝奕真要和他動手,姚餘知憑借這天阿劍和祖宅的大陣,有信心將謝奕留下來。
    想必謝奕心中也知道這點。
    入了姚府之中,他就算是大宗師,也不見得就能全身而退,更何況他還沒到那個境界。
    但他還是落下來了,甚至態度之硬,完全無懼動手。
    姚餘知心頭閃動,看來這謝淵,真是……
    當年謝家雙星天賦橫壓當代,大哥謝玄早早的就成為大宗師,繼承家主之位,如日中天;二弟謝奕天賦雖然不輸大哥,然而為人散漫好玩,風流倜儻,喜江湖闖蕩,處處留情,直到謝玄戰死之後,才成長起來,成為了合格的一族之主。
    看這謝淵的年齡,說不得便是那時在外麵留下的。
    姚餘知心中確認了推斷,麵上不動聲色,凜然道:
    “謝家主,你如此擅闖姚家,氣焰張狂,分毫不把我姚家放在眼裏。既然如此,老夫便和你唯死戰而已,豈能容你這等狂徒欺侮我姚家!”
    他嗆啷一聲,拔出天阿劍,室內頓時亮起閃耀的金光,一股令人頂禮膜拜的至尊劍意蕩漾開來:
    “且來試試我的天阿劍是否鋒利!”
    一道明黃的劍氣斬出,謝奕見之,臉色嚴肅,陡然拔劍砍去。
    璀璨的劍華和明黃色劍氣撞在一起,整座書房仿佛都震了一下,而後室內的一切,陡然間如同風化一般,全部化為齏粉。
    謝淵感覺姚餘知手上微微一抖,將自己擋在這道爆發的劍勁之前,頓時感覺體內五髒俱顫,不由緊咬牙關,臉色蒼白。
    謝奕看得眉頭大皺,長劍微收,冷冷道:
    “姚餘知,你是無論如何不肯放了他了?”
    姚餘知凜然道:
    “我千年姚家,絕不輕辱。如若非要一戰,便試試看!”
    謝奕心中有些猶豫,不是能不能贏的問題,而是看姚餘知這樣子,顯然拿謝淵作為人質,隻怕大戰一起,頃刻間謝淵先沒命。
    他耐著性子,沉聲道:
    “姚家主,我無意辱你姚家,隻是我再三說過,此子與我有重大幹係,必須帶走。至於他造成的損失,我謝氏願意加倍奉還,絕不怠慢。”
    姚餘知咬牙道:
    “我族麒麟兒天川的命呢?怎麽奉還?”
    謝奕沉默一下,搖頭道:
    “逝者已矣,沒有辦法。但你可挑三名姚家有天賦的年輕人,我親自教他們修行三年,期間一應用度,由謝氏承擔。”
    姚餘知一聽,頓時怦然心動。
    謝奕以家主身份說的話,絕對不會食言。而且上三姓向來自詡清流,故作清高,最是愛惜羽毛,一諾千金自不必說,作此承諾,恐怕還得特別盡力。
    別看隻是修行三年,謝奕本身是大宗師級別的天賦,他隻要挑出現今家族中最有天賦的三名年輕人,更謝奕修行三年,再加上謝氏的寶貝,回來便是三名預備的宗師。
    而且更關鍵的還不在這裏。
    關鍵是派了三名姚氏族人去謝氏遊學,相當於謝奕的徒弟,兩家便難得的有了關聯。
    上三姓三家彼此間來往頗多,卻和其他家頗有隔閡。
    姚家這麽多年想擠進去,一直都沒使上勁。
    現今謝奕主動提供了這個窗口,變相推進了兩家同盟之事。
    多年沒有進展,一來便有了突破,如此條件,可謂有誠意,卻是最為姚餘知所看重。
    父愛如山。
    姚餘知心中一喜,但麵上仍然沒有動靜,搖頭道:
    “別說三人,就是三十人也抵不過天川的天賦。”
    謝奕知道他在獅子大開口,但投鼠忌器,沒有辦法,不由眉頭微皺道:
    “隻要有宗師級別的天賦,我保他們十年之內成就宗師。修行三年,突破門檻時我可再作指導。
    “便是如此了,如若不行,不過一戰。姚家主,這畢竟是你姚家,是否玉石俱焚,望你三思。”
    謝奕態度再次強硬起來。
    同為家主,他略略摸到姚餘知的癢處,便不能再任他漫天要價。
    姚餘知眼中精光一閃。
    修行三年,和保證十年內突破宗師,完全是兩個概念。
    對世家來說,十年不過彈指一揮,這相當於謝奕承諾短期內給姚家培養三名宗師。
    姚餘知沉吟一下,慢慢道:
    “既然謝家主非要帶他走,那老夫便賣你這個麵子。但我得廢了他的內功。”
    “不可能。”
    謝奕斷然拒絕。
    姚餘知眉頭一皺,冷冷道:
    “他偷學我族的大金河功,老夫豈能讓他帶走?決計不行!”
    謝奕平靜道:
    “除非你把他變成傻子,不然你就算廢了內功,他還是能教其他人。不如這樣,保留他的內功,但讓他發誓,絕不外傳,如何?”
    姚餘知眉頭一皺,然後就鬆開,他其實也是這樣想的。真要把謝淵變成廢人,謝奕肯定不幹。
    姚餘知微微點頭,轉過臉來,對著謝淵:
    “老夫便和你約法三章。第一,不得向其他人吐露任何大金河功的秘密;第二,不得外傳我姚家的秘密;第三,不得泄漏秋風樓的秘密。答應了這三條,發下心魔誓言,你就可以跟謝家主走了。”
    謝奕麵色微鬆,感覺這些條件並不苛刻。
    總算完了。
    兩大家主都看向謝淵,等他發完誓言,便將這場隻差一絲就爆發的大戰畫上句點。
    謝淵麵對著兩人目光,臉色平靜,突然搖頭道:
    “我不同意。”
    “什麽?”
    謝奕和姚餘知都十分詫異,有些難以置信的看向謝淵。
    謝淵看著姚餘知,冷冷道:
    “第一條姑且罷了,二三條恕難從命。你姚家害如此多人,我來此就為阻止爾等繼續為禍一方,想堵我的嘴,恐怕不行!”
    姚餘知勃然大怒:
    “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夫都放你一馬,你怎的非要尋死不成?”
    謝奕也皺眉道:
    “謝淵,姑且答應,保留有用之身,其他的從長計議。”
    謝淵隻是搖頭,而後冷笑道:
    “謝家主,謝你救命,但如此條件,好像從沒問過我。除了金河功,其他的不答應,姚餘知你看著辦,不然就把我留下。”
    兩人都是深深皺眉,姚餘知更是咬牙切齒:
    “你還拿起你自己來威脅我不成?”
    謝淵瞥著他,淡淡道:
    “即使謝家主不來,你真當你今日殺得了我?”
    兩人都是一愣,姚餘知皺眉道:
    “什麽意思?你黃口小兒,還有何手段不成?”
    謝淵冷笑一聲,並不回答。
    兩人見狀,都有些捉摸不定,看其樣子並不似作偽。
    姚餘知還在沉吟,謝奕眼珠一轉,踏前一步,淡然道:
    “姚家主,大金河功保證不會外傳。至於其他的,想必他說不說,你們都有布置,我看免去這些繁文縟節。
    “就這樣吧,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咱們手底下見真章。”
    姚餘知臉色變化不定,承受著兩人逼迫的壓力,沉默了片刻,冷哼道:
    “就如此吧!”
    他將謝淵放下,謝淵看了他一眼,冷聲冷調的發誓不會外傳大金河功,隨後麵色沉凝的走向謝奕。
    謝奕對著姚餘知拱拱手:
    “姚家主,今夜叨擾了。”
    隨後他抓著謝淵,身形一閃,就從書房中消失不見。
    等到謝奕一離開,姚餘知黑沉的麵容倏忽間變得平淡,走到窗邊,望著雲開見月,默然不語。
    “你就這麽放他走了?”
    一道低沉的聲音從後響起,姚餘知回過頭來,見到渾身濕透、氣息紊亂的秋風樓主。
    他淡然道: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最好的結果?”
    秋風樓主直接打斷,語氣憤怒:
    “你拿著天子劍,手握姚家大陣,真怕他謝奕?”
    “不怕,但留下他又如何?能殺了他?敢殺了他?”
    姚餘知冷冷反問。
    “殺不得麽?什麽時候,姚家麵對擅闖祖宅的敵人,一個二個都這麽仁慈了?”
    秋風樓主喝問道。
    姚餘知不耐煩道:
    “殺了之後呢?麵對謝家的報複,我們能承受得住嗎?”
    “那至少要一戰!”
    秋風樓主吼道:
    “而不是讓他就這輕易的離開!讓他受傷,讓他知道痛,讓他付出代價!”
    “他已經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了。如果強行一戰,我姚家必定得不到如此多的好處。”
    姚餘知冷淡道:
    “他既然為謝淵來,那謝淵就肯定留不下。必須拿他換足夠多的東西,才是為長遠考慮。”
    秋風樓主靜了許久,直到姚餘知都有些詫異,才聽他幽幽道:
    “籌換這,謀換那,一點蠅頭小利,失了姚家風骨,這才是目光短淺。
    “三千年前,姚家問鼎中原,成為天下皇族,氣運聚身,聲勢鼎盛,是為當世第一姓;
    “兩千年前,天下大變,老祖宗果斷禪讓仁皇,明哲保身,留下姚家千年基業。那時除皇族外,姚家是當世第一世家;
    “一千年前,群雄並起,大離得鹿,姚家雖然稱臣,不失為世家上流。
    “直到現在,姚家列於八大世家末尾,下有無數家族虎視眈眈,想要取而代之,上有其他七家貪心暗藏,想要分而食之。
    “不斷籌謀,不斷交換,弄到現在,上三姓連看姚家都不正視一眼,其他家族之人在金陵祖宅來去自如,甚至還要中門大開?
    “不斷衡量,不斷思量,弄到現在,便是其他區區百年宗門,後起之秀也不把姚家放在眼裏,姚家已經岌岌可危!”
    秋風樓主語氣中透著無比的失望:
    “大哥,姚家再這樣,沒有一點骨氣,便真的要敗落了。他謝奕如此欺上門,便把他留下,交我出去,以我命換他命,我有何懼栽?”
    他搖搖頭,轉過身去,背影透著無限疲憊:
    “大哥,這個姚家,我待不下去了。”
    直到腳步聲消失了許久,月亮已經再入雲後,而東方露白。
    姚餘知仍然站在窗前,站在一地齏粉之中,仰望著高遠天空。
    ……
    謝淵被謝奕帶出了姚府,就在不遠處的街角,大搖大擺的停下。
    謝淵看著這個堪稱大世家的家主,威震天下的宗師,飛龍榜的第一名,仍然有些迷茫。
    就因為自己救了謝靈韻專程來救自己?他付出的那些代價未免太過巨大。
    不過不管如何,他救了自己是實,謝淵整理衣襟,十分恭謹的一揖到地:
    “謝過謝家主救小子一命。晚輩才疏學淺,現今無以為報,但假以時日,若是謝家有需,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謝奕眼中眸光一閃,饒有興致道:
    “哦?你這意思,等你以後修為高了,還能幫我謝家解決麻煩?”
    謝淵點點頭,不卑不亢道:
    “可以。”
    謝奕莞爾一笑,目露讚許:
    “誌氣不小。不過你覺得,我是為什麽要救你?”
    謝淵覺得謝奕的語氣有些不對勁,有些遲疑道:
    “因為我在萬妖山助了令千金?”
    謝奕失笑,隨後搖搖頭:
    “你救了她,我不謝你。”
    啊?
    謝淵正自納悶,又聽謝奕繼續道:
    “我救了你,也不需要你回報。”
    謝淵眉頭一皺,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謝奕打量著謝淵,目中有欣賞、追憶、悲傷和悵惘,複雜至極。
    他悠悠開口道:
    “謝淵,取‘潛龍在淵’之意,是望你成為潛龍,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謝淵心中陡然一動,望著謝奕,臉現震驚。
    謝奕歎了口氣:
    “給你講個故事吧。
    “薛明河,你可聽聞?”
    謝淵沉聲道:
    “平西王之名,如雷貫耳。”
    謝奕追憶道:
    “那個人,可以稱為蓋世英雄。
    “他的成就,不必贅言;當年我和他交手過數次,一次都沒贏。當然,那時我心不在此,修為和他差距有些大,輸的有些不服氣。但就算我自幼刻苦修行,恐怕也就和他打個平手。
    “他的天賦,讓所有人都黯然失色,哪怕已經成為大宗師的那些,看著他都隻有羨慕。
    “這樣一個絕代天驕,偏偏是皇帝的弟弟,你說,這讓其他人怎麽放心的下?
    “當今皇帝,大概是大離開國以來,最有野心的一個皇帝,也是最異想天開的一個皇帝。
    “他布局多年,竟然想要消滅世家。
    “本來大家夥都不以為意,曆史上有許多有這樣想法的皇帝,但最後都失敗了,大家都以為他不過是另外一個。直到薛明河橫空出世。
    “兩人簡直是天作之合,君臣典範,一個敢信,一個敢要,短短幾年間,就從一介布衣皇子,成了名震天下的平西王。
    “然後皇帝讓其攜滅國之威,天下歸心,直指世家。調回京城,看似解他兵權,實際上讓他專心修行,讓所有人都幹擾不得。
    “世家想盡了辦法,竟然都奈何不得他,甚至連灶教都隱隱站在他們那邊。隻等他成為大宗師,皇帝就要動手。那時的世家,麵對積累多年的皇族和蠢蠢欲動的灶教,真正到了你死我亡的時刻,這才有了後麵的那場大亂。”
    謝奕悠悠道:
    “後麵的事情你知道了。皇族叫八門之亂,我們叫求存之戰。如果不是皇帝非要對我們動手,本來沒有這一場大禍。”
    謝淵從另外一個角度聽到了同一個故事,眉頭一皺:
    “謝家主,講這與今天的事情何幹?”
    雖然他說的也許不無道理,但往事如風,不是謝淵想深究的。
    “是扯得有點遠,可能我也上年齡,可能見你有些感慨。不過還有一個,我看你,好像對世家一直有些意見。”
    謝奕笑著說:
    “世家之弊,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但不是所有世家,都如姚家一般,你以後慢慢看。
    “當年,我大哥謝玄年紀輕輕,成就大宗師境界,在那場大禍中當仁不讓,領袖群倫。然而灶教聖女魔威滔天,原來分毫不遜於薛明河。那一場大戰……”
    謝奕有些追憶,神色中流露出沉痛之色:
    “天地變色,大哥力戰身亡,護衛族人,不墮家主之職。
    “然而大哥既死,妖女盯著我們謝家,人心惶惶,兵荒馬亂,大家夥都怕步了姚家的後塵,於是想了個主意。
    “那就是把家族中的子嗣分散到各地去,這樣哪怕謝家族滅,總保留了血脈。
    “隻不過灶教勢大,怎麽分散都不把穩,甚至都怕神不知鬼不覺的走漏消息。於是許多子嗣直接就以領養再領養、托付轉托付的方式,最後自己都不知散到哪裏去,隻求血脈延續。
    “誰知道那一戰就是最後一戰,等了許久,灶教偃旗息鼓。家族確認之後,急忙將許多子嗣找回,然而很多已經真正的遺失了。
    “這麽多年來,陸續有不少子嗣回歸,有真有假,但我一直等待的孩子,一直沒來。
    “你的名字我早已聽說過,但我想你該更名改姓,隻道是同名,結果這次一經提醒,好好一查,卻沒想真的是你……也不知當年到底是發生了何事?”
    謝淵聽得有些頭暈,嘶了一聲,說道:
    “當年我的,我的‘父母’帶著我們到小石村,沒等我們長大就病故了。”
    謝奕點點頭:
    “我知道,那兩位湊巧是謝氏分支之分支,我已遣人讓他們魂歸故裏,風光大葬。”
    謝淵神色古怪的看著謝奕,道:
    “那您,您是我……”
    謝奕看著他,歎息道:
    “謝淵,我是你親二叔。
    “你是我大哥、前任謝家家主、武道大宗師謝玄的獨生子。”
    謝淵聽了,愣了一下,然後忽然鬆了口氣。
    雖然內心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其實很怕聽到麵前的人來一句“我恁爹”。
    前世記憶占據主導的他,還有些不知如何處理這份關係。
    但隨後他的心情變得十分複雜。
    自己還有這背景?
    竟然是陳郡謝氏的子弟,而且還是前任家主的兒子,家族嫡係中的嫡係?
    一直以山村樵夫自居的謝淵,從來沒想到自己還有個大宗師的父親作背景。
    他一直以為記憶中模糊的老兩口,便是自己此身的真正父母。
    初聽此消息,謝淵並沒覺得高興,隻覺得有些茫然和惆悵。
    怪不得謝奕說自己救了謝靈韻他不感激,他救了自己也不需要回報。
    原是一家人。
    可謝淵心中的家隻有兩個,一個便是前世高樓裏的小屋,一個便是山村小院,放著許多柴火。
    現在突然冒出一個大人物,說他是自己的家人,謝淵的心思難以言喻。
    雲州的小山村和席卷中原的八門之亂交織在一起,命運便是一團亂麻。
    而心思一團亂麻間,謝淵腦海中閃過此世的許多場景,對陳郡謝氏除了練武後的了解,作為所謂的家卻是一片茫然。
    他反倒是靈光一閃,有些糾結道:
    “不是,琴小姐的母親成了我的殺父仇人?我也成了琴小姐最討厭的殺死他父親的世家一員?”
    謝淵眉頭皺起又鬆開,他實在難將殺父之仇和這聯係在一起。大宗師謝玄的名字十分偉大,但他腦海中的父親仍然是那個嚴肅的中學教師。
    都是什麽事兒……
    謝淵歎了口氣,正要問話,突然想起不對:
    “等等,您說我是我……父親的獨生子?”
    謝奕點點頭:
    “對。”
    謝淵有些奇怪的問道:
    “那我大哥謝倫呢?”
    謝氏族人他沒什麽感覺,但謝倫是親手拉扯他長大的,如兄如父,一點一滴的記憶全部都在心間。
    謝奕看著謝淵,目光幽幽,意味難明。
    然後他長歎一聲,仿佛歎出胸中十多年的情緒:
    “謝倫是我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