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斬你的,是林家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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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州府。
    巷陌幽深、牆高足丈的烏衣巷裏,皆是高門大戶。
    而在其中一側,長長巷陌的一大半,都隻屬一戶人家。
    大宅裏,水榭中。
    鵝黃長裙委地的佳人靜靜坐在湖邊。
    她發絲輕挽,束成發髻,一綹青絲垂落臉側,搭在了肩膀上,襯得肌膚如雪、脖頸修長,優雅如同天鵝。
    眉如遠山,目似鏡湖,瑤鼻朱唇。鵝蛋臉吹彈可破,五官毫無半分瑕疵,美得不似該在人間所見。
    錚——
    絕世佳人正在撫琴,手揮目送如行雲流水,多了三分雅致。
    她的神情淡然,身上自有貴氣和氣魄,仿佛天生的貴胄,配上如同仙人的容貌,讓人不敢接近、不敢褻瀆;
    然而她雙眼清亮,大眼睛十分靈動,顧盼生輝間似乎微微含笑,並不讓人生出距離感。
    一曲奏畢,她從旁邊的丫鬟那兒接過一杯清茶,輕輕吹了吹,啜了一口。
    不經意間,她瞥向了旁邊空著的坐位,問道:
    “誒,今天還是沒有收到信嗎?”
    “小姐,沒有。哪有天天問的?有了我會跟您回話的。”
    貼身丫鬟小聲道。
    女子撇了撇嘴,絕世佳人突然多了幾分鄰家姑娘的靈動與親近。
    丫鬟在她這說話隨意,她說話則更隨意,從來大氣不計較。
    隻不過,司徒琴有些出神。
    怎麽他這次這麽久沒有回信?
    可能他太忙了吧……
    司徒琴幫他想了個理由。
    他的處境的確不容易,每天要麵對那麽多糟心事。
    其實他的性格最不喜歡這些。
    司徒琴微微一歎,遺憾自己不能去幫他。
    以她現在的實力和她一貫的聰穎與見識,若是在謝淵身邊,是可以成為極大的助力的。
    但偏偏陳郡那個地方……她還真去不得。
    司徒琴略微有些委屈。
    明明兩情相悅,互相屬意,這些年卻聚少離多。
    有時司徒琴暗暗想著,還不如就讓他在雲照當個小鏢頭,或者雲山上當個小劍客。
    反正她也能養他!
    不過也隻是想想罷了,被限製的謝淵不是謝淵。
    像他這般的人傑,不管是什麽身份,早晚會闖出自己的天地。
    就像很久以前想過的。
    若是他不能留在自己身邊,自己隨著他,也未嚐不可。
    “偏偏娘親又出手了……”
    司徒琴低歎一聲。
    她本可以為了呆在謝淵身邊,不去想當年之事。
    但現在看起來別人恐怕不這樣想。
    比如那個有些倔的小丫頭,怕不是把她恨得牙癢癢。
    而偏生他又是個極重情誼的,不知多麽為難。
    司徒琴癡癡想著,一時柔腸百轉,都沒注意到貼身丫鬟小晴拿著手在她眼前不斷的晃:
    “……小姐?小姐?小姐!!!”
    司徒琴一個激靈,都被小丫鬟嚇得抖了一下,不由啐道:
    “你吼那麽大聲幹什麽嘛——怎麽了?”
    她見丫鬟表情有些激動,問道。
    小晴睜著大眼睛:
    “小姐,有客人來啦!”
    “哦?是哪位客人?”
    司徒琴勉強打起精神。
    不知是雲州的哪位高官貴屬、平西王府的舊人或者雲山郡王那兒的親族?
    反正百無聊賴,有訪客聊聊也挺好,可以分散她的注意力。
    小晴一臉神秘道:
    “是小姐想見的客人。”
    司徒琴的大眼睛睜得更大了。
    片刻後。
    謝淵走進了水榭,看到了那款款坐在湖邊的絕美女子。
    眉目如畫,氣質靈動,仍是風華正茂,但少了稚嫩。
    他有些感慨,這次京城一別,又等了一年多才見麵。
    兩人相識已有好幾年,可近兩年大多數時間都沒能在一起。
    當初的那個俏皮少女,如今看來已經是亭亭玉立,麵目美得動人心魄,依稀已經有她母親那般風華絕代之感。
    謝淵拱了拱手:
    “琴小姐,好久不見了。”
    司徒琴頓時露出極為驚喜的燦爛笑容,水榭暖閣滿室生輝。
    她一下站起,快步走到謝淵麵前,仰頭笑得眼睛彎彎:
    “誒,你怎麽突然來啦?都沒給我說一聲!”
    “這不是給你驚喜嘛。”
    謝淵微微一笑,然後直接攬住了司徒琴。
    司徒琴埋入他的懷裏,臉色微紅,心跳加速。
    但聞著那股熟悉的氣息,她卻又漸漸放鬆下來,感覺十分安寧。
    兩人靜靜擁抱了一會兒,水榭裏彌漫著溫馨的氛圍。
    “咳。”
    貼身丫鬟小晴見時間有些太久了,還是輕輕咳了一聲。
    謝淵和司徒琴略有尷尬的分開。
    謝淵悄然瞪了小晴一眼,卻見小晴回了個白眼。
    司徒琴拉著謝淵的手,看了一會兒,忽然笑道:
    “你已經突破了?”
    謝淵點點頭:
    “我這次回雲州,第一件事先是上了雲山……”
    他和司徒琴雙雙在旁邊坐下,先將自己這次的事情講了講。
    “本來一回雲州,最想來看的就是你……隻是謝謙那邊不能耽擱,我就先處理了雜事。”
    謝淵解釋道,說的也是肺腑之言。
    司徒琴撐著臉,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他,眼神亮晶晶的。
    她笑意盈盈:
    “無妨,正事要緊……”
    “來找你也是正事。”
    謝淵糾正道。
    他旋即看著氣息深沉、隱隱和之前不同的司徒琴,笑道:
    “看來你也已經是司徒宗師了。”
    司徒琴莞爾:
    “我本來修為都比你高許多,事情也比你少。這兩年見你的時候不多,也沒其他的好玩的,隻有修行啦!但就這樣,也沒比你早突破多久。”
    她心中有些驚異。
    之前她的修為何止超過謝淵一大截,本來是超過至少一個境界的。
    結果慢慢的慢慢的,謝淵逐漸追上,竟然如此快的就突破了宗師!
    兩人在宗師這個境界已經齊頭並進,司徒琴有早那麽一丟丟的優勢,已隻是一兩步的差距而已。
    哪怕知道謝淵的資質不凡,修為極速,司徒琴再見已是宗師的他,心中都是波濤起伏,一時難以按下。
    不過就算再驚詫,眼前這個是自己的心上人,那自然越優秀越讓人歡喜。
    司徒琴仰頭望著謝淵,眼神越發清亮。
    隨後她神色轉為柔和,道:
    “想必你也不容易,太累了記得休息呀!嗯,信裏麵講的不夠仔細,你再給我講講吧!那天外天,還有謝家的那些長老們……”
    她讓小晴端來好多蜜餞點心:
    “這是廚房鼓搗出來的新製甜糕,這個是雲州府裏新開的一家果子店,還有這一家的蜜餞,生意緊俏還限量,我都隻能隔段時間搶到一盒,平時都舍不得……這些味道都可好了!咱們邊吃邊說。”
    謝淵麵帶微笑,看著司徒琴如數家珍,然後將好吃的都推給他。
    兩人一邊吃吃喝喝,一邊敘話,聊起這一年多的經曆。
    謝淵固然有些冒險經曆,但陳郡族地的博弈和紛爭其實也無什麽趣味,司徒琴卻聽得津津有味,心情起伏;
    而司徒琴自己在雲州府日子過得清淡,不是新點心果子就是新琴曲技法,要麽就是修行修行與修行。
    但同樣的,謝淵認認真真聽著,一點不覺無聊,隻不想錯過司徒琴的每一天。
    兩人的話好像一直說不完,絮絮叨叨半天,就沒個停。
    遠處。
    國字臉的李泰和身姿妖嬈的紅姨站在那裏,靜靜看著小男女重聚。
    “真不錯。”
    紅姨輕輕歎道。
    李泰點點頭:
    “確實,竟然這麽快就宗師了!我怎麽感覺,他修行的比小姐還快?這怎麽可能呢?”
    他語氣十分感歎。
    紅姨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她說的自然不是修行。
    但這個木頭也是根老木頭了,鐵樹上開不出新蕊,紅姨早就習慣。
    她對謝淵的修行速度也相當驚訝,兩人雖然一直知道這小子不是凡人,但到這種地步還是讓人止不住的震驚。
    紅姨微微頷首:
    “小姐不論天資悟性、功法資源,都是最最頂尖的,按理不會有人能比她修行的更快了,隻要她願意努力,古往今來都不會有人更快。
    “隻不過,她終究一直是在家中修行的。”
    李泰也點頭:
    “不四處闖蕩,終究少了機緣,也少了磨礪。而小謝披荊斬棘,曆經艱險,進境才如此神速——
    “但還是快得驚人了些,恐怕王爺當年也不及此?”
    他和紅姨對視一眼,盤算了下,都露出幾分震驚。
    好像讓八大世家一齊忌憚的平西王,崛起速度都沒有謝淵這麽快!
    紅姨抿嘴道:
    “王爺是真正的起於微末,而發跡軍中,沒有小謝這許多機緣。前麵慢了些也是正常。”
    李泰點頭:
    “那是自然。若是換王爺來,肯定不比小謝差;而換小謝是王爺的處境,卻也不見得更厲害。”
    兩人都是平西王薛明河最忠心的追隨者,自然將平西王視作神祇。
    但即使是這樣,他們都開始拿謝淵和薛明河比較了。
    到得晚飯時間。
    司徒琴自然拿最豐盛的宴席來招待好不容易來一次的謝淵,其盛大程度讓許多下人都以為又要過一次年。
    平西王府的宴席上沒那麽多規矩,謝淵司徒琴還有李泰和紅姨都在。
    謝淵給兩位長輩問了好,然後就向李泰請教道:
    “泰伯,我準備去西域尋金色曼陀羅花和新生的曼殊沙華。不過此前我從未去過那邊,您有沒有什麽要指點的?”
    謝淵雖然從元庸還有謝謙那了解了些許消息,但是論及真正的西域通,那自然是曾在西域諸國縱橫過的飛將軍了解得多。
    李泰放下筷子,凝眉道:
    “金色曼陀羅?曼陀羅花是靈藥中還算常見的,但白色紅色藍色都有,甚至黑色的也還好,金色的我都從未見過,隻是聽說。金色曼陀羅,得算是靈藥裏也相當稀有的了。
    “曼殊沙華同樣如此,本身卻也還好,許多國家的王宮都種得有。但非要新種新發的,不太好找。”
    謝淵頷首道:
    “的確。新生曼殊沙華,我隻知道龜茲國王宮現有,但這金色曼陀羅,真是沒有什麽消息。”
    元庸打聽許久,都是道聽途說,最後也沒什麽有價值的信息。
    “龜茲國麽?”
    李泰想了想,道:
    “那是最靠近咱們這邊的國家了,西漠過去第一個就是龜茲國,是東西商路上最重要的節點。
    “龜茲國不大,勢力卻很複雜,高手也不算少。但那裏的商業氣息很重,或許有兵不血刃拿下東西的可能。
    “但是金色曼陀羅……”
    李泰沉思許久,緩緩道:
    “或許隻有‘天空花園’裏能找到了。正好,春天一到,那裏便到放開之時。”
    “天空花園?”
    謝淵眉頭一挑。
    之前沒聽說過這個地方,至少沒在這邊聽說過。
    李泰點頭,頗為凝重道:
    “那是西域深處的一處奇地,是上古遺跡,卻又不完全是秘境,而是一個跨越現世和秘境之間的地方。
    “天空花園,據傳是遠古時的西域帝國皇帝給其思鄉的愛妻修建的。
    “其高逾百丈,層層疊疊,逐層收小倒有些像梯田樣製,而每一層都種滿了奇花異草,仙葩靈種,遠遠望去如同一整座懸浮在天上的巨型花園。
    “而在天空花園之後,那位皇帝還修建了‘巴別塔’,為讓愛妻能眺望故鄉。
    “巴別塔高過雲層,不知其頂,又是一處傳說之地。
    “據傳那位皇後在巴別塔修好之後,登頂眺望,終於露出笑容,讓那位偉大皇帝遂願。
    “不過兩大奇觀修好之後,耗費海量人力物力,那龐大的帝國數年之內就分崩離析。”
    李泰講完故事,旁邊三人都聽得悠然神往。
    紅姨輕輕點頭:
    “這皇帝雖然是個昏君,卻也是個癡情人。”
    司徒琴聽故事聽得開心,但評價道:
    “不適合做皇帝。”
    謝淵卻搖搖頭:
    “浪漫的傳說,但若是身處期間,民眾連年徭役,帝國風雨飄搖,戰亂驟起,實在是苦。”
    眾人微微默然,李泰緩緩搖頭道:
    “不過我還聽說過一個版本。
    “上古時這些東西不隻是好看而已,那時是修行大世,帝國皇帝的一舉一動都有莫大影響,修此奇地或與增加國運有關。
    “天空花園可得天地靈寶,通天塔則能接引氣運和靈氣,奠定全國強者修行之基。
    “那時西域帝國已經到了末年,本就搖搖欲墜,皇帝是為強行續命,才盡起國力,為抵禦外敵。
    “隻不過最後成王敗寇,他輸了,也成了貪圖美色、大興土木的昏君。”
    謝淵頷首道:
    “這樣聽起來合理多了。”
    謝淵和李泰一本正經,兩名女子則聽得好生無趣。
    紅姨又翻白眼,就連司徒琴也撇了撇嘴,直到夾了一箸佳肴,才眼睛笑得眯起來。
    李泰飲了口酒,夾了兩顆花生,繼續道:
    “說得稍微有些遠。不過這天空花園,一直流傳了下來,而且隻要去到黃金城,就能看到山坡上的花園虛影——
    “所以這是遺跡也不完全是,因為它橫跨現世與秘境,從外也可得見,是黃金城最好的風景。
    “但那巴別塔,是在外麵看不到的,隻有真正深入遺跡,才能找到那傳說中的通天之塔。
    “而要真正進去遺跡裏,則隻有等它開放之時,西域強者有資格的,便能進去探秘。
    “雖然天空花園已破敗不止萬載歲月,但裏麵自有奇異,留存許多天材地寶、上古異種,金色曼陀羅若有,便也隻能在那裏了。”
    謝淵聽得連連點頭。
    這信息,若不是曾深入西域的飛將軍,別處也難聽到了。
    “那麽,怎麽才能獲得那資格呢?”
    謝淵虛心請教。
    李泰瞟了眼他:
    “簡單。如王爺那般率大軍打過去,兵臨黃金城下,不要說資格,別人都不能跟你搶。
    “當年王爺在萬眾矚目中攻入黃金城,信步入了天空花園,摘下頂層的一株仙靈花,送給娘娘,這才贏得佳人芳心。”
    司徒琴捧著臉,露出回憶之色。
    她自然不是回憶那一幕,但這個故事她幼時在父母身邊聽過多次,每一次父親都會露出得色,而母親則會顯出嬌羞,那時的平西王府其樂融融。
    謝淵沉默。
    這聽起來就難,實則也一點不簡單。
    李泰搖頭道:
    “聽明白了嗎?那裏現在全是西域人,不比當年打過去的時候。且不說你如何獲得進入資格,就是去了,你如何是那群狼對手?
    “西域雖然凋敝,無論強者還是人口都不足中原百一,就連光明教都老早將底蘊搬到天下之中心了,但不代表那裏就可以來去自如。
    “他們高手數量少,質量可不差,頂級的宗師還是有一些的。”
    謝淵緩緩點頭:
    “泰伯,我明白,我不會輕易涉險。但我還是得去看看,至少想辦法先將曼殊沙華拿到手。”
    李泰看他神色,也不再勸,隻是道:
    “你自己想清楚就行。不隻黃金城是西域中心,高手眾多,那天空花園其實也有許多神異,絕不是能輕易涉足的地方。
    “當年王爺進去之後,他也看到了深處的通天塔。
    “但他出來之後,隻是讓任何人都不要再進天空花園,特別是深處。”
    謝淵聽得挑眉。
    聽起來,那裏的確還有些奇異?
    通天塔……
    那位傳奇老丈人,是在那裏看到了什麽嗎?
    不過謝淵再問了兩句,李泰卻也不知具體,說不出更多。
    謝淵將此事記下,又向李泰請教了許多西域的人文、地理、強者、禁忌,還有許多值得注意的地方。
    李泰自然一一給他解答,這位昔年平西王手下先鋒大將對西域極為了解,哪怕多年未去,也如數家珍。
    不過許多或許已經是過時消息,謝淵自己去了之後,還得好好甄別。
    晚飯過後,謝淵和司徒琴在府邸裏攜手漫步。
    天上一輪清月,地上兩是壁人。
    “我陪你去!”
    司徒琴小臉堅定道。
    謝淵無奈:
    “泰伯和紅姨都下了死命令了……”
    “是我說了算還是他們說了算!”
    司徒琴打斷道,十分不滿。
    雖然見司徒琴露出氣呼呼的神色,謝淵還是不置可否道:
    “在你的安危上,的確是他們說了算……”
    “哼。”
    司徒琴絕色容顏映照著月光,哪怕有些不虞卻也顯得無比動人。
    她碎碎念一陣,驀地歎了口氣:
    “氣血一變境時說二變境,二變境是說三變境,現在都是宗師了,還不放心我。再這樣下去,我要在這府裏練成大宗師了都!
    “不經曆磨礪如何成長?眼看著你都要超過我,又放你一人去冒險!”
    謝淵莞爾一笑,握著司徒琴柔弱無骨的小手,知道這隻纖細的手掌實則可以摧金斷玉。
    “但西域確實不適合你。”
    司徒琴不能去西域的理由和不能去世家統領之地一樣,或者更甚。
    若是在那邊萬一萬一暴露了身份,那整片西域的強者恐怕要群起追殺,比在中原的後果更可怕。
    天下雖大,她那縱橫天下的父母沒給她留太多地方。
    司徒琴眼神變幻許久,最後長歎一聲:
    “你自己千萬小心。”
    “放心吧,說不定我也去天空花園給你摘一朵仙草回來。”
    謝淵笑嗬嗬的。
    司徒琴卻搖搖頭:
    “我隻想你安穩回來就好。”
    月色下,她絕色容顏一片靜謐,沐浴著淡淡光輝,甚至顯得聖潔。
    “放心吧。”
    謝淵看著那張大氣明麗的絕美臉蛋,心中觸動,慢慢低下了頭。
    翌日清晨。
    謝淵在司徒琴不舍的目光中離去。
    雖然和司徒琴在院裏走了一夜,聊了一夜。
    但身為宗師的他們自然不至於一個通宵便疲憊。
    隻是總覺得紅姨就在周圍遊蕩,仿佛平西王府黑夜裏的紅衣鬼影——對謝淵來說……
    所以謝淵也隻好和司徒琴拉拉小手,最多摟抱一下得了,分毫不敢逾矩,倒有些浪費久別重逢的月色。
    司徒琴望著謝淵向西遠去的背影,表情實在是不舍。
    等到謝淵的背影都消失,她眼神不斷閃爍,最後保持著沉默,一言不發的走回了府中。
    給司徒琴“禁足”的李泰和紅姨,見狀噤若寒蟬,都老老實實不敢多說什麽。
    謝淵離開雲州府,向西而行。
    他方向稍微調轉一點,很快來到西北方向一個還算繁華的小縣城。
    雲照縣。
    不知多久沒有回來過了。
    謝淵晃了一圈,到了一處平房門口,看到了許久未見的蘭花姐石頭哥一家三口。
    幾年過去,讓謝淵有些意外,李蘭竟還比之前看起來年輕一些。
    王磊也是一樣,臉上都掛了肉。
    看來衣食無憂、不用為口吃的操勞,他們過得好了許多。
    一個孩童在書桌前念書,虎娃大得都有些認不出了。
    看著兩口恬淡的神情,不時回頭看著裏間讀書的燈火,兩人臉上都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
    種地的出了個能讀書的,不愁吃不愁穿,如何不讓人開心?
    謝淵默默看著,心想這大概就是他們以前夢寐以求的生活。
    他沒有打擾,隻是如風掠過。
    李蘭回到裏間,忽然看到箱子上多了一個瓷瓶,瓷瓶下麵是幾張大額銀票。
    她愣了一下,走上去拿起東西一看。
    瓷瓶裏是補血壯氣的丹藥,不算天材地寶;銀票麵額雖大,卻也沒到在雲照引起禍事的程度。
    李蘭神情一動,擺動結實的身軀猛地衝出屋子,讓王磊一愣一愣的。
    隻是李蘭四處看去,哪裏看得到半個人影。
    謝淵離開這裏,又到鏢局附近。
    他看到許多熟麵孔氣血紅潤,甚至實力都有突破,鏢局遺眾都過得不錯。
    謝淵欣慰的笑笑,遁入祠堂之中,朝著總鏢頭的牌位恭敬的上了一炷香。
    而後他留下一些能輔助修行的丹藥,徑自離去。
    離開雲照,謝淵又往西南行去。
    這次他直直朝著雲州和蜀州交接的大關,西關葫蘆口而去。
    故人已經探望過,以謝淵現在的身法,這也沒耽擱多久。
    一道無人察覺的流光飛過。
    謝淵已經出了西關,踏上了一片鬆軟的沙地。
    他吸了口幹燥的帶著風沙味的空氣,望著無垠黃沙,選了個方向,飛速奔過。
    風沙集。
    “西漠第一家”酒家。
    酒家裏有不少食客,但在如此混亂的地方,這些食客安安靜靜,極為守規矩。
    一名妖嬈的老板娘靠在櫃台後,美滋滋的一邊打算盤,一邊抽著旱煙。
    唰。
    門簾撩開。
    一名戴著鬥笠的男子走了進來。
    食客們本能的打量了一下,見看不出什麽,便也默默回頭。
    老板娘瞥了一眼,卻突然坐直身體,露出凝重的神情。
    “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小二熱情的迎了上來。
    謝淵擺了擺手,直接朝著老板娘道:
    “老板娘,打聽個消息。”
    時至今日,謝淵已知道許多不為常人所知的內幕。
    比如這風沙集的老板娘,曾經和春雨樓有關,現在自己又掌管著西漠的消息脈絡。
    謝淵直奔這裏,為問盧老三的消息。
    “客官,消息可是要錢的。你要的消息,恐怕價格不低。”
    老板娘謹慎道。
    她其實不知道謝淵要什麽消息。
    但她感覺的出來,他的實力極為不俗。
    這是一條過江龍。
    謝淵拍了一個金錠在櫃台上,金燦燦的光芒晃住了所有人的眼。
    食客們同時停住了筷子,同時轉過頭,眼神直勾勾的盯著那碩大的金錠。
    “看什麽看?飯在你們麵前的碗裏,沒在這裏!”
    老板娘嗖的一聲一把收走金錠,吼道:
    “還是你們不喜歡吃姑奶奶做的飯?不喜歡吃飯,小心讓你們吃老娘屙的屎!”
    眾人立即回頭,但有一個刀客一下站起,手扶刀柄:
    “老板娘,這金子有些太大了,你把握不住。”
    他麵露貪婪,掃視著兩人:
    “把金子給我。還有那個,你身上還有多少金子?都給老子交出來,不然……”
    嗖!
    刀客的聲音戛然而止。
    一根筷子插在他的額頭上,沒入半截。
    他什麽聲音都沒發出,仰頭栽倒。
    老板娘嫌棄的揮了揮手:
    “拖到廚房裏去。”
    小二麻利的走上來,十分熟練的將刀客拖進了廚房。
    其他食客見怪不怪,這裏總是有新人的。
    隻是,為什麽要拖進廚房?
    縱然是刀頭舔血的猛人們,看著桌上的肥肉,突然都有些吃不下了。
    “大夥兒放心,我們這不是黑店,肉的來源品質都有保障,全都是大離境內運來的黑豬肉!絕對不會用人肉的!我隻是拿他去喂狗而已。”
    老板娘心情不錯,笑眯眯的。
    有幾名西域客人臉色怪異,沉悶道:
    “老板娘,你這不是說不是豬肉嗎?”
    老板娘看了他們一眼,啊了一聲,笑眯眯道:
    “口誤口誤,是黑羊肉,大耳朵羊。”
    那幾名客人在老板娘灼灼目光下,不由低下了頭,什麽都沒多說。
    老板娘看向謝淵,見他果然無動於衷,眼神一閃,而後露出笑臉,低聲道:
    “客官,想要什麽消息?”
    “盧老三在哪。”
    一道聲音逼成線,從謝淵口中鑽入老板娘耳朵裏。
    老板娘麵色變幻一陣,道:
    “都知道藍水綠洲城現在全歸了他,他自然是在……”
    “我要他具體的動向,就這幾天。”
    謝淵又拍了一個金錠,不過這次沒有人敢露出異色。
    他當然知道盧老三的勢力範圍。
    盧老三這幾年混的越發不錯,之前隻是藍水綠洲城的首領之一,現在已經吞並、驅趕其他幾家勢力,成為統治一個綠洲城的大馬匪頭領,手下馬匪不止千人。
    但盧老三不一定在老巢,謝淵沒空慢慢找,想直接鎖定他快刀斬亂麻。
    老板娘看著成色十足的金錠,呼吸一滯。
    好漂亮的金子……
    這金子,隻能是中原那些大地方鑄出來的最頂級的金錠。
    中原來的。
    她小心收起金錠,眼珠一轉,低低道:
    “他這幾日就在老巢,似乎在和不知道哪個國家的使者談事情。
    “傳言盧老三雖然愈發勢大,卻有了退隱的意思,因為他當年得罪的那個謝淵,現在都成了陳郡謝家的家主了!
    “嗬嗬,這盧老三真是惹了不該惹的人,卻又沒殺掉,讓人勢大,現在他恐怕每天都睡不著。”
    老板娘一直看著謝淵,但謝淵藏在鬥笠後的麵容一片幽深,看不真切,渾身也沒什麽反應。
    他淡淡點頭,而後直接轉身,走出了酒家。
    那老板娘過了好一會兒,才鬆了口氣。
    “這到底是誰?是謝家來的人麽?好強的氣勢。盧老三怕不是要栽了!”
    她皺著眉頭,想了半天卻想不明白。
    她呼了口氣,拿出兩個金錠把玩半天,露出忍不住的笑容:
    “我管他的!”
    藍水綠洲城。
    這綠洲城因為中間綠洲的湖水湛藍,如同藍寶石而得了此名。
    綠洲不小,故而因其而形成的藍水綠洲城也很大,算是西漠裏有數的大綠洲城。
    這麽大的城池,一般是有幾個大勢力共同管理。
    但近兩年裏,這裏隻有一個聲音。
    一棟大的在這裏可稱皇宮、卻修得十分雜亂的宅邸中。
    嘭。
    一間書房傳出巨響,滿臉鋼針般胡子、渾身肌肉的盧老三拍著桌子,露出怒容:
    “我給你們做了那麽多事情,現在收編老子這麽多人,隻有這點條件?”
    他對麵一個全收都罩在白袍裏的人影,麵容都看不真切:
    “你若沒有我們的支持,能這麽順利的成為附近千裏唯一的大馬匪麽?
    “本來就是我們給的東西,收回來自然不要什麽錢。
    “這就是我們的底線,你好好考慮下吧。
    “我可聽說,陳郡謝家的人最近都在這邊晃悠,好像在打聽你的消息呢。”
    那人站起身來,笑了笑,白袍抖了幾下。
    盧老三麵色沉凝:
    “西漠歸西域管,有明王坐鎮,中原的高手不敢來。”
    “那你急著退隱幹什麽?”
    白袍笑了笑,態度十分強硬:
    “你自己想吧,我給你一個月時間。
    “找到我們還是知根知底,憑你實力,能落個善終。若是其他人,嗬嗬。”
    白袍人離開了這裏,留盧老三麵色陰晴不定。
    嘭。
    又是一聲巨響,他直接將書桌拍碎,咬牙道:
    “誰他媽知道偏遠地方的一個小王八蛋,還是謝家流落在外的嫡係!還他媽撿回去當家主了!”
    謝淵久在謝家內部,往來皆是大有來頭之人,已經沒什麽感覺。
    而且受到崔王二家的壓迫,內部又有許多不服管的人,他還感覺家族簡直風雨飄搖,有時覺得和小石村那間漏風的土屋也差不多。
    但實際上在外界。
    陳郡謝氏四個字,就是一座讓人呼吸凝滯的大山。
    哪怕是西漠這片混亂地域,也是一樣。
    故而謝淵一年多前當上家主,消息過了倆月傳到西漠,盧老三直接準備賣了所有東西跑路。
    至少要換個地方隱姓埋名,不能在這綠洲城裏當靶子。
    不過上千馬匪不好賣,盧老三又想換夠下半輩子的錢和資源,許久都沒談下來。
    “反正應該沒這麽快,他的事情也很多……”
    盧老三這樣想著。
    就是當初受了鄧萬那個死鬼的蠱惑!
    什麽黑天書,是自己能摻和的東西麽?
    這幾年他都在暗暗尋找,沒有放棄,也沒有宣揚。
    結果現在知道謝淵的真實身份,他不敢尋找,也不敢宣揚了。
    “這群王八蛋獅子大開口,賣給他們我還不如直接跑路。給他們是不行了……”
    盧老三一邊走一邊沉思:
    “實在不行就讓小的們幹一票大的,換成值錢的我拿走。不要想著賺最後一分錢。
    “然後,我拿著那個,去黃金城拚最後一票,說不定,還有機會再突破!”
    他眼中生出希冀。
    自己費了好大代價,才得了一張門票,就為了一線之機。
    若是憑他自己,一輩子沒有資格再進一步。
    但若是去了那裏,一切皆有可能。
    說不定還能打通天之橋,那到天下大可去得,也不見得就怕謝家!
    隻要去了那裏……
    盧老三眼中火熱,忍不住伸到衣服胸襟裏摸了摸。
    他感覺自己熱血沸騰,來了興致:
    “最近小的們獻來的良家還剩幾個來著?這些娘們忒不經整,也忘了數了。
    “不管了,今天爺興致大好,一並用了!”
    盧老三邁著大步,騰騰騰走到自己的臥房門口,打開了門。
    “寶貝兒們,爺來啦!我會好好疼愛你們……”
    他發出猖狂的淫笑,進入門中,而後突然頓住。
    幾名衣不蔽體的女子都被放在床上,似乎被打昏,一動不動。
    而桌旁的椅子上,則坐著一名比那些女子還好看的青年,靜靜的望著他。
    盧老三忽然口幹舌燥。
    他這一年多來,做過許多次這樣的噩夢。
    但今天好像成了真。
    “盧老三,好久不見。”
    謝淵靠著椅子,含笑道。
    “謝淵。”
    盧老三聲音沙啞道。
    他左右張望,十分緊張:
    “你就一個人來的?謝家的高手呢?不要藏頭路麵的!”
    “就我一個人。”
    謝淵老神在在道。
    “少廢話!”
    盧老三喝道:
    “讓你家的長老出來!我們戰個痛快,看誰殺得了誰!”
    謝淵搖頭:
    “就我自己。要找人殺你早就可以,但我不會假手他人。”
    “你?”
    盧老三終於凝視著謝淵,上下打量著他,漸漸露出見了鬼的表情:
    “等等,你他媽已經是宗師了?”
    謝淵沒有回答,盧老三一臉無法相信:
    “這才多久……草!你們這些世家大族的仙丹是真他娘的好用!走狗屎運的東西!”
    他憤恨不平:
    “爺在西漠拚死拚活,刀頭舔血,如此勤奮如此努力,好不容易才有了一身修為。你們這些狗東西在家裏躺著吃香喝辣,不用修行就這麽爽快!人和人真是命不同。
    “但是……”
    盧老三忽然露出詭笑:
    “你們這些養在豪宅裏細皮嫩肉的家夥,真能頂事嗎?
    “你才突破,就敢來找我?嗬嗬,嗬嗬嗬,哈哈哈哈!”
    他驟然叉腰狂笑:
    “也不知道你哪來的膽子?縱然你突破再快,也不過一個新破宗師!
    “你!是不是忘了,當年被我掐著脖子當死狗的時候了!”
    盧老三一臉猙獰,大踏步走了過來:
    “正好,今天我就把你這個小白臉捏死,也不用再換地方了!”
    他忽然一步走到桌前,隨身彎刀斬出一輪血色月華,當頭劈向謝淵。
    叮。
    淡淡的金光在室內亮起。
    謝淵左手覆蓋燦金,如同金絲手套,直接握住了那輪月華。
    盧老三瞳孔猛的一縮。
    他看著分毫沒有受傷跡象的謝淵,心中亡魂大冒。
    就算自己趁手的斬馬刀不在手邊,但這彎刀,他怎麽能用手接的?
    謝淵左手握住盧老三的刀,眼睛平靜的盯著他。
    他右手一點一點的抽出一把寶刀。
    盧老三見狀,生出不祥預感。
    他大叫一聲,沒等謝淵慢條斯理的動作,彎刀一回,忽然又是一刀,已經用了全力。
    屋頂直接炸開,血色彎刀帶著如山氣勢,壓向謝淵頭頂。
    謝淵不用寶刀去接,仍然左手徒手去擋。
    轟的一聲,金光一亮,穩穩接下,毫發無傷。
    不過盧老三多年宗師,勁力不小,謝淵稍微停滯了一下,沒有及時反擊。
    盧老三臉現猙獰,又是一刀斬來,彎月再度浮現。
    這一下,謝淵用手瞄準接住,本要出刀。
    卻見盧老三身形一晃,竟然隻是虛招。
    他猛地爆退,撈起床上那幾名女子,對著如影隨形的謝淵一舉,果然見他停步。
    盧老三鬆了口氣,額頭見汗。
    隻第一招,他就知道自己絕不是謝淵的對手!
    而且謝淵既然敢孤身而來,已經在如此近的距離照麵,恐怕自己跑都不好跑掉。
    盧老三一直是看似粗獷而心細如發的人,不然也不可能從普通的小馬匪有如今地位。
    他知道謝淵是個正派偽君子,謝家也是個勞什子清譽世家。
    光看他把這些娘們弄昏後居然還好生擺整齊,還他媽蓋被子,就知道是個軟蛋。
    所以,他一開始就想著挾持人質,嚐試一搏。
    若是這家夥稚嫩,說不定還可以一勞永逸的解決他!
    盧老三眼中現出狠色,看著卻步的謝淵,冷笑道:
    “別過來!過來一步我殺一個。”
    謝淵站住,搖頭道:
    “這麽壯的爺們,怎麽躲在女人後麵。”
    哢嚓。
    盧老三直接擰斷一名女子的脖子,將其當作投擲武器,猛地丟向謝淵。
    轟!
    殘破無助的身軀砸塌了一截牆壁。
    謝淵閃身躲過,麵無表情。
    盧老三猙獰笑道:
    “我手上還有三個,你要再廢話,我再殺兩個送給你!”
    謝淵吸了口氣:
    “盧老三,你殺的人太多了。我今天其實不是為我,是為你殺的人來找你報仇。”
    嚓。
    盧老三嗤笑一聲,直接撕下一條手臂,丟了過來。
    謝淵閃過,那手摩挲手上寶刀:
    “這把刀,是一名豪爽的長輩贈予。
    “他和他的家眷,都死在你的手上。”
    “毫無印象,老子殺人從不問姓名。”
    盧老三不在乎道。
    “他姓林,你今天將死在林家寶刀之下。”
    謝淵長刀一展,臥室內的微弱燭火映照在上麵,也反射出秋水般的閃亮光芒。
    他一個踏步,直接出現在盧老三麵前。
    盧老三看到這速度,渾身緊繃,將手上的女子隻留一個、其他的都砸向謝淵:
    “你不要她們的命了!她們都是被你害死的!”
    他砸到一半,忽然手中一空,感覺沒吃住力一般。
    盧老三恍惚了一下,忽然就發現景象變幻。
    自己還站在門口。
    臥室完好無損。
    幾名女子躺在床上。
    而謝淵站在身前,手持長刀,架著他的脖頸。
    謝淵看著他,淡淡道:
    “你真弱。這麽多年,你竟然沒有一點進益。
    “記住了,殺你的,是林家莊的刀。”
    他長刀一錯,盧老三愕然的人頭飛了起來,天旋地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