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揭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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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關已至,大雪紛飛,陳郡又成了雪國。
    按謝氏的習俗,臘月二十八,祭祖。
    “確實是有一族之族長的模樣。”
    慕朝雲看著又穿上族長繁複袍服的謝淵,微微點頭,即使是她也不由自主的露出欣賞之意。
    玄袍加身,宗師氣度,淵渟嶽峙。
    此時的謝淵,分毫讓人看不出他才剛過二十。
    他本身的兩世經曆的確讓他比同齡人成熟一些,而過去的這數年,更是比許多人的一生更波瀾曲折。
    謝淵微微一笑,慕朝雲雖然已在謝家住了小半年,或許還不習慣他如此正式的模樣。
    但謝淵自己已經感覺度過了許久。兩年時光從無人看好到實至名歸,經曆實在不少。
    “祭祖恐怕你不宜出麵……等過段時日,或許先讓你上族譜?”
    謝淵半是歉意半是試探,不過說到這裏,他自己頓了一下,搖頭失笑道:
    “罷了,族譜咱都上不去。”
    慕朝雲莞爾一笑,輕聲道:
    “陪著你就好了,這些都不重要。”
    謝淵心中熱流湧過,執著慕朝雲的手輕輕一捏。
    “時間差不多了。”
    他看看天色,點了點頭:
    “我去祠堂了。”
    慕朝雲送他離開大院,朝著回頭揮手的他回以微笑,而後靜靜的注視著那個挺拔的背影。
    在她眼中,謝淵的背影沐浴在晨曦的第一縷微光之下,步履堅定,走向仍然籠罩在夜幕中僅僅露出輪廓的龐然祠堂。
    當日頭從東山上完全升起之時,新年祭祖儀式開始。
    謝淵當仁不讓的站在首位,哪怕他的輩份比後麵的一些人要低個三代乃至更多去。
    不過身為族長,特別是這兩年來憑借自己的進步速度、實力境界和治家手段,已經是沒什麽爭議的族長後,縱然身後是陳郡謝氏各個勢力龐大、實力絕高、盛名享譽天下的大人物們,這個位置隻能由他來站,無人有二話。
    於是在五祖爺的主持下,謝淵帶領著族地的上千最嫡係地位也最高的族人,獻上牛羊牲祭,敬香鳴炮,朗讀祭文,跪拜行禮等等。
    一應繁瑣複雜的儀式流程過後,謝淵帶頭站起身子,後麵黑壓壓的族人隨之站起。
    接下來是給今年能夠上族譜的嫡係族人錄名。
    陳郡謝氏規矩嚴明,不是嫡係出身、長在族地就有資格入族譜了。
    剛剛出生的孩童並不列名,直到三歲開始在族內入族學,七歲完成第一階段的族學畢業,經過考核、長輩認可之後,方才能夠在每年的新年祭祖上正式列入族譜。正是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審其心性才能是也。若發現子弟品格能力不夠,便不能進入族譜,甚至要趕出族地。
    不過一般而言,出生在謝氏族地的孩童經過嚴格的教育,極少有不能合格的,故而大多數時候就是一個形式。
    但是如此形式意義重大,能入族譜,代表著不隻是血緣,便是其人本身也被承認為謝氏一員,正式享受謝氏子弟的待遇,所以每當這個時刻,許多孩童的長輩都十分欣喜,激動非常。
    若不是祠堂不得喧嘩,恐怕跟考學放榜時的場麵也差不多。
    錄族譜算是每年的重頭戲,同樣由五祖爺主持。前兩年謝淵威望不夠,就讓五祖爺直接錄入了,他老老實實當個背景板,不會給自己加戲。
    今年謝淵沒說什麽,卻受五祖爺主動邀請,在族人共見之下,和他一起宣讀名單,錄入族譜。
    眾人包括謝淵都感受到了微妙的變化,但沒人多說什麽。
    這變化,正是謝淵如今實際地位變化的映射。
    以謝淵如此年紀的宗師,無論天賦境界,還是手腕聲望,已經足以坐穩家主位置。
    這兩年多的表現,整個謝氏都看在眼裏,心中暗道又是當年謝奕一樣的崛起軌跡,但更低、崛起更速、軌跡更猛、故事更奇。而他的終點,或許也會更高。
    謝淵站在台階之上,當著眾人的麵宣讀名單。
    他每讀一個名字,都有年輕娃娃和其長輩露出激動而強行控製的神情。
    而五祖爺則在後麵提筆落字,錄入族譜。
    一道道名字響起又落下,謝淵神情肅穆,卻不由自主的想到自己清晨時和慕朝雲的對話。
    “恐怕除了五祖爺,這裏沒有一個人想得到宣讀名字的我自己,我這個族長,名字卻沒有在上麵吧。”
    謝淵一時也說不出是什麽心情,不是低落不是沮喪,隻是覺得世事奇異。
    儀式十分順利的結束。
    族人們各自散去,謝淵和長輩們告別,與謝靈韻攜手回到了家主大院,崔萍君已經和慕朝雲一齊備好午飯。
    看著忙前忙後的崔萍君和慕朝雲,謝淵心中寧定。
    廚房裏傳來菜肴香氣,對謝淵來說就是家的味道。
    “二叔,我會好好守護著這個家的。”
    謝淵望著裏屋的方向,默默說著。
    年底族務更為繁忙。
    謝淵平日裏每天能修行五個時辰的,現如今可能隻有三個乃至兩個時辰可用,實在是被俗事所累。
    好在他身為武道宗師,體力充沛,精力旺盛,靈識一轉便能處理好許多事情,也不覺沮喪,應付得來,或者說這早已經習慣。
    更何況有慕朝雲時時刻刻陪在身邊,真的不修天機術,當上賢內助,謝淵做事事半功倍,心情更是每日都相當不錯。
    年三十這天中午,照例還是族長招待長老宗師們吃飯,算是謝家高層的團拜宴。
    不過這宴會沒那麽正式,各帶家屬親朋,或者哪個族人想要蹭飯,都是可以的。
    東山麓,風雪宴會廳。
    長老們已經來得很齊,除開實在走不開的已經都來了,不再像最初那樣應者寥寥。
    謝淵將慕朝雲也帶來,就坐在身旁一案。而崔萍君雖然不離謝奕,謝靈韻自然如同個甩不開的小尾巴,坐在謝淵另一側。
    相比前兩年,今年的陳郡謝氏雖然仍然麵臨著許多挑戰,但是境況卻已經好得多。
    不同謝奕剛剛倒下的愁雲慘霧、一片混亂,也不同於那一年的爭權奪利、內部紛爭,幾乎無人信任謝淵。
    第二年的謝淵從憑實力逆襲謝硯開始,再到真正突破宗師境,實力的突破已經震服全族。
    雖然他還比不上謝家頂梁柱級別的高階宗師,但是沒有一個人覺得他就止步於此。
    所有人都覺得,甚至不久的將來,謝淵就會真正成為頂尖高手,乃至列名飛龍榜前列,就如謝奕一樣。
    而憑借智計手腕解決數次危機和麻煩之後,謝淵平息紛爭,外禦挑戰,將局勢迅速穩定下來。
    即使謝家還是一個戰略收縮的階段,但是現在的境況顯然已經沒有那股風雨飄搖的感覺。
    哪怕就是灶教妖人加入,謝家族人也有信心應付得來。
    故而連連有人來給謝淵敬酒,看不出長幼差距,倒有些對族長的尊敬。
    不隻是謝淵,甚至還有長老來跟慕朝雲敬酒。
    以謝鐵心為首的一些長老都和慕朝雲有過交流,知道她在陣法乃至其他雜學上麵的造詣深不可測,已經讓家族受益。
    結合她的年齡和讓人看不透的修為,目光長遠的長老們不會低估這個未來的主母。
    宴會的氣氛和諧,並且熱烈。
    等差不多所有人都跟謝淵飲過,謝誌才最後舉著玉樽上前。
    這並不讓人奇怪,謝誌是所有長老勢力裏最後低頭的,本身又是境界高強、勢力雄厚,是曾有意家主之位的梟雄。
    他雖然敬的晚,但臉上並沒有什麽憋屈或者不服氣,隻是提著酒杯到了謝淵麵前,說道:
    “謝淵,說真的,你能做到如此地步,我對你很佩服。”
    “誌長老過獎了。”
    謝淵沒有在乎他的稱呼,隻是帶著一絲微笑,聽他的下文。
    “一點兒也不過獎。”
    謝誌搖搖頭:
    “不管是你的武道天賦,還是處事智慧,在你回歸家族的兩年多裏展露無疑。你在這個位置上比大多數人幹得都好,特別是考慮到你的年齡……我都一度以為你真是哪位強大的先祖轉世,或者是上天派來中興我們陳郡謝氏的。輸給你,雖然我很遺憾,但沒什麽不服氣的。”
    謝誌語氣難得誠摯,表情頗為感慨,就連嘴角的那顆肉痣看起來都不奸詐了。
    “這一杯敬你,謝你為謝家做的貢獻。”
    他拿玉樽和謝淵碰了碰,一飲而盡。
    謝淵不動聲色的皺了皺眉頭,直覺有些不對勁。
    但他隻是仰頭飲酒,亮了亮杯底,就聽謝誌繼續說著。
    “謝奕是很厲害的,當初我沒爭過他,也曾有過不服氣。但是後來看他無論是實力進步還是治家方略,的確讓人挑不出毛病,也就息了心思。
    “但我本來覺得我差的也不遠。有時候啊,位置就看誰去坐,常常是先坐上椅子,才有了能力。若當初贏的是我,或許我也有了那眼界與格局,做得不差呢?
    “然而直到最近,我才覺得我的確有些地方比不上他。他的眼力和魄力,我這次是真的服氣。”
    謝淵眉頭漸漸皺起,看著謝誌清臒的臉上盡是感慨神情。
    而宴會廳的長老們也漸漸感覺到了一絲微妙,有些不解的看了過來。
    謝誌的老對頭謝聞更是眉頭大皺,暗道:
    “這家夥又在發什麽瘋?這麽快就醉了嗎?”
    謝誌感慨了會兒,目光看著謝淵,眼神亮得逼人:
    “但那是不對的。
    “謝淵,我前天本來就可以揭發你,但是想著那場合盛大,族人眾多,當著列祖列宗的麵,沒必要讓你難堪。
    “今天都是長老,都是你的長輩,話沒什麽不能說的。
    “謝淵,你是自己說,還是我來說?”
    這話一出,宴會廳徹底安靜,隻有風雪在回廊外麵凜冽肅殺,呼嘯不停。
    冬雪並吹不進陣法護持著的宴會廳,但廳內的溫度有些降低了。
    所有人都不解、卻又有些不安的望著兩人。
    謝淵靜靜的看著謝誌,對著一名高階宗師、家族巨頭來勢洶洶的質問,隻是平淡的道:
    “誌長老,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麽?”
    謝誌哈哈一笑,手指指著他,就在臉前晃蕩:
    “的確是個人才,胸有靜氣,現在還裝得下去。
    “但你冒充謝玄的兒子,竊取陳郡謝氏家主大位,以為能當一輩子嗎?”
    謝誌暴喝出聲。
    嗚嗚——
    東山上的風雪更凜冽了,看起來馬上就要變成一場雪暴。
    整個宴會廳的人,包括那些訓練有素的侍女仆從,全部都像中了定身之法。
    謝聞、謝秉這些頂尖宗師巨頭,臉上都露出了震驚和茫然的神色,完全不複平日的深沉。
    謝靈韻目瞪口呆,望著謝淵,一臉疑惑。
    慕朝雲則微微垂眸,定定看著自己麵前的酒水,無聲輕歎。
    卻是謝聞先開口了。
    “謝誌,你吃醉了嗎?這什麽場合,你不要亂說話。”
    謝聞眉頭大皺,心中覺得不對勁。
    若是平時,謝誌要是鬧事出洋相,他巴不得落井下石。
    但是謝誌嘴裏說的東西實在是太事關重大,甚至讓謝聞都十分謹慎,隻想先將事情控製下來。
    謝秉也是聲音雄渾、語調低沉:
    “誌長老,有什麽事情我們可以私下和家主一起溝通,或者召開長老會。”
    謝誌連連搖頭:
    “我已經很忍得住了,不是前天都不該讓他站在頭位!他哪裏來的資格進祠堂、給人錄族譜?若不是看他這兩年做了些貢獻,我斷不會容許一個外人進我陳郡謝氏的祠堂!”
    謝聞忍不住道:
    “謝誌,你一直說外人外人的,可是謝淵認祖歸宗,族人公證,還是謝奕親自主持,的確是他們那一房的血脈……”
    說到這裏,謝聞語氣漸漸低了下去。
    如果謝奕真要動手腳,其實他們不一定看得出來。
    但是謝奕早年雖然散漫,當上家主之後兢兢業業,怎麽可能做這種事情?
    除非……
    謝誌這家夥剛剛一直說謝奕膽大包天,難不成竟是真的?
    眾位宗師腦筋一轉,感覺好像隱隱抓住了脈絡,心中都無比震驚。
    謝誌看著眾人的表情,撚須一笑,那顆嘴角的肉痣都顫動起來:
    “對!就是你們想的那樣!
    “這謝淵根本就不是謝玄的兒子,不是謝奕的侄兒。是謝奕做的手腳,找回他來冒充的!
    “從一開始,他就不是我們陳郡謝氏的人!”